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巡林堂的挑戰(中)
“就算如你所說,我巡林堂雖與官府並非對立,可我亦不屬官府管轄,來此查問消息,既看機緣,也談價碼!”摸清了二人大致來意的杜苑,銳氣依舊。
“若晚輩的疑惑與牽涉命案的斥候有關,不知可有機緣,是何價碼?”婠也毫不示弱。
“……”杜苑愣了一會,可很快又心生一計,“既與本堂有關,消息自是無價,你若贏得過本堂的挑戰,再問不遲!”
“堂主夫人此話當真?”婠自知沒有退路,唯有一往無前。
“當真!”孟青池接過話頭,給出了承諾。原來就在杜苑與婠的言談較量間,杜奕恆悄悄湊上前,對着孟青池耳語道:“堂主,襲傷思語者,正是這兩人!”孟青池聞言不動聲色,但目光已審慎地把婠和潘岳掃了個遍!
由於孟青池來遲了幾步,沒能見識到婠和潘岳的身手,但以他們在杊陵驛站擊退杜奕恆,而且向來能動手從不吵吵的杜苑竟與他們做起口舌之爭來看,此二人必是有些實力傍身的!那麼,何不趁着杜苑提出挑戰的契機,試他一試!也好對京城名閣的高手,有個全面的了解。
“不知堂主欲如何挑戰?”婠怕孟青池反悔,趁熱打鐵道。
“簡單,我夫婦二人,各提出一項挑戰,你們若能全勝,欲查問的消息,本堂必知無不言;若任意一項無法取勝,那麼還請二位打道回府,本堂恕不接待。”孟青池一字一頓地予以說明,既是想讓二人知難而退,也是防止二人無事生非,“二位意下如何?”
“堂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婠應戰依舊十分乾脆,可她話沒說完,卻被潘岳拉到了身後,打斷了應戰。
“鄙人這位同僚,江湖經驗尚淺,且中書院乃文墨之地,若堂主的挑戰均是好勇鬥狠的拼殺,於她無益;貴堂若是故意刁難以迴避查問,怕是答案已昭然若揭,不問也罷!只是傳揚出去,貴堂恐遭世人恥笑。”潘岳及時打斷婠的原因,就是看破了這江湖伎倆——所謂挑戰,就是簡單的比武,誰實力強誰說話,他龍淵閣擅於此道,可對婠來說,就相當不公平了!而且以杜苑的見面方式,難保不會傷及婠,因此,他唯有採取激將之法,護婠周全;除此之外,另有深意!
“此激將之法,放在十年之前,對孟某興許十分奏效;可放在現在,效果就大相逕庭了。不過既然閣下提出來了,孟某自當考慮考慮,”孟青池臉上顯出淡淡的笑意,“本堂不屑於恃強凌弱,若閣下接得住孟某五招,便算勝!那麼,閣下準備好了嗎?”
看到孟青池將矛頭指向了自己,且對方已挪開步子,重心下沉,隨時有出招之意,潘岳也握緊了手中劍鞘:“望堂主賜教!”
潘岳話音剛落,孟青池腳下發力一躍而起,數支鋼針隨即迎面而來。這是密林一族慣用的起手式——先用暗器分散對手注意力,然後迅速拉近與對手間的距離,以搶佔先手優勢。若是實力平庸之輩,應付暗器便已捉襟見肘,更遑論迎架貼身的利刃了。
可潘岳堂堂龍淵閣金牌校衛,這尋常的起手式似乎對其毫無威脅,只見他稍稍側身拉開身位,避過兩支角度刁鑽的鋼針,其餘的,轉眼間便悉數掃落!而且他拉開的身位十分講究,正好可以用劍鞘撥開孟青池斜刺下來的刀鋒。
先手搶招不成,孟青池迅速追擊,揮刀上挑接回身上段掃踢,潘岳及時後撤步躲閃,孟青池的足跟從潘岳鼻尖掠過,未能命中。眼見貼身攻擊未傷得潘岳分毫,且兩人間再次拉開了距離,孟青池閑手順勢從腰間抽射出鋼針,持續施壓。
潘岳預判了孟青池的暗器追擊,後撤步着地之後,身體順勢後仰下去,巧妙的閃過了孟青池的鋼針。在身體就要接觸地面的瞬間,潘岳一個鷂子翻身,用雙手支撐身體向孟青池的下盤反攻。
一直處於主動的孟青池一邊暗暗驚嘆潘岳過人的腰腹力量,一邊調整招式,化攻為守,化解潘岳的下盤攻勢。
然而反客為主的潘岳並未給孟青池留下機會,其出招之迅猛讓孟青池難以招架,逼得孟青池不得不連續幾個後空翻避其鋒芒。
就在孟青池空翻落定之時,一支鋼針戳在了離他腳尖不足三寸之處,竟是潘岳不知何時截取了他先前射出的暗器,反手打出!
