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井村隆寬的手記
2121年1月4日星期四多雲
村田玄以刑警二十七歲,井村隆寬廳長四十八歲。我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曾孫子。是唯二的一個知道他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
在他剛一調來的時候,我的祖父井村道博就見到了他,並且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我怎麼也不敢相信,但怎麼看怎麼像我那個從我出生前就失蹤了的爸爸,連脖子上那象徵著善良的心形胎記都一模一樣。”祖父閉着眼睛,好像在回憶着什麼。
“怎麼可能?您是資深刑警,應該比我清楚,一個人的外表代表不了什麼吧。您都近百歲了,想必您的父親都是還在的話,已經一百二十多歲了吧。”
“是啊,這怎麼可能呢?”
說著,他從床底下拿過他的寶貝盒子,那裏面的東西我早就想一睹芳澤了。
我激動地往前探着腦袋,急切地想要知道盒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麼寶貝。
祖父努力地弓着腰,一點一點向上掀着蓋子。完全打開后,低下脖子,臉幾乎埋進了盒子裏,想要用昏花的老眼看清盒子裏的東西。
我兩步走上前,想要幫忙。剛伸出手,卻被他一巴掌給打了回去。
“幹嘛?”我揉揉手背,嘟囔着。
“這裏面的東西也是你動的得的嗎?”
他翻出了一張泛黃的照片,用依賴的眼神看着它,又把它小心地遞給了我。
“看嘛,一模一樣的。”
我接過來一看,大驚失色,可不是嘛!這上面那個扯的笑的清秀男子——我的曾祖父,和前兩天剛調來的下屬警員一模一樣。
我怎麼能夠承認一個27歲的年輕警員是我這個48歲的半老頭子的曾爺爺呢?
“不可能嘛!”伴着震驚,我還是不相信。
“就是不可能,”他眯眯眼,又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盒子裏摸摸索索一陣,摳出了一枚閃亮的玩意兒,舉到眼前細細端詳。
我看清了,是個金燦燦的銅圈。我透過圈看見了一個烏黑的、渾濁的、深邃的東西——井村道博的眼睛,我的祖父的眼睛。
墨色的瞳孔中,包含的是怎樣深厚的情感、怎樣豐富的閱歷啊。薄薄的角膜反射出道道寒芒,是一名資深刑警、一輩子刑警用血汗與青春換來的標誌。令我驚訝的,這如刀般的眼神后——刀刀雕刻出的堅毅眼眶中,那好容易收束了一輩子的淚水,競一瞬間奪眶而出。
“おじいさん!”
他搖搖頭,雙手合十,把銅圈夾在手心裏,細細感受着它冰冷的溫潤。漸漸加大着力氣,雙掌互逆旋轉30度,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把銅圈嵌在了手心中。
略一凝神,他把銅圈遞給了我。
看我細細端詳着,他慢悠悠地講述一個溫柔的故事。
一百多年前,一個十八歲的英俊少年以一個天才的身份,去到了遠在地球另一端的世界頂尖大學讀書。他為了自己的夢想和願望,背井離鄉,漂泊天涯。
在學校里他一鳴驚人,沒多久便聞名全校。在他意氣風發的時候,結識了一位美麗動人的姑娘。
攀談之下,他得知這姑娘不僅和他來自於一個國家,而且來自於一個城市。他鄉遇故知,本就有久旱逢甘雨的美麗。再加上一個是生物學天才,一個是拓撲學高手,很快對對方暗生情愫。
某一天,少年扭捏着送給姑娘一枚金燦燦的東西——是用硬幣打製成的戒指——當時社會上最流行的。
她看着眼前這個害羞的超級學霸,噗呲笑了。
一年之後,兩人雙雙取得博士學位,利用假期回歸日本故鄉成了婚。
親友無不為之讚歎:“嘖嘖,瞧這一對牛郎織女,真是越看越叫人滿意。”
假期很快結束,姑娘準備回到學校攻讀博士后,而少年卻被國外一家公司錄用了。兩人產生分歧,卻又都不願遷就對方,只好分道揚鑣,約定好每個月聯繫一次。
沒想到少年一去便杳無音信,任何人都聯繫不上。姑娘急瘋了,想要去找他但又無從下手。她整天憂心忡忡,以淚洗面,根本沒有心情放在鑽研學習上了。兩個月的時間,姑娘瘦了八斤,面容憔悴,臉色枯黃,雙眼暴突,頭髮亂蓬蓬攢成一團。
第三個月,姑娘的手機上突然收到一條短訊,陌生號碼,陌生語氣,唯一熟悉的只有前兩個字:村佳。
她一眼就認出來是他,只有他才會把她的姓和名中間的兩個字放在一起叫。
她的淚水立馬下來了,飛快碼字詢問他的經歷。帶着怒火的語氣有種埋怨的味道。
問了一大串后,她才想起他發過來的那一大段文字,又翻了上去,細細的讀着:
村佳,我一切安好,勿念。我在一家生物研究所找到了一份待遇極高的工作,前幾個月處於考察期,無法與外界聯繫,你一定很擔心,抱歉。過幾天我們有一項重要的研究,可能會影響到人類未來的發展與進化。這項研究最短五年就能結束,不順利的話十年也差不多能夠完成。這項研究屬於國家級的機密,我的身份也將成為機密,在這幾年裏,我將斷絕與外界的聯繫,但會保持一個月與你聯繫一次。請你相信我,支持我,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人問起就說我在國外當私人診所的醫生。放心,我一切安好,勿念,我儘快歸來。
不知不覺,姑娘淚流滿面。她沒有挽留,因為她知道這是他畢生的追求、一輩子的理想。她理解他,支持他。她默默關上了手機,她知道他不會再回復了。抬頭望向遠處的天空,那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黃昏的空中,熱烈而奔放的橙黃色落日,染紅了深沉而靜謐的天。她振作起來了,洗洗臉,梳梳頭,煥發出了一種嶄新的生氣。
在那之後的五年裏,姑娘每隔一個月就會準時收到一條短訊,憑着這條短訊安心一個月。
五年後的一天,姑娘在日本家裏忽然聽到敲門聲,一打開門,就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微笑着向她走來。
他只在日本只停留了兩天就又回到了他待了五年的地方。臨走前,他告訴她,自己的實驗已見成效,他很快就能功成名就,回到家鄉與親友團聚了。
這一走又是四個月,姑娘習慣了,還是用那寥寥幾字的短訊期盼着、期盼着。
第五個月,突然沒有少年的消息了。
第六個月,還是沒有。
第七個月,依舊沒有。
她着急了。
自此,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