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坡先生的黃州雪堂
眉山陸惟忠道士來到黃州,向東坡先生報告了一件喜事:
——陳太初已經得道成仙了。
陳太初是東坡小時候從學於道士張易簡時的同學,是眉山一市井人家的子弟,後來還做過郡中的小吏,蜀人吳師道任漢州(即今四川廣漢市)太守時,太初曾前往作客。大年初一,見了吳太守便要衣食錢物,然後告別,把所得之物都送給了市井中的貧民。
然後回來,陳太初坐在戟門下,就死過去了。
吳太守趕忙派吏卒把屍體抬到野外燒掉,吏卒們把屍體抬着屍體忍不住罵道,這道士是個什麼玩意兒,叫我們大年初一抬個死人,真是晦氣!
只見太初微笑着睜開了雙眼,說道:不再麻煩你們了!
說著便站起來,徑直從戟門走到金雁橋下,盤腿坐下后旋即又死去了。
焚屍時,全城人都看見煙焰上活生生現出一位陳道人!
此時,東坡先生的中子蘇迨已經十二歲了,常常跟着父親往來於樊口,能給父親大人取鞋、拿杖了!
滕元發要向朝廷上交有關與西夏作戰方面的摺子,老滕知道東坡在這方面有過研究,就拜託東坡先生去代筆。有了上次給梓州路轉運副使李琮一次建議的成功案例,如今的東坡先生在軍事方面的底氣似乎更加足了。
只見東坡代滕元發草擬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論西夏書》,並在文中提出了他私底下觀察過善於用兵的人,沒有能比得上曹操的。
這年夏天,黃州的暑熱一直延續了八十多天,東坡被熱得不行,就戲作了《寒熱偈》一道,后此偈被江夏人李樂道拿去了。
從東坡先生所住的臨皋亭下,順流而西,停泊在樊山,就是樊口。有人說,是以前有樊氏在這裏住過的原因而得名。
黃州通判馬正卿(字夢得)與東坡先生會飲於東禪院,二人酒醉后,東坡吟誦了孟郊(字東野)的詩句:我亦不笑原憲貧。
這時候的東坡先生不禁啞然失笑,孟東野為什麼要笑人家原憲呢?
原憲,字子思,春秋末年宋國商丘人。孔子弟子,孔門七十二賢之一。唐玄宗於開元二十七年封原憲為“原伯”。北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又追封“任城侯”。原憲出身貧寒,個性狷介,一生安貧樂道,不肯與世俗合流。孔子為魯司寇時,曾做過孔子的家宰,孔子給他九百斛的俸祿,他推辭不要。
孔子死後,原憲居住在衛國一個小巷內,住房很狹窄,茅草蓋的屋頂,蓬蒿編織的門,破瓮做的窗,上漏下濕,粗茶淡飯,生活極為清苦。然而,原憲卻不以為然,整天端坐裏面,興緻勃勃地彈琴歌唱。
而孟郊生於唐玄宗天寶十年,從小性格亦是狷介孤傲,不諧流俗,少與人往來。其父孟庭玢是一名朝廷小吏,曾任崑山尉。因父親早逝,孟郊和兩個弟弟孟酆、孟郢,與母親相依為命,家境相當的貧苦。
東坡先生就是感到有點奇怪,所以就把這件事記述了下來,還把“我亦不笑原憲貧”書寫下來贈給了馬夢得。
蘇家世交、眉山人任孜(字遵聖)的後人來黃拜謁東坡,東坡先生接待后,又趕緊給任孜之子任伯雨(字德翁)致簡問候。
自從上次用蘄竹製成的笛子回贈給趙昶擅長吹笛的兩位婢女后,現在東坡又給藤州知州趙昶(字晦之)寫信,說自己獨居久了,好像自己原本就是個黃州人,只不過沒有出去做官而已。加之最近還收到了王定國的來信,東坡的心情還算平靜。
除了這些雜事,東坡先生還給原來的杭州老同事楊繪(元素)致簡,力贊他所編寫的《本事曲子》。
接着,李公擇為光州太守曹九章(字演父)之子曹煥求婚於蘇轍之女,東坡先生又致簡向弟弟詢問之。好在不久后,子由回信表示答應這門親事。一是信任自己的兄長,而是也相信李公擇的眼光。
元豐五年,大年初二。
宜都(今宜昌市代管縣級市)縣令朱嗣先前來拜訪東坡先生,談到歐陽修大人先前在峽州夷陵縣令時發生的一件奇事。
那時歐陽修大人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與同年進士丁元珍同船溯水而上進入到一座廟裏,正在廟堂下朝拜時,只見神像站了起來竟向自己鞠躬。並且被邀請到堂上,對自己耳語了很久。走出廟門時,見到一匹馬僅有一耳,事後逐漸地把這件事給忘了。
