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杊州蕩平戰（中）
戌時，第二遍號角聲起，聯合部落全面出擊，唯有左翼古潭部落的防區沒有任何行動。
很快，遊走於林木之上的部隊便遇到了曜晶部落的阻擊。由於天色漸暗，在地面上根本看不清樹枝疏影錯落之間的刀來劍往，只能聽見因人為活動晃動樹木發出的凄凄聲和暗器削破夜風的尖厲聲，以及不斷發出的重物墜地的悶響。
地面上，手持藤盾蠻斧的烈陽部落在秘葯的加持下，嘶吼着埋頭衝鋒。曜晶部落的第一道防線射出的暗器，根本無法對這群無畏的“野獸”造成有效傷害，反倒被烈陽部落反擲的飛斧暗鏢成片擊倒，繼而被近身亂斧剁碎。
陵州軍和曜晶部落的第一道防線，在開戰後支撐不到半炷香，便全線瓦解。
此時的陵州軍主帳內，信王正左右踱步，默默的聽着一臉英氣的孟青池用密林語向杜琮金成訴說著什麼。雖然信王聽不懂話里的內容，可是從孟青池急迫的語調和杜琮金成凝重的表情上，信王已能猜出十之五六。當傳令官慌張的衝進主帳，報告前線已被突破的時候，信王才停住了腳步。
自孟青池突然的造訪和聯合部落不合時宜的首次號角聲起，信王便打起了十二分的警覺。隨後更是從傳譯口中，通過孟、杜二人的對話知曉了烈陽散和聯合部落即將全面出擊的信息。迅速思索應對之策的信王，想不到防線潰敗的消息來得竟會如此之快！
這烈陽散，不容小覷！
“杜大首領、這位將軍”信王打斷了杜琮金成與孟青池的談話，“事到如今，二位就不要避人耳目了，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共謀應對之策？貽誤了戰機，損失的可都是族人和同胞的命啊！”
信王識破了孟青池聽得懂中原語。因為在傳令官報告前線陷落的時候，孟青池明顯的出現了停頓。
“我之所以貿然前來，就是為了挽救我族人於水火，免於手足相殘！看來我古潭部落的勸阻計劃，失敗了……”孟青池惆悵的搖着頭，用標準的中原語回應了信王，“可要與入侵者共商應對，我實在是心有不甘吶！”
“青池，你怕是誤會信王了，”杜琮金成接過了孟青池的話，“若信王意欲入侵這茫茫密林，便不會帶着錢糧，以談判招安的方式前來；陵州軍所過之處，也必然是毀林開荒，寸草不生！可你放眼看看，陵州軍入境，可曾動過刀兵，主動宣戰？倒是那好戰的膺陽大王，糾集眾部落，三番五次對陵州軍發起襲擊！即使沒有陵州軍，我密林一族也摩擦不斷，同室操戈；為了蠅頭小利，打得你死我活，豈有憐憫同胞之心！？”
“……”杜琮金成的說辭句句在理，孟青池無法反駁。
“唯有你古潭部落，深明大義，顧全大局，否則，我也不會同意你與苑兒的終身大事！若是把苑兒交到那些終日樂於殺伐征戰的部落子弟手中，窮兵黷武，朝不保夕，教我於心何忍！”
杜琮金成的一席勸，信王聽出了孟青池為何會在大戰前夕貿然前來的原因，以及曜晶部落與古潭部落間存在的婚約關係。這層關係，打消了信王對孟青池抱有的戒備和疑慮，也極大增加了信王欲實施戰略的成功率。
“既如此，杜大首領和這位少將軍不妨聽我一計，既可最大限度的保下族人性命，又可化解此次聯合部落的攻擊。”信王渾厚的嗓音透出滿滿的自信，不容置疑。
“願聞其詳！”孟青池雖有動搖，但仍未放下心中芥蒂，對信王的提議未置可否。杜琮金成只得出面應對。
“先前我曾懷疑，那烈陽散是否真如少將軍所言般厲害；現在看來，少將軍所言非虛，貴部的暗器和我陵州的刀箭，怕是無法有效阻擋蠻部的推進，亦無法有效的擊殺蠻部死士。如今前線失守，蠻部的戰線很快便會進入我軍哨塔的射程之內，我軍可利用哨塔的地利優勢，居高臨下，困住蠻部死士，屆時只要輔以貴部的麻痹之毒，便可控而擒之！死士一失，聯合部落陣型必亂，其勢便不攻自破！”
