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翌日午後,金陽鋪地。

李羨魚抱着一捧金燦燦的桂花坐在游廊坐楣上,認真清點着方裝進食盒裏的點心。

“如意糕,玫瑰酥,芸豆卷,甜合錦……嗯,小廚房拿手的點心都在這了,且沒有山藥餡的。”

她仔細確認過,又將手裏的桂花放進身旁一隻雨過天青色的梅瓶里,略微舉起些,給立在她身邊的少年看。

“好不好看?”她眉眼彎彎地等着他的誇讚:“我親自折的桂枝,修剪了許久的。裏頭一片黃葉都沒有。”

臨淵並不覺得有何不同。

但視線落在她期待的神情上時,還是頓住了話鋒,平淡道:“好看。”

李羨魚笑起來,抱着梅瓶起身:“臨淵,我帶着竹瓷她們去看看雅善皇姐。你在這裏等等我,至多日落前,我便會回來。”

臨淵‘嗯’了聲,視線一垂,眉心卻驟然一凝。

他低喝道:“別動!”

李羨魚一愣,抬眼看向他,見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裙角,腮邊略微一紅,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裙裾:“是我的裙子髒了嗎?竹瓷也不告訴我——”

臨淵的動作比她更快。

她方低下眼,還未來得及看清,便聽見耳畔風聲一厲。

臨淵在她身前俯身,迅速從她裙擺處抓起一個東西。

在李羨魚驚呼出聲之前,他直起身來,手裏多了團白絨絨的東西。

那東西極不安分,在臨淵手極力掙扎,試圖扭過身去咬他的虎口,還時不時發出示威般的‘嘶嘶’聲。

李羨魚看着那小東西,訝然睜眼:“是寧懿皇姐的雪貂!它怎麼又過來了?”

以前小棉花在的時候,這雪貂惦記着,三天兩頭便往她的披香殿裏跑。

現在小棉花送到顧太醫那養傷去了,這雪貂卻也養成了習慣,還是成日裏在披香殿旁側晃悠。

這次也不知是哪個小宮娥沒看好,被它給溜了進來。

臨淵道:“你認識?”

李羨魚連連點頭,匆忙將手裏的梅瓶放下:“你等等,我去拿樣東西。”

她擔憂道:“它凶得很,你可千萬別被它咬到了。”

臨淵‘嗯’了聲,順手將雪貂放到坐楣上摁住,氣得那小東西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李羨魚很快回來,手裏還拿了個金絲編的小籠子。

“把它裝到這裏頭去。”

臨淵頷首,將還想咬他的雪貂掉了個個,直接頭下腳上地丟了進去,順手關死了籠門。

李羨魚重新將小金籠接過來,提在手裏,看着裏頭正不甘心地啃咬金絲的雪貂輕咬了咬唇,最終還是妥協似地嘆氣。

“看來雅善皇姐那,是去不成了。”

“我得將這雪貂給寧懿皇姐送回去。”

——若是托宮娥送去,寧懿皇姐是不接的。

*

一盞茶的光景后,李羨魚立在鳳儀殿外,試着將手裏的小金籠交給殿中的大宮女執霜。

“這是寧懿皇姐的雪貂,跑到我的披香殿裏來,被我捉住。有勞姑姑轉遞一下。”

“有勞九公主。”執霜恭恭敬敬地向她福身,面上笑意盈人,卻堅決不伸手來接:“我家公主便在殿內,奴婢引您過去。”

李羨魚聞言知道躲不過,只得輕垂下眼,跟着執霜往裏走。

一路花木扶疏,雕欄如畫。可李羨魚看着籠里的雪貂,心緒始終不高。

她的皇姐們近乎都嫁與了鄰國,尚未出降的,唯有先皇后所出的嫡皇姐寧懿,與趙婕妤所出的六皇姐雅善。

雅善皇姐的性子最是溫和,待她也極好,可身子卻是這般的弱,彷彿自她有記憶起,便一直纏綿病榻。

而寧懿皇姐的身子康健,無病無災。

可李羨魚着實有些不願來見她。

思量間,兩人已進了內殿。

李羨魚行過重重紅帳,繞過一座金雀屏風,抬眼便望見了自己的嫡皇姐寧懿。

殿內並無宮人伺候。

紅帳深處,放着張寬闊的貴妃榻。

雙十年華的女子慵然倚在榻上,左手支頤,右手懶懶垂在小腹。雲鬢蓬鬆,鳳目微闔,雙頰間染着未褪去的胭脂色,似海棠春睡。

執霜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掩上了槅扇。

李羨魚略想了想,躡足走上前去。

正想將金絲籠放在她身旁的春凳上,貴妃榻上的女子已睜開一雙嫵媚鳳眼看向她,殷紅的唇角微抬,勾出深濃笑意:“真是稀罕,竟也有小兔子主動來尋我的一日。”

寧懿的嗓音甜啞,說話的語調很慢,每一個字,都似帶着促狹。

李羨魚見她醒了,只好道:“我是來還皇姐雪貂的。它又跑到我的披香殿裏去了。”

