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事裏的第一場雨
走到停放共享單車的車棚旁時晴朗的天空一下子陰沉下來。
“不要吧。”路明非抬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不明媚但確實憂傷，蛋疼的那種。
一顆豆大的雨滴在這時砸中路明非的眼珠子，他急忙彎下腰，使勁揉了揉眼。就這麼會兒功夫，車棚外已被雨幕籠罩。路明非再次睜開眼時，看到世界一片晦暗。
共享單車顯然是騎不成了，可打車回去又實在是有些虧，路明非猶豫再三，決定站在車棚里等雨停。
這是一場急雨，按理說不會下太久。於是路明非便雙手插兜，隨便找了倆共享單車側坐在車椅上。
隔着雨幕，路明非看着一輛又一輛載着他同學的轎車從自己面前駛過，縮了縮身子。
夏末秋初這段時間的氣溫總是讓人捉摸不透，上午還是艷陽高照，路明非穿着一件薄外套配短袖都還覺得熱，現在，他即使蜷縮的如一個即將冬眠的狗熊也還是冷的有些難受。
這時，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輛帕薩特，那輛帕薩特本身沒有什麼特別的，既沒有那些豪車那麼惹眼，也沒有便宜到讓人覺得格格不入，就是很低調，很普通的一輛車。
可那輛車裏，載着陳雯雯。
按理說隔着車窗玻璃路明非本該是看不見陳雯雯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看見了，看的很清楚。而他本人卻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有多不尋常。只是單純的被少女的美好所吸引。
車很多，那輛帕薩特開得不快，陳雯雯一隻手撐着臉，仰頭看着車窗外的雨。她面無表情，路明非卻從中看到了一絲落寞——文藝少女隔窗看雨，那一定是落寞的，她們心裏藏着許許多多教人神傷的故事，而那些故事，往往就發生在這樣的雨里。
可實際上，陳雯雯一點都不落寞。她正戴着耳機聽着落日飛車的《MyJinji》，腦海中回想着開學第一天發生的一切，幻想着即將開始的高中生活。
楚子航學長就和她聽說過的那樣，乾淨，俊朗，孤獨。看上去就是個充滿故事的男生。如果她此時正身處某個故事裏的話，楚子航學長一定會是那個故事的主角，可自己會不會是那個故事裏的女主角呢？
想到這裏，陳雯雯的手指不自覺的將耳機線捲起。
“哎……”她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自己有些發燙的臉，看向駕駛座。
“爸，空調能不能開小點，有點熱。”
“好嘞。我的乖女兒。”
結束幻想的陳雯雯再度捧起臉，看向窗外，在眼角余光中，她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在不遠處的停車棚里蜷縮着的少年。
她眉頭一皺，稍微思索了一會兒，才想起少年的名字。
路明非……陳雯雯記得，和其他由家長親自送到學校的學生不同，他是少數幾個在開學第一天獨自一個人來學校的，好像還是騎的共享單車。
原來回去的時候，他也是一個人啊。
“爸……”陳雯雯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喊了一聲。
“咋了？又冷了？”
“不是。看到同學了。”
陳雯雯的老爸順着他乖女兒的眼神望去。
“喲，這麼大的雨，這小子還打算騎回去？可真夠爺們兒的。他住哪兒啊，要不梢他一程？”
“他上學也是騎車來的，應該，不遠吧……”
正在父女倆猶豫着要不要過去的時候，一輛看上去頗有年頭的桑塔納2000緩緩停在了路明非跟前。
路明非的視線被遮住，一時有些心急，抬頭，視線越過那輛桑塔納2000，再次看向車流卻只能見着雨幕中一排又一排黑色的車窗，他這才再度看向那輛桑塔納2000。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乾淨又落魄的臉。
“路明非同學……是嗎？”張楚依舊是那樣有些靦腆的笑着。
“張老師？”
“下這麼大的雨怎麼騎車啊，是……沒有人來接你嗎？”張楚似乎是害怕自己這麼問會惹得少年難過，於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路明非察覺到了張楚的這層心思，咧嘴嘿嘿一笑，心想，可算是有救了。
“要不老師載我一程唄，我住的也不遠。”
“好啊。”
張楚推開副駕駛的門。
路明非頭一低，一下子竄了進去。他到是一點不客氣，屁股剛坐牢，便報出了嬸嬸家的住址。張楚見狀，只是默默的笑着點了下頭，輕搖方向盤，往路明非家開去。
這車看着有些年頭了，但收拾的卻相當乾淨，還有股淡淡的清香。
“車，有點舊。”張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起手試圖將車窗邊緣翹起的皮革捋平些，可終究還是徒勞，於是只得再次無奈的沖路明非笑了下。
“嗨，這天氣，只要有個遮雨的頂對我來說都是豪車。我早上還是騎共享單車來的呢，別提多丟人了。老師可別把我和班裏那個小天女當一類人。”
