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後的夜晚，沒有什麼活動，也沒有什麼主題，五位大學生搬着凳子坐到講台上等待孩子們的提問。

窗外靜悄悄的，聽不見鳥語蟲鳴。

孩子們也靜下來了，不交頭接耳，不議論紛紛了。他們的小眼睛看向講台，看向短暫的陪伴了他們兩天的大學生老師們。

他們覺得自己有好多的話要講，有好多問題想問。可越是臨近別離，這些話就越發的講不出口。

當他們看向大學生老師們時，大學生老師們同樣以溫潤如水的目光看向他們。

終於，有人說話了，一位男生舉手問：我們要怎麼才能成為哥哥姐姐一樣的人？

老師們回答：好好的學習，努力，堅持自己的理想。你們將來會比我們更厲害。

小胖子站了起來，笑着說：

“老師們走的時候別哭啊！”

子斌笑着回答：

“你們別哭就好，我淚腺強大着呢。當年看《放牛班的春天》也沒哭。”

孩子們問《放牛班的春天》是啥。

子斌回答說那是部電影，和現在的咱們有相似之處，講的是一個音樂老師拯救了一個放牛班的故事。

孩子們又問放牛班是什麼？

子斌回答說就是成績不大好的班。

孩子們不樂意了，說我們成績好着呢。

子斌搖搖頭，講：

“我說相似不是指你們成績不好。”

“那是指啥？”

子斌看着所有二十四個孩子，說：

“是指你們和片子裏面的放牛班一樣，都充滿希望。”

空氣又沉默下來，十分鐘過去了，曉峰突然靈光一現，主動提議道：

“這樣，我們來玩最後一個遊戲吧。首先我們每個人都找一張紙條寫上自己的夢想，寫好了不要給別人看啊。”

這是之前遇到的陸地漂流瓶帶給曉峰的靈感，其他大學生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用意。

寫完之後，子斌看着自己的字條哭笑不得，小聲說：

“媽的上兩年大學字都不會寫了。”

二十四張小紙條加五張大紙條都寫完了，曉峰讓大家把紙折好，不要讓裏面的內容露出來。

大家照做了，彩黎靠過來問：“曉峰你寫的啥？”

曉峰搖搖頭，說：“現在不到講的時候。”

之後，曉峰將這二十九張紙條收到了一起，放到講台上如一座小山，這是他們理想的分量。

子斌這時候回來了，他剛才受曉峰指示去找一個足夠堅固的容器，現在手裏抱着一個奶粉罐。

曉峰有些擔憂這玩意能不能撐得住，子斌倒是蠻有自信，敲敲罐子說現在的奶粉罐質量很不錯，撐個十年八年不成問題。

那座理想的小山於是就被裝進了奶粉罐里。曉峰告訴孩子們，他們現在要去把這個罐子埋到土地里，等到十年之後再挖出來，到時候就知道誰的理想實現了，誰的沒有。沒實現的就算輸了這場遊戲。

有孩子舉手問：那輸了會受到什麼懲罰呢？

曉峰想了想說，就請贏了的人吃一頓飯吧。

看看時間不早了，五個大孩子帶着二十四個小孩子離開了教室，他們要把罐子埋到之前進入過的荒地里。

小孩子們跟在大孩子們的身後，左顧右盼眼中充滿驚奇，他們從未在這樣晚的時間點還呆在宿舍外邊。

校園與群山被月光籠罩着，竟有一種曠偉的神秘，孩子們頭一次知道，

相較於光天化日，夜幕下的美麗更為深奧。來到荒地前，散落的石頭們反射出白光，孩子們瞪大眼，覺得面前是一片銀星的海洋。他們要把理想的奶粉罐栽到這片海洋中，等待它跨越漫長的時間重新回到他們身邊。

可惜的是這件事最終沒能成功。大概五年後這裏會開始動工，建設新的教學區。會有一位工人開着挖掘機挖出這個奶粉罐，毫不在意的將它扔進垃圾車。

孩子們中有一半會記得這一晚的事情，有四分之一考上了大學，八分之一去往了大城市生活，一位達成了自己寫在紙條上的理想。那位達成了理想的孩子會想要回來這裏，但身不由己，必須赴往海外留學。