她說著,便將小金籠放在寧懿身側的春凳上。

寧懿睨她一眼,抬手,以尾指將籠門挑開。

籠內的雪貂立時便從裏頭躥出來。一直順着寧懿赤紅的裙裾爬到她的玉臂上,還不忘扭過頭來,對李羨魚示威似地‘嘶嘶’作聲。

寧懿不輕不重地拍它一下,又心情頗好地對李羨魚招手:“小兔子過來。”

李羨魚立時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道:“雪貂已經還給皇姐了,嘉寧這便回去。”

說罷,也不待寧懿挽留,提起裙裾慌慌張張便走。

寧懿在她身後‘嘖’了聲,也不着急,只等到李羨魚走到金雀屏風前了,這才撫着雪貂柔順的皮毛,紅唇輕啟:“皇妹與新來的影衛相處得可還好?”

李羨魚步伐不停,悄悄裝作沒能聽見,轉身便要繞過那座屏風。

寧懿抬眉,輕輕嗤笑了一聲。

“你若是想去尋雅善,還是趁早歇了這個心思。”

“日前連落兩日的雨,雅善的身子愈發不好。見不得風,想來十天半個月裏,都要閉門謝客。”

李羨魚步履一頓:“皇姐騙我!”

寧懿也不在意,只慵然道:“你可以自己去瞧瞧。不過若是從她那吃了閉門羹再想來尋我,可就沒這般容易了。”

李羨魚遲疑一下,步履慢慢停住。

她不自覺地以指尖攥住了袖緣,心裏天人交戰。

寧懿皇姐面軟心硬。

若是她真去了雅善皇姐那,又發現皇姐正病重,想回來鳳儀殿,寧懿皇姐必不讓她進來。

可若等雅善皇姐身子好轉,這個時辰卻是說不定的。

少則十來日,多則一兩個月。那時候,她與臨淵約好的三個月,都要過去一大半了。

這般想着,她終於還是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

寧懿並不意外。殷紅的唇瓣往上揚起,懶懶向她招手:“小兔子,過來。”

李羨魚只好挪步過去,坐在她貴妃榻邊的靠背椅上。

離得近了,李羨魚才發現皇姐的外裳鬆鬆敞着,她一低頭,便能瞧見裏頭綉着重瓣玉芙蓉的心衣,與皇姐雪玉似的肌膚。

李羨魚紅了臉,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寧懿褪下了尾指上的鎏金護甲,伸手撫着她軟白的小臉,鳳眸微眯:“小兔子想問什麼?”

李羨魚往後縮了縮身子。

她不喜歡皇姐身上的香氣。

像是麝香,卻又不像,味道古怪得很。

她來皇姐寢殿的時候,常常能從皇姐身上聞到這種味道。

她曾經與皇姐說過,想讓皇姐換一種熏香。皇姐卻只是望着她笑個不停,笑完后,還要揉着她的臉,說‘真是只可愛的小兔子’。

她不喜歡皇姐揉她臉,也不喜歡皇姐叫她小兔子。

可此刻有求於人,李羨魚只好將心裏的話都咽下去,只輕聲問:“我想問問皇姐,素日裏都是怎麼與影衛相處的。”

她好奇道:“皇姐也會不習慣嗎?”

寧懿望着她,鳳眼裏的笑意與促狹之色都更深了些:“你是主,影衛是仆,唯你是從。你想做些什麼,便做些什麼,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寧懿反問她:“難道你身邊的月見,竹瓷伺候你的時候,你也會覺得不習慣?”

李羨魚臉上更燙。

這怎麼能一樣。

月見與竹瓷都是姑娘家。

而臨淵是男子。

這怎麼能一樣!

寧懿以指尖摩挲着她的臉頰,感受着上頭升騰起來的熱度,滿意地眯了眯眼,倏然湊近了些,在她耳畔吐氣如蘭:“小兔子,你見過其他皇姐的影衛么?”

李羨魚一愣,輕輕搖頭。

寧懿輕笑了聲,倏然收回手,擊掌喚道:“雲滌。”

下一刻,一名影衛自暗處現身。

同樣是一身玄衣,墨發高束,手中的武器卻不是長劍,而是兩柄匕首。

李羨魚的視線落在影衛面上,先是一愣,繼而忙又垂眼去看喉間,一雙杏花眸逐漸睜大。

她震驚道:“皇姐,你的影衛,為何是女子?”

寧懿終於忍不住,捧腹笑出聲來。

“我的小兔子,你有沒有想過——別人的影衛皆是女子。”

“是你自己帶了個男人回來。卻來問我該怎麼辦?”

李羨魚整張小臉霎時紅透,腦中轟然一響。在理智消失前,她妄圖做最後的掙扎:“可是羌無——”

她帶臨淵去上名的時候,羌無明明什麼也沒說!

皇姐一定是在騙她。

可寧懿聽見羌無兩字,卻非但沒有露出心虛的神色,反倒笑得愈發開懷而肆意:“你說羌無么?是我給了他一筆銀子,讓他給你開的特例。”

寧懿湊近了些,伸手挑起李羨魚的下巴,細細看着她面上的神情,笑着問她——

“怎麼樣,小兔子,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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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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