“哈哈哈哈。”張楚頭一次在路明非面前真的咧嘴笑出來。
“小姑娘長得漂亮，家裏有錢，驕傲一點也正常。”
“那倒也是……”
“在家裏都是小天女，在班上可不能屈尊嘍。”路明非看着窗外，翻了個白眼。
“額……路明非同學，你畫的明日香到還挺不錯的。以前有學過畫畫？”
“那個啊……”路明非老臉一紅。
早些時候，他動過文抄公的心思——他雖然沒有一點關於自身的記憶，可對於原本世界的文娛作品他都還多少有點印象，於是便打算像一些網文里寫的那樣，憑藉這點印象搞創作賺大錢。而原本世界諸多文娛作品裏，他印象最深的——說來有點羞恥——是二次元。
於是乎，在閱讀觀看各類文娛作品之餘，他時不時會動手畫上幾筆，等到畫技成熟便以鬼才漫畫家路明非的身份出道。
可無奈的是，還沒等他畫技成熟，他想抄的那些作品便一個接一個按照他印象里的時間階段的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練了個半吊子的他在那之後便斷了這個念頭。畢竟他對出人頭地這事兒也沒那麼大追求。
“你畫的這麼好，怎麼不直接去畫蘇同學？畫好了，人沒準會對你另眼相看呢。”
“別介，我可擔不起。”
“那陳同學呢？”
“嗯？哪？哪個陳同學？”
“陳雯雯同學啊。當時在走廊上，她倆都喊了一句讓大家別吵了，其他人都看着蘇同學，只有你回過頭看向陳同學。”
“靠……老師你，背後是長眼睛了嗎？”
“哈哈哈，我是畫畫的嘛對畫面比較敏感。當時一回頭就見着你偷摸的偏頭瞅着人家，構圖還挺不錯的。你要不介意的話我還想找個時間畫出來呢。”
“哈哈，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張楚見路明非一時無語，連忙補充了一句。
“對了，冒昧的問一下，路明非同學你的父母是……”
沒等張楚說完，路明非便開口搶答道：
“考古學家，把我丟給叔叔嬸嬸，全球各地的到處跑。我從出生到現在就沒見過幾面。現在……估計還在國外挖墓吧。”
路明非對父母的印象相當模糊。他確實是見過這個世界的父母，但他也只記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見過，而具體情形——他們長什麼樣，見面做了些什麼——他則完全記不清了。
一開始的時候，路明非覺得，自己身為穿越者是不需要父母的，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他成長的過程中對父母之愛的渴求和同齡的孩子並沒有多大差別。他也會在家長會的時候，感到孤獨，嫉妒那些嫌棄自己的父母和自己太過親熱的同學……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尤其對於路明非來說。
他總覺得自己不應該是個平凡的人，他畢竟是個穿越者，這個世界的其他人對於他來說，都不過是NPC，他本該是遊戲人間的主人公。他本不該有這種屬於平凡人的孤獨。
可他錯了。
就算他是穿越者，他也依舊是路明非。
是個平凡的，普通的，沒爹沒媽，大家都瞧不上的死小孩。
他需要有人告訴他，他很棒，他不需要那麼優秀，他只要做到自己能做的，就已經很好了。
可是沒有。沒有人愛他，沒有人告訴他，他不用對自己有那麼高的期待，沒有人告訴他，他不用成為一個特別的人也會有人去愛他。
“父母都在國外啊……那路明非同學有想過出國發展嗎？”
“嗯？”張楚的話打斷了路明非的思緒，他有些不解的回應。
“出國？我？算了吧……”
“其實現在出國也沒你想的那麼難……不過老師在這兒可給你提個醒……千萬，千萬別去卡塞爾學院。”
“卡塞爾學院？”國外的大學，路明非頂多就知道個哈佛劍橋耶魯，密斯卡托尼克之類的，完全沒聽說過什麼卡塞爾學院。
“就是個野雞大學。千萬別去，像老師我當年就吃了個大虧……花那麼多錢出去，到頭來也還是成了個教書匠……不好意思啊，這話說的有點不太合適。”
“老師您讀的大學……那應該是藝術院校吧，我不是走藝術那塊兒的，老師你和我說這些也沒用啊。”
“哈哈哈，確實。”張楚說著拍了拍方向盤。
“不過老師這也是被騙了，想着跟你提個醒。萬一有人找你讓你去那兒，可千萬別上當。”
“我倒是想上這當，我家那嬸嬸也不依啊。我平常多買包零食她都能說道半天，花錢供我出國讀個野雞大學……”路明非說道這裏，無奈苦笑了一下。
“所以說嘛，窮有窮的好處，至少不會被騙的那麼慘。”
“哈哈哈……啊，路同學，送你到這裏可以嗎？”
老師這麼一問路明非才反應過來，看向窗外，車竟已經開到了小區裏面，嬸嬸家的單元樓下。
“送到這兒還不可以，那就只能送上樓了吧……”
“要不送你上樓？”
“這……這就太見外了哈，沒必要，真沒必要。”路明非急忙拉開車門往外走，剛一探頭，卻發現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籠罩天地的濃濃霧氣。
“靠，這什麼鬼天氣。老師，你開車小心點。”
“嗯……那我們下周見？”
“下周見，那啥，多謝了，張老師。”
張楚點點頭，將車窗搖起，打開遠光燈，漸漸消失在濃稠霧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