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鋒芒側漏

第六章 鋒芒側漏

聚文堂內,中書院的學士們聽完長史蒙緒的當日行責分配后正各自領簽散去,蒙緒叫住了黎平之:“黎執事請留步,隨我到長史廳一談。”

黎平之心頭一怔,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不大耐煩地說:“我手上還有幾封急件要趕,刑部的案件樣例也催着要,耽誤不得啊。”

“不耽誤你多久功夫,實在趕不完也不要勉強,我給你配幫手。”蒙緒執意要與之一談。

黎平之眼見走不脫,不情願的跟着蒙緒往長史廳走去。

來到長史廳,蒙緒讓黎平之在案桌前的竹椅上坐下,隨後掩上了門:“昨日你送來的兵部公函我已審閱完了,大部分公函的圈紅批註我都相當滿意,本想今日遣人送往兵部的,只是這三封……”蒙緒突然打住了話,目光看向了那三封挑出來的公函,“似乎有些倉促和敷衍,今日邀你一談,就是想問問這其中緣由?”

看着攤開的公函和上面的圈紅批註,黎平之一眼就認出是昨日支走陳宥后自己辦結的最後三封,本以為混在陳宥辦結的公函堆里可以矇混過關的,不曾想蒙緒竟然每封都細細審閱,還給挑了出來!

不過精於算計和推脫的他對於找借口已是遊刃有餘,轉眼間,一套堂而皇之的說辭便脫口而出:“這個年輕人也真是的,昨日給他示例了那麼多封公函,剩這最後三封放手讓他自己操辦,竟然敷衍了事,可見現在年輕人的能力……唉!”

“真的只讓他自己操辦了最後三封?”蒙緒提出疑問,“這三封可是我從這堆公函里不同的地方挑出來的。”

“是我失察了,昨日示例給他看時,他學得還有模有樣的,最後三封我也沒太留意,讓他自己操辦我就離開了一會,等我回來他已經完成了,出於信任我沒有審察,沒想到他竟然恣意妄為,還混在不同的地方企圖矇混過關,如此行事,我日後必須嚴加管教!”黎平之義正言辭的聲討着陳宥。

“新人入院,不要急於把公函交予他操辦,若急於求成出了紕漏,誰都討不到好!辛苦執事去把陳宥喚來,我親自訓誡一番。”黎平之的一番說辭,令蒙緒的神情緩和了許多。

“那辛苦長史先行訓誡,我晚些再批評管教,我馬上去喚他過來。”黎平之討着了便宜,速速離開了長史廳。

陳宥當日並未接到領簽行責的分配,此時正在藏書堂內翻閱典籍,熟悉院規和學士訓,看得饒有興緻之時,似乎聽見堂外有人喚他的名字,出去一看,發現是黎平之正在四處尋他,於是急忙迎了上去。

“不知黎執事喚我何事?”陳宥向黎平之做了個揖。

“不是我喚你,是長史讓你立刻前往長史廳一談。”黎平之沒好氣的說,“到處亂跑,給我一番好找!”

“不知長史突然喚我何事?”陳宥又問。

“昨日安排給你辦理的兵部公函,自己拿不準的地方又不跟我言明,長史審閱完后的臉色可難看了,我好說歹說才消掉他的氣頭,但是非得找你一談,你一會言辭謹慎些,再把他惹惱我可幫不了你。”黎平之一番看似好意的話把陳宥說得雲裏霧裏。

“昨日的公函安排得本就很唐突,還好有婠從旁指導,並非我私自胡編亂造,而且圈紅批註處所提絕非虛言妄議,不應有什麼疏漏才對,只是執事他不知道我得到了婠的協助,誤以為我恣意妄為?又莫非是……”陳宥想起昨日藏身樹后時婠的多心之語,心裏一驚。

“多謝執事提點,我立刻去給長史賠個不是。”帶着疑惑的陳宥仍禮貌性的向黎平之表示感謝,匆匆趕往長史廳。

看着陳宥的背影,黎平之的嘴角揚起一絲陰冷的笑意。

陳宥趕到長史廳,蒙緒示意他帶上門,並在案桌前坐下,接着朝那三封公函使了個眼色,問到:“昨日黎執事給你安排的事務是不是這些公函?”

陳宥看了一眼公函上的內容,立刻明白這是自己沒辦結的那最後三封,出於謹慎,他決定靜觀其變:“回長史的話,這些公函確實是昨日黎執事安排給我的事務。”

“這些公函本打算今日送還兵部的,但是你現在看到的這三封,我對辦理結果不甚滿意,為了避免中書院被落下辦事不力的口實,特喚你來修改一番,可有難處?”蒙緒素知黎平之為人,對陳宥這個新人又不太了解,決定試他一試。

不曾想陳宥絲毫沒有慌張,僅僅問了一句:“不知在廳內修改是否會影響長史的事務?”

“無妨,暫無公務,若有難處,儘管提出來。”蒙緒邊說邊遞過紙筆。

轉了一圈,這些公函最終還是回到了陳宥手中,他接過紙筆,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修改完畢。

蒙緒複閱,不禁暗暗驚嘆:不僅行文格式有章有法,所提批註也條理明晰,完全看不出內容出自一個新人之手!言到之處,字裏行間,都與昨日那些令他相當滿意的公函如出一轍。

“昨日的公函全是你親手辦的嗎?”蒙緒看着手上的公函,略帶疑惑的問到。

“這個……算是吧,執事安排的事務,不敢懈怠!”陳宥的回話有些許遲疑,蒙緒聽出來了,繼續追問道:“何人提點?”

