第6章 在那之前
溫潤如玉，這是【唐·阿馬爾】給神學院的同學們留下的第一印象。
出生於帝國首都最有權勢的豪門貴族之一，他思考的方式迥然於同齡的神學生們。
普通的神學生往往有一對虔誠的父母。在家庭中培養起來的宗教熱誠，驅使着他們立志將生命奉獻給一項偉大的事業——傳播神的光輝。
當他第一次站在大教堂內，唱詩班莊嚴而神聖的回聲激蕩於每一個人的心靈。在人們為神明痛哭流涕的那一刻，他嗅見的，卻是金錢與權力。
神像浮雕的繁瑣華麗，壁畫神屏的光輝燦爛……這些被人們認為最能凸顯神的權威的藝術，在他眼裏滿是世俗的權與欲，渾身都沾滿了血腥與銅臭味。
身為貴族，他覺得自己不懂得什麼叫幸福。
他看見，收不上什一稅的神父跪拜在他的父親面前，讓一小隊騎士持着騎槍，去幫助他拿到了想要的一切。
他看見，在宴會的推杯交盞間，一場場領地的動亂消弭於無形。而在領主府高聳的城牆外，群情激憤的農民們除了向神明祈禱的權利外，一無所有。
飢餓的眼眸滿布恐懼與憤怒的血絲，從那些衣衫襤褸的人的眼中，他體會到了什麼叫仇恨，什麼叫做，永世不得翻身。
他以為這些人生來就是不幸的。
正如城堡之外的這些人認為他生來就是幸福的。
然而，每到豐收的年頭，希望的麥穗充盈了鄉間的田野與領主府的倉庫。
這時，他的父親就會下令，宴請所有領地里的農民，以表彰農民們對領地做出的貢獻。
這種時刻他很喜歡走上田野，因為他總是會發現，農民們眼中積蓄已久的恐懼與仇恨，早已煙消雲散。
只需要一杯濁酒，一碗肉食……貴族與農民一起舉起酒杯，祝願仁慈的領主大人永壽萬福。
而那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反叛者的骨骸，仍時時有烏鴉與禿鷲往返盤旋……
經歷了幾次這樣的場面之後，在他心中那僅存的對農民的憐憫，蕩然無存。
他開始相信，人與人的出身確實是不平等的。
自己身為貴族，血管里流淌着的高貴的江河，使他生而擁有支配別人，與得到更多東西的權力。
……三十多年後，曾經的神學生憑藉著家族龐大的勢力，成功地在教會的選舉中得到了相當豐厚的一塊蛋糕。
他支配了帝國最繁榮的殖民地——東海岸教區。
憑藉著對子民軟硬兼施的手段與通過血脈繼承而來的深不可測的實力，他獲得了教區子民普遍的尊重與敬畏。
坐在主教席上，【唐·阿馬爾】回顧自己的一生，金錢與權力已經使他感到厭倦，溫潤如玉的面孔下埋藏着的是讓世人恐懼的慾望。
從教會的機密檔案中，他了解到了【海洋魔女】的存在。
與魔女達成交易，即可實現人類的任何願望……
錢？權？
阿馬爾並不覺得自己的人生還有什麼欠缺。
如果非要說有的話，那就是自己這輝煌人生的期限並不是【永遠】。
一襲白袍下，那時鮮衣怒馬已成了永遠的回憶。
如今，卻是鬚髮盡白。
他開始體會到人類永恆的恐懼——死亡。
起初，他認為【海洋魔女】是不可確信的傳說，像海洋中無數沉底的寶藏一樣，人們永遠無法等到她的歸來。
但一個青年卻給了他希望。
那一天，春寒料峭。
討生活的海女卻已開始潛入海中與海濤搏鬥，為家人賺取明日的口糧。
他本不應該跟這些手腳粗糙的女人們有什麼交集。
但當她們神色急切地要求覲見大主教時，向來深諳御民之道的阿馬爾決定展現自己的溫和。
他親切地接待了這些貧苦的人們，以主的名義為她們和她們的家人祈禱賜福。
她們感恩戴德，激動的跪在他的面前，向他報告了昨天晚上出現的，一個令人毛骨悚寒的造訪者。
……
【海洋魔女】，乘着幽靈船而來。
海面上起了濃重的海霧，那艘船卻並不遵從燈塔的指示，徑直駛向了東海岸之都外圍一處偏僻漁村的岸邊。
她來了，那耀眼的銀髮隨風漂楊，魔法掃帚上神秘的五芒星熠熠生輝。
還在勞作的海女們四下奔逃，紛紛找就近的海岩隱藏起來。
在村民們的恐慌發作之際，又一個陌生的身影出現在海霧之中，搶先一步向魔女發起了進攻。
那人渾身裹進黑色的斗篷，恍若夜色籠罩下的一隻蝙蝠。
他半蹲着身子，用一把造型奇異的火繩槍對準了騎着魔法掃帚的魔女。
【鍊金術·破魔賦予】
在發動的那一瞬間，無數重鍊金術陣疊加於一體，紫黑色的光芒在槍管前凝聚，嗚咽的風聲開始不斷的怒吼，天地彷彿為之失色。
不必多言，襲擊者是有備而來。在一個小漁村裡提前畫了下多重的鍊金術陣。
在多重鍊金術的合力下，一擊，便已重傷魔女。
直到那人抱着昏迷的魔女消失在海霧中，戰戰兢兢的村民們敢陸續走出家門。
“銀髮的魔女，
從海上來，
從海上來……
無光之海上的幽靈船，
滿載犧牲者的冤魂……
她為殺戮而來，
她為復仇而來，
她為懲罰而來……”
那一曲古老的歌謠頓時湧現在人們的心頭，村民們認為這是神明降下的懲罰。
經過商討，村民們決定讓那些失去了丈夫的海女們去向大主教請求神明的寬恕……
她們的孩子有的在襁褓之中安眠，有的因長時間的飢餓哇哇大哭……
為了孩子，她們戰勝了可能觸犯大主教的恐懼，抱着必死的決心前來覲見大主教。
【唐·阿馬爾】的內心早已波濤洶湧，但臉上依然笑意盈盈，吩咐衛兵賞賜給這些可憐的女人一點微不足道的金錢。
她們眼中流淌的熱淚已不再像往日那樣，讓他能得到一些滿足感。
他覺得自己第一次離永生的夢想如此接近。
深思熟慮之後，他扣響了憲兵部隊駐地的大門。部隊長官以極高的禮遇接待了他，他說出了此行的來意。
“作為將空缺出來的教區分配給長官盟友【執業神父】塞西路的交換條件，請您在西海岸之都發動一場針對海洋魔女的大搜捕。”
“但是，被搜捕的對象由我來決定。”【唐·阿馬爾】溫和的笑着。
“那麼，為了表示對您的尊敬，部隊這一次應該也按慣例不搜查各位神父擁有的……”
“不，這一次不同。請您搜查所有的教會產業。”大主教打斷長官道，“另外，我希望您的部隊在下城區搜查的時候，最好能這樣行動……”
其實，當海女們描述出襲擊者武器的時候，他的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那是一把經過長時間鍛造的煉金產物。
這次，他準備用一個多年隱而不發的秘密，織下一張天羅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