而在二十年後，她將終於可以回到這片土地。她在晚上乘着飛機出發，透過舷窗望見星群在雲朵之上翻騰時，會想起二十年前那片銀星的海洋。

罐子埋好了，周健最後用腳將土地踏實，笑着說：

“好了，現在這片土地里有兩個秘密了。”

夜已深了，到了乖孩子該睡覺的時間了，眾人離開埋藏着秘密的土地，在宿舍樓前，兩撥人將要分別。

大學生揮揮手，漸漸走遠了，但突然他們聽見一個聲音。天太黑了，那聲音像是男生的，又像是女生的，像是一個人的，又像是一群人的。

那聲音對他們說：

“你們也充滿希望。”

早晨六點，大學生們早已醒來收拾好了東西。當他們背上行李離開員工宿舍時，驚訝的發現孩子們在樓下等待着他們。

孩子們笑嘻嘻的，說來送哥哥姐姐們最後一程。大學生們很感動，彩黎取出糖果的袋子，但裏面已經不剩能每人一顆的分量了。

孩子們搖搖頭說我們不吃糖了。大學生們於是蹲下來，撫摸每一個腦袋瓜，和他們擁抱。全部擁抱完之後，大學生們站起身來準備要走了。

但他們沒法走，孩子們把他們的路堵住了。孩子們哭了。

女孩們抱着彩黎和馨月的腿哭了，說你們走了再沒人給我們編好看的三股辮了。穿着球衣的男孩們抱着周健的腿哭了，說你走了再沒人給我們表演灌籃了。小胖子抱着曉峰的腿哭了，說你走了沒人給我逗哏了。男女孩子抱着子斌的腿哭了，說你走了再沒人能把《怒放的生命》唱完整了。

孩子們哭了，哭着說你們別走。

馨月受不了流淚了，一邊抽泣一邊說有機會還會再來的。周健也哭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開始往外冒髒字，所幸沒人聽的清他在說什麼。

子斌眼眶也紅了，但他忍住了，他得給孩子們立起榜樣來。他說以後他們還會遇見更多更厲害的人，比他更帥，更會唱歌。孩子們說他們不想和厲害的人玩，只想和子斌哥哥晚。聽見孩子們這樣說，子斌終於還是沒忍住也流淚了。

曉峰和彩黎都沒有哭，儘管心中也有傷感，但他們選擇以無限慈愛的目光看向孩子們。

曉峰告訴孩子們，你們要好好學習，成為了不起的人，要比他們了不起的多。

彩黎告訴孩子們，大家往小了說都在中國，在BJ；往大了說都在地球，21世紀信息發達，以後想聯繫上肯定聯繫的上。

雲玲看了看錶，知道自己要當壞人了，拍拍手說時間不早了，得走了。

大學生們嘆口氣都站起來，一步三回頭的與孩子們告別。

孩子們不再攔着了，知道哥哥姐姐們回去還有自己的事情，只是慢慢跟在他們身後。

孩子們跟到停車場，哥哥姐姐們最後向他們揮了揮手，進入了麵包車。

車發動了，緩緩地行駛到道路上。他們走着，繼續跟在車屁股後面，過一會兒車快了，他們就跑起來，跑的快的攙着慢的，女孩要摔倒了旁邊的男孩就趕緊去扶起來。

雲玲故意把車速放緩，好讓孩子們能多跟一會兒。

孩子們跑啊，跑啊，跑到學校大門的電動柵欄轟隆隆的打開，車子行駛出去離開了學校，他們不跑了。

他們扯着嗓子，唱起了國歌來了。他們想起來今天是周一，是升旗的日子，於是抱在一起，唱起他們唱煩了的國歌來了。

他們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的時候，麵包車還跟朝陽一樣大，他們唱到“前進，前進進”的時候，麵包車就跟米粒一樣小了。

車裏面，子斌和馨月在車的中段隔着座位相擁而泣，前座的周健緩過勁兒來了，跟雲玲講小學的回憶。雲玲這次沒有考慮複雜的科研問題，選擇默默的聽他講述。

後座，曉峰和彩黎睡著了。曉峰在睡着前想着今天一天都要拿來補覺，然後等晚上問問子斌還能不能加入志協。彩黎睡着前什麼也沒想，她要抓緊休息，回去后九點半還有課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