有一天,被貶夷陵縣的歐陽修大人與丁元珍一同去拜謁黃牛廟,一入廟門就都愕然了。這裏的一切設施竟與先前的夢境一模一樣,而門外那匹石馬也正好少了一隻耳朵。當時的歐陽大人與丁元珍都大驚失色,於是就在廟裏留下一首詩來記述此事。
這次,宜都縣令朱嗣先的到來,正是為了此事。老朱想讓東坡先生把這件奇事以及歐陽大人的詩作書寫出來,以便在黃牛廟前刻寫一碑,讓後人知道一生的進退出處絕非人力所可為。
春節過後,黃州的天氣逐漸轉暖。東坡先生給陳慥去信,說李公擇過了上元節就會來這裏相聚,希望小陳到時間也能前來入城一聚。
然後,東坡先生又坐下來給中年早逝的大堂兄蘇不欺作了一篇祭文。
過了幾天,東坡先生又作了一首記夢詞《水龍吟》。那是正月十七日,東坡夢見自己乘小船渡過長江,在江心回頭仰望赤壁上的棲霞樓,聽見樓上有歌聲和樂曲聲,船上的人都說:閭丘公顯正在宴請客人呢。醒來感到很奇怪,就寫了這首詞。當時的閭丘公顯已經致仕,住在蘇州。
這是東坡先生貶官黃州期間為思念友人閭丘孝終(字公顯)而作的。閭丘孝終曾在蘇東坡之前任黃州知州,任期內曾建棲霞樓,后成郡中勝景。詞中所寫之夢,是因為蘇軾懷念閭丘孝終和兩人在黃州的舊遊所致。
正月二十,東坡先生與潘丙、郭遘一起出郭尋春。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想起去年的此日,還是他們幾個人,曾在女王城作詩,於是就和前韻,又作詩一首。
東坡謫黃期間,曾多次與潘丙、王齊愈等郡人一起遊覽武昌寒溪西山。黃州與武昌隔江相望,所以遊覽西山得過江而往,東坡先生聽說嘉岉年間的武昌令鄧聖求在當地極有聲望,“山中人至今能言之”。
後來,蘇東坡在一次因考試館職會宿玉堂之時,偶話舊事,還提起了武昌附近的山水之盛。
孔平仲(字毅父),系孔子四十七代孫,如今任江東轉運判官,提點江浙鑄錢。老孔畢竟屬於名門之後,很有祖上的遺風。有一天,他竟在江州的官舍築了一座草庵,蘇轍聽聞后專門作了詩寄給老孔道喜。
近日,蘇東坡閑來無事,又次弟弟子由的詩韻,另為老孔的草庵作詩一首。“逢人慾覓安心法,到處先為問道庵。”
東坡還在黃州東坡的高岡處尋得了一座久已荒廢的菜地,經過修整把它用牆圍起來,建造了一處廳堂,正屋取名叫雪堂,還專門做了一篇《雪堂記》。
因為堂是在大雪這個節氣中建造的,故而在堂屋的四面牆壁上都畫滿雪,幾乎沒有空隙。坐着躺着,環顧四面都是雪。東坡先生住在這裏,真可謂找到了最佳的住處。東坡知道,雪堂之成有賴於街坊四鄰的幫忙,因此雪堂建成之後,遂置酒犒勞了鄰居們。
自從被貶黃州后,蘇軾在荒山野坡上開墾出東坡,自號“東坡先生”。並披荊斬棘修築雪堂,過起了曠達自由的生活。但儘管如此,蘇東坡的內心仍時時激蕩着痛苦和矛盾,令他在出世與入世的路口徘徊而舉足不定。他痛恨“此身非我有”而想寄餘生於江海,現實卻又緊緊把他系拴。他想築堂養性,內心偏又有一股洶湧澎湃的豪情要舒展。
在《雪堂記》中,東坡先生作為一位清醒的主體意識者,他決定既不做嗜佛習道的方外之士的“散人”,也不做“趦趄於利害之途”的儒教“拘人”。“我之為”,則是一種既不脫離現實又不拘泥現實,既“不傲睨萬物”又不汲汲於功名利祿的高尚境界的自由人格。
這篇《雪堂記》,正是蘇東坡此刻複雜內心世界的獨白。
雪堂落成之後,陳慥也前來賀喜。
雖然東坡先生處沒有什麼上好的酒食,但陳慥依然感到了東坡先生的盛情。東坡先生告訴這位老朋友他的一件大喜事,那就是他的十畝麥子已經種上了,“君來輒館我,未覺雞黍窄。東坡有奇事,已種十畝麥。”
沈括之侄、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沈遼(字叡達),“錢塘三沈”之一,是當朝著名的詩人、書法大家,在自永州貶所遷徙池州(今安徽池州)沿江北上的途中,經過武昌時也專門到雪堂來拜訪了東坡先生。“小駐武昌江北岸,春風今夜泊江南”。
雪堂落成之後,遠道而來的客人還有毛滂、董鉞、王天麟等人。
毛滂之父毛維瞻如今為筠州守,老毛是蘇轍的上級,同時與蘇轍也唱酬甚密。小毛自筠州北上路過黃州時,專門到雪堂來作客。
德興人董鉞(字毅夫),因瀘州失利之故,梓州路轉運副使之職被除名。老董在歸鄱陽的途中,也前來雪堂拜謁了東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