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亮仙子
黃玉不想跑龍套了,他想賺大錢養徐綉江,雖然徐綉江拒絕被他“包養”,
為了贏得一個未來,他還是辭掉了群演的工作,做了一個貨車司機,好在人機靈,肯學習,開車技術提升地就像這生活節奏一樣快。很快啊,公司委派他一個大單子,讓他跑一趟南方,於是乎,家裏就剩下徐綉江留守了。
只不過徐綉江還沒有適應沒有黃玉的生活,這天傍晚,夕陽吐了口黑煙,夜幕就降臨了。
“這個木葫蘆,怎麼一整天也不打個電話!還不下班接我,虧我給他買了個刮鬍刀!肯定被哪個單位的小姑娘絆住了腳!”
說著,自己堵着氣走回家,路上還不忘撥了一個電話。
“不接!!!好你個黃花魚!你死定了!”
回到家,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畫面聲音一響,腦子就像抽了水的馬桶,“哎呀我去,我都忘了他出遠門了!我這腦子,尷尬尷尬!”
這時候,手機鈴聲響起,黃玉的聲音隨之浮出:“你給我打電話幹啥?我這剛到目的地,正準備吃口飯呢?”
“呃呃呃,玉哥兒,我忘記你不在家了,紅豆私密馬賽!”
“你這是從哪學的塑料日語?我還尋思你有啥急事呢?那沒事我掛了,我先吃口飯去!”
手機被掛斷,就像馬桶斷了水。
“唉,真是塊木頭,你就不能陪我說會話嘛!”
“閑着也是沒事,出去買點炸串吃吧!”穿上衣服,騎上剛買的電動車,往附近學校駛去,因為學校就像一個雷達站,所有的小商小販都得圍繞着這塊寶地盤旋。
“阿姨!炸點串!”
“好啊,姑娘,剛放學嘛?要點什麼吃?”
“阿姨,我都工作好幾年了,老了老了!”
嘴上這麼說,被人說成學生,她還是很高興。
“來五串烤麵筋,三串骨肉相連....那個也要,來點辣哈!”
“好嘞!稍等會兒,馬上好!”
鈴鈴鈴,下課鐘聲響起,學生們就像鐵鍋上的螞蟻,四處亂跑亂竄,朝着附近的小商販大肆襲擊。
“阿姨,我要三串串烤腸,有沒有烤好的啊?”一個穿着校服,帶着紅領巾的小女孩說。
“一塊一串,孩子自己拿吧!把錢放在旁邊盒子就行!”
“好的!”
小女孩臉色很差,根本不像其他孩子石榴籽似的粉紅臉龐,她的臉是青黃的石榴皮。
接着,她手忙腳亂地翻着書包,“咦?我的錢呢?我的錢呢?”
“慢慢找找,別著急哈,小妹妹!”徐綉江在旁邊寬慰。
“哎呀,放在另一個書包了,這下完了!對不起阿姨,我不要了!”
“這樣吧,我給她付了吧!”
“正巧,你的東西也好了!”付過錢,拿了烤串,徐綉江追上慢跑的小姑娘。
“不行不行,我不想隨便接受別人的好!”小姑娘很嚴肅地說。
“誰教你的這些啊,小傢伙!你是不是把我當壞人了,你看這不是剛才那位阿姨烤的嘛,要不姐姐吃一根你也吃一根?”說著,徐綉江往自己嘴裏送了一根。
“嗯嗯!好,謝謝姐姐!姐姐要不你在這等一會兒,我去家裏取錢還給你?”小傢伙沒有吃,抓緊了膠袋放進書包里。
徐綉江拍拍她的小腦袋瓜,力度就像拍黃玉一樣,“那你可以跟我交個朋友嘛?這樣我向你索取你的姓名,我付給你這幾根烤腸,
划算吧?”
“哈哈,姐姐,你真有意思啊!我叫胡桔麗,今年八歲,你呢?”
“我叫徐綉江!你可以叫我綉江阿姨!”徐綉江故意做了個誇張的笑容逗她。
“不行不行,要叫綉**姐!”