這支鋼針,似有無形枷鎖,禁錮了孟青池的招式,讓他放棄了自己提出的挑戰:“後生可畏,孟某認輸!”
乾脆利落。
“堂主承讓了!”潘岳也不客氣,收招還禮。
巡林堂眾人一時鴉雀無聲,包括先前銳氣正盛的杜苑。
孟青池提出的挑戰是接得住其五招,結果三招之內,他非但沒有佔到優勢,還被潘岳搶手反攻;且潘岳在劍未出鞘的情況下,不但一一化解了他的攻勢,甚至在不知不覺中截取了他的暗器,還打出了及其精準的落點!在場的都是內門行家,心裏都明白孟堂主其實是以極大的劣勢落敗了。
巡林堂的銳氣大挫。
“藏得挺深啊!”婠有些慶幸潘岳是站在自己這邊,又好氣又好笑的調侃着,“我突然對你下巴上來的那一下,沒那麼愧疚了……”
“承讓,承讓!”潘岳仍舊像之前一樣,非正面的回應着婠。
“堂主夫人,鄙人已準備好繼續接受挑戰了。”回應完婠,潘岳率先打破了沉默。
孟青池此刻突然醒悟,原來先前潘岳使用激將之法,不止是為婠考慮,也是為他考慮!交過手后才知道,若簡單的以比武來分勝負,論輸贏,就憑眼前這位龍淵閣高手的超群實力,必將形成碾壓之勢,重創巡林堂的士氣和他的威望,進而造成一系列負面的影響!所以潘岳借婠之名示弱,既可令婠免於失手致傷,也可給他和杜苑,留下迴旋的餘地。
實為上策!實屬高招!
孟青池對杜苑搖了搖頭,沉默地示以建議。
夫妻間的默契,以及受到潘岳實力的震撼,讓杜苑立刻明白了孟青池搖頭的含義:不要提出比武挑戰,不要再次挑戰潘岳!
杜苑沉吟片刻,轉而盯着婠道:“好勇鬥狠有失儀態,你我不如比試些別的如何?”
“晚輩悉聽尊便。”
“那好,若想入我巡林堂,成為座上賓,必先穿過我身後的前堂迴廊。此迴廊檐下迂迴曲折,灌木茂密,你需取一火把,沿檐下路徑穿過前堂,便算你勝!如何?”
“如此簡單?”婠質疑,她不信一直很強勢的杜苑會輕易妥協。
杜苑沖身後跟隨的守夜人勾勾手,守夜人立時遞上了一支未燃的火把棍。杜苑揚手將棍子拋給婠:“對,就是如此‘簡單’!”
婠翻弄着手中的這支二尺來長的火把棍,其一頭纏着油布,刺鼻的火油味幾乎掩蓋了其自然散發的松香,若將其點燃,火勢明亮!婠不知杜苑用意何在。
“若離開檐下路逕取近,視為敗;若火把熄滅仍未穿過前堂,亦為敗!途中我會加以干擾,你且護好手中火把!”杜苑加述了勝敗條件,嘴角藏下一絲輕笑。
婠細細揣摩着杜苑加述的條件,一時間沒找到明顯的破綻。
看到婠在猶豫,杜苑也採用了激將法:“無妨,你可以選擇放棄,請二位速速離開!”
“晚輩應戰!”婠豈會讓近在咫尺的機會溜走,又豈會忍下杜苑明目張胆的挑釁。
杜苑的輕笑浮於臉上,她與孟青池互看了一眼,抽身躍入身後的灌木之中。
前堂迴廊周遭映襯在灌木叢中的火光,逐一熄滅,似是杜苑所為,迴廊里很快便陷入一片黑暗。
一切準備妥當,孟青池讓開了一條道:“姑娘,請吧!”
