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路在何方
他覺得張瀟其實已經知道了，但她從未開口提起過，以至有意無意迴避，但現在臨別，他必須清楚張瀟是怎麼想的。
她住的離自己很近，除了林師兄，是對他唯二了解最清楚的人。
他盯着張瀟臉色看着。
“為什麼要說出來啊？”
張瀟沉默片刻，“你為什麼要說出來啊？你不說，我們還是朋友一場。”
她哪能不知道？
早在三清宗那位大人下來調查，說她體內有異樣能量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她又不是傻子。
杜若知道她的意思，大概也了解了她的態度，心中安定幾分，不過沒得朋友做，還是有點過了。
“我不介意這些。”他說，“若有難處，可來尋我。”
“但我介意啊！”
張瀟道：“我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本不該做什麼朋友。
你知道什麼是朋友嗎？互幫互助才是朋友，但你能幫到我，我卻幫不了你，反而會成為你的累贅。
我張瀟就是一個醜小鴨，永遠變不了白天鵝，只能站在污泥里仰望藍天，咒罵命運，時不時產生一點幻想，僅此而已。
但你不一樣，你是神司，三清宗歡迎你，所有修士都想與你交好，我們能是一類人嗎？”
杜若盯着她，“你一直是這麼想的？”
“不然呢？”
張瀟眼眶微紅，“我們談經論道的時候，沒有你；
我們商量從哪裏搞點修鍊資源的時候，沒有你；
我們研究三清宗今年會招幾個人，門檻多高的時候，也沒有你。
我們僅有的共同話題，就是南谷的日常瑣事，現在南谷沒了，我們的生活再無交集。
所以你還沒明白嗎？我們根本不是一類人，貧仙區這種地方不適合你，任何人現在我們這個位置都會這樣想。
我儘力忘記你的身份，忘記你與我們的不同，才能當個朋友相處，但其他人未必這樣認為。
林凡應該是你在背後支持吧？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但我猜，他一定也從你身上感受到了壓力。”
張瀟回想林凡最近的表現，以及對杜若的態度，她早知內情，所以留有心眼，看得出很多東西：
“我家是做靈粟生意的，與一些貴人有接觸，我爹曾說過一句話。
他說，當一場不平等的交易開始的時候，互相之間的地位就已經確立了，很明顯，你可以培養唐昊，蘇塵，甚至外區強者，林師兄卻沒有別的地方撈取資源。
那他必然要聽從於你，但林師兄是個直爽的人，不喜約束，胸中有傲氣，你提供的支持必然會讓他產生巨大壓力，哪怕這只是一場交易。
當然，我可以輕易猜到他的想法，你卻感受不到，因為你站在高處，因為我們的情感並不相通。”
杜若默然。
他忽然想起，林凡一直在堅持補償他的人情，說不想欠什麼。
從花費時間幫他優化武技，到贈送整株龍血葵，再到安排幫派做後路，無一不如此。
此番血濺陳家，奪回龍血葵，真的是他一時衝動嗎？
還是說，他想與我斬斷人情，不想牽連因果？
他看着張瀟，忽然覺得彼此之間是如此的遙遠，曾經談天侃地的鄰居，竟會是如此面目，陌生到了極點。
這小小的南谷，他以為看盡悲歡離合，沒想到那遠非真相。
“你還想說什麼，都講講吧。”杜若說。
他不想說什麼，已經沒什麼可講的了，他只想聽聽，看看身邊這一切。
“沒什麼好講的了，我只想說，我們就此別過，祝你找到屬於自己的圈層和位置，飛黃騰達。”
她扭頭過去，伸手抹了下眼角，伸手遙指清水縣與三清宗方向，“你是神司，神司不該住在這種貧窮地方的，你來錯地方了。
你要去上邊，那裏才是你該去的地方，那裏有大老爺，有煉藥師，有三清宗的高人，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貴人，是我們大部分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位置。
他們有權勢，有地位，而且與我們一樣，修道資源是所有人的共同渴求，但不同的是，那個層次的人養得起神司，幫得上你，能提供你想要的東西。
你在那裏是生活，在南谷，只是對我們的施捨。”
她不再說了，因為嗓子堵得難受，講太多隻會徒增痛苦。
她很清楚，必須與這位鄰居做訣別，一刀兩斷，這固然算是她的貴人，但她知道這個層次太高了，她把握不到機會，只會落得見了夢想無法企及，安於現狀又不甘心，餘生徒增折磨。
這不是誰的錯，只能說世界如此，人與人有高低貴賤之分，這個世界天賦和努力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三清宗舉全宗之力尋找神司，卻對林凡這樣的天驕棄如敝屣，已經告訴了他們這個殘酷事實。
……
張瀟走了。
她背着一個巨大的包裹，消失在黑夜裏，杜若想贈她一株靈藥，但被拒絕。
他坐在房門前的石墩上，凝望良久，這是趙庭樹的位置。
一直看到她消失才收回目光，他清楚人生會遇到形形色色的風景，而很多時候，別離就是永別。
然後，他的目光投向林凡住處附近。
林凡也走了，是最早離開的，很多人想跟隨他，但他沒帶任何一個。
除了歸還龍血葵，也沒來找過杜若，沒看他任何一眼。
這真的只是一場交易。
趙庭樹哭哭啼啼，不久后也把東西打包好，前往清水縣方向，聽說是混幫派謀生去了。
所謂大難臨頭各自飛，林凡一出手，南谷喧囂不再，所有修士形同陌路。
林凡是失志的天驕，他應該不屑於混幫派，會當散修，混成一方風雲人物。
而趙庭樹能力一般，當散修是要餓死的，他必須混幫派。
張瀟屬於放棄夢，回家繼承家業的那種，但這個家業不好做，運氣好點以後能築基，運氣不好這輩子鬥魚修道接無緣了，只能保證餓不死。
“如果人各有歸宿，我的歸宿又在哪裏？”
杜若自語，心中茫然。
正如張瀟所說，他與南谷的關係，僅限於那些繁瑣小事，還有他一直想要的龍血葵，現在這條關係斷了，他才發現自己並不屬於南谷。
林凡是貧仙區的英雄，趙庭樹是屬於一邊罵三清宗一邊又想去的奮鬥者，張瀟是心懷夢想的普通修士，宋根碩是下水道的老鼠，他們都是南谷的一部分。
唯有他，是外人，是旁觀者。
與貧仙區的修士打交道，只是一次短暫的偶然，他不屬於這個層次，也不可能融入進去。
那屬於我的圈層又在哪裏？
神司盟嗎？
他默然想着，神司圈層並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是尋常的神司，也不想做尋常的神司。
良久，他明白了，轉身凝望清水縣方向。
他也要向上走，像王石那樣的爭渡者一樣，一步一步向上爬。
南谷沒了，那就去清水縣，幫派容不下，那便去家族，嫌家族噁心，那就去宗門，或者更高。
修道界是一棵參天大樹，只要一直向上攀爬，總能找到適合築巢的枝杈。
這棵樹，叫做階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