“婠。”

“我命執事給你安排事務,怎麼是婠給你……”蒙緒突然想到了什麼,話沒說完就咽回去了,之前還思考着該如何訓誡才能既不傷陳宥自尊又能起到提點作用,結果發現已沒有這個必要,“你先回去繼續參習吧,順便讓婠過來一趟。”

陳宥作揖告辭,向撰文堂而去。

婠當日領簽修訂京城防務條令,此時正在撰文堂內拿着舊令比對,抬眼看見陳宥向撰文堂而來,連忙來到堂外截住了他:“剛才黎執事四處喚你,何事?”

“如你所料,昨日的兵部公函出了紕漏……”陳宥話未說完,就看到黎平之沿廊下向這邊晃悠過來,他向婠使了個眼色,壓住了話頭,“長史請你過去一趟,晚些我們再談吧。”

婠心領神會,把舊令往陳宥手裏一塞,告辭而去。

黎平之晃到陳宥跟前,用關注的口吻問到:“長史沒有訓斥你吧?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長史喚你過去我覺得是小題大做了,公函辦得不滿意,修改便是了,年輕人就當是學習和歷練了!”說完還拍拍陳宥的肩。

“執事,公函乃是院內要務之一,我初來乍到,不甚熟悉,日後還是少貿然安排此類事務給我為好,昨日之事,終歸還是要遭怪罪的,幸而晚生擅長兵部事務,修改得當,要不難逃長史訓斥。”陳宥察覺出整件事情的始末和黎平之的用心異常,不願與之多談。

黎平之聞言心裏閃過一絲不悅,蒙緒既然沒有訓誡,他也不好再拿這個事情做文章。陳宥僥倖躲過此局,讓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對自己構成了一種冒犯和威脅,令其如鯁在喉:“甚好甚好,你忙去吧。”他沖陳宥擺擺手。

婠來到長史廳,蒙緒已收拾好兵部的公函,正在準備封簽。

“長史有何吩咐?”

“這些公函你協辦得相當不錯,辛苦你跑一趟兵部給送回去,耽誤了不少時日,送到的時候代中書院賠個不是。”蒙緒將封簽和公函交到婠手中。

出得中書院,婠直奔宮城內的兵部司。

兵部司外,約百名御林軍正列隊分立於正門兩側,婠正欲進門,被門口的守衛伸手攔住了:“太子正在司內巡視,閑雜人等不許入內!”婠掏出學士腰牌,遞上中書院的封簽,說明來意。

守衛接過封簽,從上至下把婠打量了一遍,側身讓開一條路:“太子巡視,請勿驚擾!”

入得司內,只見兵部官員皆低着頭立於階下,階上太子劉澄正在斥責兵部的楊尚書:“小王數月前就聽說你部擬提請精減軍餉,重整京城防務和兵士演練,我當時還大為讚賞,四處給你調用資源,連龍淵閣的人才都招來給你寫策論,現在呢?光打雷不下雨,連份奏摺都沒看到,若不是我今日親自來巡視,仍不知你部竟遷延時日,毫無進展!”

“稟殿下,不是我部故意拖延,我部早已擬好公函發往中書院,是中書院遲遲沒有復函,以至我部各項部署脫節,我已遣人多次催辦了,仍不見音信啊。”楊尚書低着頭申辯。

“中書院?沒有中書院的復函你部就這麼干坐着嗎?手頭的事先辦着,復函繼續去催!”

“是是是……”楊尚書連連點頭,就差跪在太子和眾人面前了。

婠看這勢頭,不便上前提交公函,遠遠站在階下兵部眾人之後。

婠米白色的學士服混在宮內深色的官服里特別顯眼,眼尖的太子很快就發現了她:“說中書院,中書院就來了。”他似自言自語,又似跟楊尚書低語,楊尚書還沒弄明白,就聽到太子衝著人群大聲說:“那位中書院的學士,來階上說話!”

婠聞言一愣,看到太子正衝著自己做“到跟前來”的手勢,不敢怠慢,捧着公函穿過人群往階上走去。人群攝於太子的怒氣,見太子招呼“替罪羊”上前,紛紛給婠讓出一條道來。

“這位學士今日來兵部何事啊?”太子問。

“回殿下的話,小人奉中書院長史之命,送回兵部提請的公函。”說完轉向兵部尚書,遞過公函和封簽,“這是封簽,請楊尚書過目,公函內容龐雜,長史一一親審,耽誤了些時日,懇請楊尚書見諒。”

楊尚書看着太子,沒有接婠遞過來的公函和封簽。

太子面露疑惑:“看小王做什麼,你催辦的復函來了,還在耽擱什麼?”邊說邊從婠手中抽出最厚的一封,自顧自的翻閱起來。

楊尚書這才從婠手裏接過公函和封簽:“既是長史親審,想必不會有所疏漏了,辛苦學士跑這一趟,我這還需陪侍太子,就不遠送了。”

婠正準備離開,被太子叫住了:“這位學士請留步。”轉而對楊尚書說,“這一堆人該幹嘛幹嘛去,杵在這幹嘛?兵部是閑得沒事幹嗎?幾個主官留下進屋談。”邊說邊指了指階下沉默的人群。

楊尚書遣散人群,留下侍郎和郎中隨太子進入屋內,婠也跟着進去,與宮內官員站在一起,令她有些不自在。

太子依然認真地翻閱着手上的公函,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直接坐在了主位的案桌上,頭也沒抬地問到:“這位學士怎麼稱呼?”

“回殿下的話,小人名叫婠。”

“灣懷?好生僻的姓氏和名字……”太子抬頭看着婠,似乎在確認她的姓名。

“殿下手中的公函,末尾有小人的籤押。”

太子翻到末尾,似有所悟的“哦”了一聲。緊接着“啪”的一聲合上公函,正色道:“可知小王留下你們所為何事?”突如其來的嚴肅令剛被訓斥完的兵部眾官員隨之一抖,唯有婠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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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陵閣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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