婠看了一眼潘岳,潘岳沖她點了點頭,與孟青池搖頭默示杜苑形成了鮮明對比:“善用絕技。”潘岳叮嚀道。
婠將火把棍湊近堂門的火盆,油布磕着火星,瞬間綻開絢麗的火花,燙得松木噼啪作響,火勢之明亮大大出乎她的預料!她只需將火把稍稍舉起,便可將近十步開外的夜幕撕破開來。
她穩了穩手腕,吐納了一口氣,踏入前堂迴廊。
檐下路徑雖然彎繞,但並不難走,婠調勻呼吸,探查着周遭氣的流動。在這靜謐的黑暗之中,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有人正埋伏在不遠處。
隨着婠快步推進,那埋伏之人的氣息開始跳脫起來,少頃便傳來暗器破風之聲,婠根據氣息的方向,輕鬆閃過了這波襲擊。只是此番動靜驚起了堂中夜鴉,振翅聲、鴉啼聲掀起一陣騷亂。
在騷亂的掩護下,婠探查到埋伏之人正迅速轉移着位置,積極準備着下一次襲擊。
堂門外等候的孟青池和潘岳,聽到這番動靜,心知迴廊內展開了較量,可兩人面上均無波瀾,都默契的選擇了靜觀其變。只有一直在暗中觀察着潘岳的杜奕恆,抓住騷亂初起時潘岳那短暫的分神,悄然遁入夜幕之中。
避過了初次襲擊的婠,一邊捕捉着氣息轉移的位置,一邊放緩了前行的腳步,隨時提防着二次襲擊。可令她始料不及的是,背後突然掠過的一絲涼意激起了她下意識的反應,在她感知到身後出現另一道氣息的同時,先前埋伏之人再度出手!
暗器襲來!前後同時襲來!
玩陰的!?婠來不及多想,騰身避過前方暗器的同時,利用手中火把製造的反光,鎖定了後方暗器的攻擊路線。在白玉骨朵棒來不及上手的情況下,她只能依靠手中的火把棍,勉強擋下了後方的暗器!一陣火花飛濺而起,火把棍應聲斷成兩截,燃燒那頭砸落地面。
兩道氣息並未停歇,迅速轉移着位置,緩過神來的婠即刻搶拾地上的火把,避免其燃燒面不夠充分而導致熄滅。幸而油布上的火油充盈,火勢熊熊,雖觸地卻未熄滅,不然就意味着婠落敗,前功盡棄!除此之外,折斷的火把棍還替婠化解了一次危機,終是有驚無險。
可沒等婠弄明白為何會憑空多出一道氣息,新的危機便已出現——原先二尺來長的火把遭折斷之後,僅剩一尺有餘,且油布中的火油因為砸擊地面而溢漏,火勢變得愈發猛烈,握着這截殘棍的末端,已隱隱可覺灼熱!
稍有拖延,或行進再次受阻,手中殘棍或許會先行燃盡,彼時,亦表示着婠的挑戰落敗。
聰慧的婠此時終於參透了杜苑的詭計:這是一支添加了過量火油的火把,杜苑故意言語擾亂,顧左右而言他,都是為了掩蓋其真實目的——讓火把燃盡而使婠落敗!而且在黑暗之中,舉着火把的婠是一個明晃晃的靶子,可任由杜苑施展其擅長的暗器!即使婠有些功夫護身,傷之不得,亦可攻擊火把,致其熄滅!
果不其然,挑戰竟是如此“簡單”!
參悟間,兩道氣息似已轉移完畢,再次蓄勢待發,沒有時間讓婠去弄清那個多出來的埋伏到底是何人了,眼下她唯有加快腳步,趕在火把燃盡之前,擺脫阻礙,穿過迴廊。
隱於暗處的杜苑不知怎地多出個幫手,但於她來說有利,所以她並未聲張。她的目的是讓婠落敗離開巡林堂,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管這個幫手是誰呢!眼下婠手中的火把支撐不了多少時刻了,只需稍加努力……杜苑的嘴角再也隱藏不住輕笑,準備發動第三次襲擊。
殊不知,婠已有了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