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良師益友(下)

第五章 良師益友(下)

中書院內院碑林的中央空地,陳宥手持樹枝,看着婠根據策論所述畫在地上的箭矢陣和雁形陣,敘述自己的破陣之法。

“策論中提到的箭矢陣,為了保持陣型,只能配置單一的兵種,才能做到同進同退,若馬、步;弓、步;弓、馬混合,敵方通過後退拉扯,必然會造成陣型脫節,削弱戰力;但只配置單一兵種,鋒矢的左右兩側又略為薄弱,易被敵方強行擊破后圍攻中軍,若如此,則其勢已失。”

“而雁形陣,兩側翼尖配置弓兵,中軍配置堅甲固守以拖延敵方,讓兩翼全力輸出,確實有效,但會受制於地形;若在開闊地帶,敵方直接衝擊兩翼,則此陣必亂,只有扼守要道,兩翼有地形可據時,才能發揮此陣最大的作用。”

“若敵方麾下沒有適合衝擊的部隊,或者在沒有地形依託的戰場上,單論陣型的優劣,又當如何?”婠反問陳宥。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沒有適合的部隊,也沒有地形依託,可以通過變陣和使用其它裝備來彌補不足,只要操練得法,指揮得當,必能破之!”陳宥自信滿滿。

“期待有那麼一天,能佐證你的理論呢。”婠抿嘴一笑,雖然她找不到什麼理由反駁陳宥,但心裏仍覺得他只是紙上談兵,改日若有機會對陣一試,才能真正令她信服。

“咕嚕嚕嚕……”陳宥的肚子發出一陣聲響。

“入院第一天就錯過了午膳,這事傳揚出去,得怪中書院虐待學士了。”婠忍不住笑着調侃陳宥。

“是的呢……”陳宥尷尬的笑着。

婠看看日頭已近酉時,馬上就閉院了,於是招呼陳宥往外院走去:“閉院之後,帶你去飽餐一頓,算是給你接風洗塵了。”

兩人沿着石子小路返回,回到湖邊時,陳宥遠遠看見水榭邊的籬笆處閃進一人來。陳宥初來,認識的人不多,但看身形像是黎平之,便叫住婠:“婠,水榭邊那人是否黎執事?”

婠往水榭方向掃了一眼,立即示意陳宥停下腳步,並閃到一棵樹后。

黎平之從籬笆豁口進院后,四下張望,沒看到人,遂撣撣塵土,疾步向內院左側廂房走去。

陳宥有些不解:“婠,為何我們要隱於樹后?黎執事又不是生人。”

“不走正門,想必是未經許可偷偷出院,既是偷偷出院,又怎願讓人發現呢?黎執事性情古怪孤僻,他既有意隱藏,貿然撞破,必遭其怨。”婠向陳宥解釋到。

“執事今日匆忙讓我處理公函,會不會是手頭有什麼緊要之事?”陳宥想起午時之事,揉了揉餓癟的肚子。

“若有緊要之事,完全可以行公務之名光明正大的出院,而不是翻牆出入。”婠搖搖頭,否定了陳宥的假設,“而且你今日剛入院,一個毫無經驗的新人,就貿然讓你批註公函,是否穩妥?”

“不妥不妥,若沒有你,我怕是完成不了……”

“他必然知道你完成不了,我也知道,所以我專門過去了一趟。不過看你學起來很快,批註也確實很有見地,我才放心離開的。他有心情偷溜出院,可以肯定他對你辦結的公函相當放心!不過……”婠的話頭突然頓了一頓。

“不過什麼?”陳宥追問。

“你之前說公函並未全部辦結就被他勸離了,恐怕要出紕漏……”婠話沒說完,中書院的銅鐘響起,三聲過後,代表中書院閉院。“可能是我多心了,走吧,先解決你的午膳加晚膳吧!”婠邊說邊推推陳宥,示意他離開藏身的樹后,繼續往外院走。

出得院門,婠一路將陳宥帶到了城南的一間茶樓。引人注目的是緊挨着茶樓的一棵榕樹,枝繁葉茂,婠來到京城不久就聽到坊間傳聞稱樹齡已近百年,似有神靈庇佑,福蔭陵安,所以起源於此的劉氏才能平定天下,成就霸業。

傳聞的真實性有待考究,婠一個外地人士,只知道慕名而來參觀的人越來越多,眼尖的商人看上了這個商機,開始在樹下擺起了茶攤,供遊人歇腳品茶。日積月累,茶攤變成了茶肆,茶肆變成了茶樓,現在不僅提供茶水點心,還提供午膳和晚膳,味道甚合婠心意,一來二去便成了常客。

踏進茶樓,小二熱情的迎上前來:“學士,今日還是老樣子嗎?”

“是的,另外再加點菜,東坡肉和文山雞丁,再來份酸棗糕和清酒。”婠熟練的點完菜,就跟着小二往角落的一張客桌走去。

小二麻利的用肩上的搭肩布抹了抹桌椅,轉身去附近的碗柜上拎過一壺茶來,給婠和陳宥斟上:“學士稍坐,品一口羅漢茶,我去催催菜!”便順勢離開了。

等菜的空當,兩人自然隨意的聊着成長軼事,求學趣聞,甚是投機。出乎陳宥的意料,他竟比婠年長兩歲,上午把婠稱為“師姐”,竟把人家給叫老了。

一盞茶的功夫,菜品一一上桌,婠象徵性的夾了一口雞丁,陳宥便狼吞虎咽起來,不一會就吃掉了三碗飯,沾了一嘴油。直到打起了飽嗝,陳宥才意識到失態,不好意思的摸摸頭,直誇菜品好味道,吃得好飽。