“那我就叫你小桔麗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認識路,姐姐也趕快回家吧,大晚上會不安全的!”小姑娘快步跑走。
看着小桔麗這麼懂事,徐綉江感覺到一股心酸,就像檸檬沒有剝皮硬塞到胸腔。
緣分是個很調皮的東西,它讓人莫名其妙相遇,又莫名其妙走散。
自那以後,徐綉江再沒有見過小桔麗,她也曾經去過學校門口買炸串,期待與小桔麗偶遇,但是,那場相遇終究是一場似有似無的夢,甚至徐綉江自己都不清楚是否認識過小桔麗這個人。
隨着生活的壓榨,身心俱疲的她早已躺在黃玉的懷裏睡去,她漸漸地忘記了這次平凡的相遇了。
可是緣分終究又調皮,這個城市下了一場大雨,逝去的記憶被又喚起。
黃玉和徐綉江在一塊壓馬路,當然,外人覺得無聊,他們樂在其中,就像溫水裏的青蛙,還覺得湯好喝呢,就這麼忘乎所以地溜達到了城郊,一個小玻璃球滾到黃玉的腳邊,後邊緊隨一個開襠褲小孩,他伸着雙手,一顛一顛地走着,像個小企鵝。
“看着路!別亂跑!讓車壓到你就開心了!”一個小姑娘跑出來拽住小孩。
“小桔麗!!”徐綉江發現了故人。一股莫名激動湧上心頭。
“綉**姐!你怎麼上這來了?”
“綉江,你們認識啊?”
“這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啊,笨蛋!”
“不請我去喝杯茶嗎?”徐綉江說
小桔麗面露難色,好像被窺了巢的小烏鴉。
“嗯嗯呃!要不去別的地方玩吧?”
黃玉感受到了空氣的尷尬,說:“不用了,小妹妹,你跟你弟弟,應該是弟弟吧,先跟弟弟玩,我們還有一些事呢!就不打擾你了哦!”
“是誰啊?”一陣沙啞聲從黑洞洞門裏飄出來。
接着,一個皺紋刻臉上,頭上綴滿白髮的老奶奶出來了。
“奶奶,這是我好朋友!”
“哦!進來坐坐吧!”奶奶雖然瘦弱,但他看見穿着靚麗的徐綉江,便挺直了腰桿,眼神里燃了一點警惕。
開襠褲小孩拽着黃玉的手,“玩!玩!吃!”
“手臟!不能吃,小弟弟!”黃玉嚇得把手擱到兜里。
“綉**姐還有大哥哥來這喝杯茶吧!”
“咱要不在這陪他們聊一會兒天吧!”徐綉江說
“行啊!”
進了屋子,只有一張大床,上邊堆滿了衣物,床的這邊是糧油,麵粉,床的那邊是書桌,上邊擺着作業本,牆上掛着砧板,不寫作業的時候就拿下來切菜。整個房間像個大蒸籠,密不透風,只有牆的上方開了點亮光,好像一隻大眼睛偷窺着不安的生活。
“招待不周啊!”小桔麗拿了個大瓷碗,倒滿開水,小心翼翼地端來。
“小心小心!我來!”黃玉一個箭步,把碗接了過來。
“我們來做點飯吃吧!”徐綉江說著,邊向黃玉擺擺手。
“不太好吧!”看到徐綉江擺手,他還是沒懂什麼意思。
知道徐綉江擰了他一下耳朵,他心領神會,跑了出去。
等他再回來時,已經提着幾個炒好的菜了。
抓住一個人的心之前先抓住他的胃,這句話不僅適用於愛情,更適用於友情,他們兩個人真誠的舉動讓老人卸下了防備,老奶奶也樂意讓兩個年輕人陪她說說話。
“吃這個!這個好吃!怎麼不吃啊?”奶奶焦急地問
“奶奶我吃不下了!”黃玉急忙擺擺手
“丫頭!湯不錯!喝喝!”
“奶奶,你不用管我們!你自己吃就行,我們都吃飽了!”
這時候,兩個孩子吃飽喝足,瞌睡也打了起來,蓋了件軍大衣,就睡了。
“奶奶!桔麗的爸爸媽媽呢?”
“什麼桔麗?哪個桔麗?”奶奶一臉疑惑。
徐綉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指着熟睡的小桔麗說:“這不是....”
“她啊,叫胡來兄,這孩子指不定又瞎改啥名了,她相不中自己的名字,老是說大了以後改名字去,也是,胡來胡來,怎麼聽怎麼彆扭。”
徐綉江怎麼聽都不是滋味,她說:“那...那來兄的爸爸媽媽呢?”
奶奶把手放在嘴邊,好像要說什麼國家秘密:“可不能外傳哈,她爸媽生下她就出去打工了,一年回一次,尋思掙了點小錢,就想把閨女送城裏讀書,而且開銷又大啊,這不前年,不是,大前年,又生了這個小子!兩口子又得跑出去打工!我就跟他們說別再去了,就在家裏種點地,勉強過活就行了,偏不聽,結果,工地掉了塊板子,把她爸腰給砸了,人家那老闆還算有點良心,賠了點錢,但是看完病,住完院,吃吃喝喝,買這個買那個,很快就花完了,還不是得回老家!這下好了就在老家躺着,要不是老祖宗保佑,早死了,現在挺好的,能下地干點活了,怎麼著能活下來了!”