婠把酸棗糕往陳宥面前推了推,並給他倒上一杯清酒:“吃塊酸棗糕解解膩,輔茶輔酒,另有一番滋味。”陳宥夾起一塊放在嘴裏細嚼,再抿上一口清酒,頓覺喉嚨里的油腥似被一股酸甜清爽的泉水給化開,柔和地落入腹中,不自覺的又打出個飽嗝來。

酒足飯飽,天色漸暗,婠結完賬,與陳宥徐步返院。

金秋十月,氣溫隨着天色漸降,變得涼爽宜人,兩人一路有說有笑的走着。經過一日短暫的接觸,兩人已對對方有了初步的了解:婠欣賞陳宥的一點就透,機敏睿智;陳宥欽佩婠的文武雙全,傾囊相助;彷如良師益友,相得益彰。

更難得的是,兩人年紀相仿,出身相似,非王公權貴,又同守齊家治國之心,志同道合,甚是投緣。

不覺間,兩人已行至中書院附近街巷,夜幕下依稀可見中書院的圍牆和籬笆,對味道甚為敏感的陳宥吸吸鼻子,在清涼的晚風中嗅到了一股肉湯的鮮香。

“唔,好香的肉湯……”陳宥小聲嘀咕了一句。

“什麼?”婠一臉疑問,“晚膳沒有吃飽?”

“吃飽了,只是這湯味鮮香,你沒有聞到嗎?”

“沒有……”婠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表示否定,“現在已在中書院附近了,返院也無事,不如你帶我去找找這鮮香的肉湯?”婠對陳宥的嗅覺抱着將信將疑的態度。

陳宥沒有言語,閉目感受了一下風向,便迎着風往前走去。

在街巷中穿行,陳宥可以嗅出這股鮮香越來越濃郁,甚至伴有些羊膻味,他就知道離目標已經很近了。果然,在繞過一排民宅后,一面紅底黑字的招牌旗出現在兩人眼前,通過宅內透出的光亮,旗上“羊肉湯”三字清晰可辨。

“就是這了。”陳宥很篤定地對婠說,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宅前。

宅內前院一側,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手握一柄鐵勺,輪番翻攪着面前兩口大鍋里的肉湯,陣陣熱氣從鍋中騰騰而起,消隱在空中,隨着夜風飄散而去。院內零星分佈着些人,或蹲或坐,像是食客,都專註的捧着碗在吃肉喝湯。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端着碗在食客間穿梭,清涼的晚風也拂不去她額頭上因為忙碌而滲出的汗珠。她抬眼看到門口的陳宥和婠,急匆匆的上前來招呼:“客人來碗羊肉湯嗎?祛寒除濕,濃郁鮮香,我爹的拿手好菜!”五官標緻的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

陳宥看看身邊的婠,發現婠也在看着他。“喝一碗唄?”婠搶先發話,這會兒她對陳宥這狗一樣的嗅覺佩服得五體投地。

“兩碗凈湯,一碗蘿蔔羊肉。”陳宥按大鍋邊上的水牌點下了單。

“好嘞,客人稍等,馬上就到。”姑娘迎進兩人,藉著光,她認出了婠的學士服,“兩位是中書院的學士吧,不瞞兩位,屋后隔條巷子就是中書院的後院,今天還有位學士過來光顧,也算熟客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宥和婠對視了一眼,同時想到了偷溜出院的黎平之。

“姑娘眼神不錯,我們確實是中書院的學士,今天來過的不知是哪位同僚?”婠順着姑娘的話問到。

“我不知道他如何稱呼,看年紀似有不惑了,身形微胖,隔三差五就會來光顧生意,與我爹可聊得來了。”

陳宥和婠又對視了一眼,肯定了姑娘口中提到的學士就是黎平之。

“羊肉西施,過來結賬了!”一個食客喊道。

“來了!”姑娘邊應聲邊小跑而去。

“羊肉西施?”陳宥掩面竊笑。

“很恰當啊,我覺得配得上。”婠也以笑回應。

“那你可是學士西施了。”陳宥笑得更厲害了。

婠沒有接話,白了陳宥一眼。陳宥自覺失禮,收住了笑。

不一會功夫,羊肉西施就把湯和肉端到了兩人面前,陳宥迫不及待的捧起湯正欲品嘗,只聽婠叫住了羊肉西施:“姑娘怎麼稱呼?該不會真的叫西施吧?”

羊肉西施臉微微一紅:“小女姓張,‘羊肉西施’是客人們起鬨瞎叫的,不是本名。”

陳宥捧着碗發出“嘶嘶”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偷笑還是被燙着了。

張家姑娘的湯確實好喝,蘿蔔羊肉也燉得相當入味軟爛,不失為寒涼季節的滋補佳品。陳宥放下碗對婠說:“不久就入冬了,這口羊肉湯應對陵安的濕冷天氣最好不過了。”便欲起身結賬。婠似乎早有準備,一把按住陳宥,扭頭喊道:“張家姑娘,結賬!”

出得張宅,陳宥還想穿過巷子去看看後院的籬笆,以黎平之的身形要穿越籬笆,應該有個不小的豁口,直接從籬笆穿過去就能返回中書院了。這個想法被婠制止了,堅持要光明正大的從正門返院。陳宥拗不過,只能依婠的意思。

回到院中,已近亥時,外院只剩長史廳燈火通明。陳宥向婠行禮道別,婠突然湊上前小聲說:“學士西施其實挺好聽的,我就笑納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向右側廂房走去。

陳宥愣了一會,隨即又笑了出來。

長史廳內,蒙緒還在加緊審閱翌日要提請的奏摺和公函,左手邊有兩封兵部的公函被挑了出來,他眉頭緊鎖的看完手上的函后,把它跟左手邊的兩封放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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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陵閣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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