“那她媽媽呢?”徐綉江問
“她沒有媽媽!沒有媽媽了!”
“這樣啊!”聽到這,徐綉江以為媽媽去世了,便不好再問。
“媽媽去年年底跑了,跟人家大老闆走了,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咱窮,誰看得上咱呢?”
奶奶冷笑一聲,很快又不說話。
“這話可不敢跟閨女說,我跟你們說,這閨女特別爭氣,每次都得拿張獎狀,我給你看看。”
從亂呼呼的鋪蓋卷中翻出一個硬殼包,裏面抽出厚厚一沓獎狀,三好學生,優秀班長,優秀語文標兵...
“我啊,就希望她好好學習,成績好,以後在報個好專業,以後嫁人也能嫁個好人家哈,也不用吃這苦了!”奶奶語句里有點哽咽。
“那奶奶,我們也不方便打擾了!我們就先走了!”
他們起身收拾了一下,拿起垃圾就要走,奶奶拽住了他們,塞給他們一人一個蘋果“拿着,路上吃,解解渴!”
“行行行!謝謝奶奶!謝謝奶奶!”
一出門,黃昏的陽光照應着塵灰色街道,就像孩子們蒼白的眼光映着蠟黃的臉龐。
孩童的朝氣與垃圾堆的臭氣混在一塊,讓人分辨不清,即便堅強的孩子哭泣,也只能擦乾眼淚,用近視的雙眼看着模糊的前途。
回到家,黃玉和徐綉江商量一件大事,
“我們這麼做的意義在哪?”
“我不清楚可以給她們帶來什麼實質性的經濟利益,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從此就貪圖享受,但我覺得應該會給她們留下點回憶,種下一些希望,哪怕希望是虛幻的。”
說干就干,他們着手準備,去菜市場划拉兩塊豬肉,稱兩隻雞,跑超市屯點新鮮蔬菜,去童裝店買幾件漂亮的衣服。
轉眼間,到了八月十五,這天晚上,月亮又大又圓,就像公主的眼睛一樣漂亮。
徐綉江和黃玉把小桔麗,小弟弟,奶奶邀請家裏,做客。徐綉江打聽到,八月十五不僅是團圓佳節,也是小桔麗的生日,只不過小桔麗從來沒有吃過生日蛋糕,也沒有帶過生日帽。
小桔麗第一次做主角,還有點害羞,平常小大人的樣子全然消失,一會兒抓點這個糖果吃,一會兒又喝點可樂,就算吃過生日蛋糕也不願意把帽子摘下來,生怕別人搶了去。
小弟弟突然爬了過來,奮力一扯,把帽子扯了下來,小桔麗推了弟弟一下,坐在一角,一言不發。
黃玉這時候還在和奶奶聊着什麼,看到這一幕,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還是徐綉江反應快,輕輕拍着小桔麗的背,說:“怎麼了寶貝兒?弟弟怎麼惹你不開心了啊?跟我說,我幫你出出氣!”
“沒事沒事!”話語裏帶着哭腔,跑了出去。
出於安全考慮,徐綉江追了出去,小桔麗就坐在樓梯口,把頭埋在膝蓋里,一言不發。
“桔麗!我帶你出去玩玩吧!”
來到了公園,徐綉江輕輕說:“寶貝兒,今晚是你的生日,你就不打算展示一下你的才藝?”
“我可以跳舞!”
“好啊!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月光灑在身上就行公主披上了薄紗,要不跳一支舞吧!姐姐也想學!”
桔麗沒有理會徐綉江,自顧自地跳起來了。幾個動作做起來,千萬條心緒便凝固在月光中,輕輕踮起腳,舒展開雙臂,緩緩轉着腰,舞姿時而急匆匆似脫韁野馬,時而慢悠悠如慵懶水獺,徐綉江能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悲情就在這曼妙的舞姿中,好像訴說無限心思的月宮仙子,表演結束,只有月光撥弄人工湖上的水流,發出嘩嘩的喝彩聲。
“這是誰教你的啊?”
“我自己跟手機上學的。”
“你還蠻厲害的嘛!還在生弟弟的氣嗎?”
小桔麗開口:“沒事的,綉**姐,我弟弟就是看我今天被你們大家寵着,他覺得沒人關心他,就不高興了唄,小孩子嘛,多哄哄就行,讓讓他就過去了呢!那咱們回去吧!”
這一晚,每個人都把時光刻在腦海,人人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至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一周后,小桔麗爸爸去世,這時候,小桔麗才知道自己沒了爸爸,也沒了媽媽。
再一周后,小桔麗轉學了,也從蒸籠似的的出租屋搬走了,徐綉江和黃玉再也沒見過她們了,彷彿做了一場很短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