“信王說得可是輕巧，殊不知這烈陽散，除了減輕疼痛的功效之外，亦可令服用者的力量提升數倍，一般手段，如何能控住經過大幅增強的烈陽部落？”孟青池本以為信王言之鑿鑿，自信滿滿，會提出什麼行之有效的策略，可現在看來，不過是一番空談妄想而已。
“少將軍有所不知，蠻部既有烈陽秘葯，我陵州又豈缺降敵之物！貴部只需將暗器上毒，待我軍困住那蠻部死士，千針萬器齊發即可。”信王淺笑，並未在意孟青池的質疑。
孟青池顯然無法信任信王，他向准岳父杜琮金成投去問策的目光。
“傳我將令！陵州軍，攜金絲墜網，哨塔以火箭拒敵，困蠻部而後擒之！”信王成竹在胸，並未等待孟青池的應允，便兀自傳下將令。
杜琮金成與孟青池四目相對，微微點頭示意孟青池配合信王的行動。
林地里，聯合部落的攻勢依舊強勁——地面上有悍不畏死的烈陽部落瘋狂沖陣；林木上的葉隱部落亦憑藉烈陽散之威，擊潰了伏守的曜晶部落，奪取了林木製高點，對地面構成雙重壓制，為環蛇部落的劇毒暗器創造了極佳的射擊環境。手持長矛塔盾的陵州軍被壓製得節節後退，防線呈迅速收縮態勢。
戰鬥序幕拉開半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然入墨，即便是擅長林間作戰，有烈陽散加持的聯合部落，在視距如此狹促的環境裏，亦會有失精準，可為何膺陽大王會選擇這個時辰發起攻擊呢？
答案在戰場上很快便被揭曉——因為缺乏視距，陵州軍的哨塔對射程內的聯合部落毫無精準可言，更何況凌亂的箭矢被分散射在不知疼痛的烈陽部落身上，完全起不到阻擊的作用，聯合部落的戰線推進依舊非常順利。
在缺乏殺傷力的情況下，防禦力可謂是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夜空中，陵州主帳方向一支火箭騰空而起，陵州軍在軍械庫和哨塔之間急急調動。很快，哨塔上便燃起了火把。
此舉正中聯合部落下懷！林木枝頭上，瞬間射出數把飛刀，目標直指哨塔上的火把！
膺陽大王選擇這個時辰作戰的另一目的，便是欺陵州軍不擅長林間夜戰，為了在黑暗中獲得視野，只能藉助火光照明。然而，火把一燃，自然也就暴露了位置，聯合部落只需依靠其技巧優勢，用暗器向火把處發動覆蓋性攻擊，必有收穫！
豈料“噹噹……”幾聲脆響，射向火把處的飛刀竟被悉數擋落，一隻持着藤盾的手臂擋在了舉着火把的陵州軍士眼前。藤盾漸漸落下，一支弩箭隨即拖着焰尾，向飛刀來處離弦而去。那搖曳的火焰彷彿是來自幽冥的路引，為緊隨其後的鋼針指明了目標！
林木枝頭上一陣騷亂，很快便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
大難不死的陵州軍士看向不知何時到來的身邊之人，其英武的臉龐上雙目灼灼，正緊盯着不遠處的枝頭，緩緩收回射出鋼針的手臂。
破局者，正是孟青池！他深諳膺陽大王的戰術，也預見了信王的將令會引發的後果。於是便將計就計，反其道而行，暴露出聯合部落在林木枝頭上的位置並予以痛擊。
在孟青池及其親衛的援護下，哨塔上的火箭呼嘯而下，既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林間戰場，也引燃了不少烈陽死士手中的藤盾。
“嘣……嘣……”機弦聲起，一股股金絲在銅墜的牽引下展成五尺見方的囚網，鋪天蓋地的扣在被火箭打亂了陣腳的烈陽死士頭上。隨後根根鋼針穿過囚網的孔洞，把烈陽死士扎了個遍。
以鋼針的殺傷力，在吃箭都不懼疼痛的烈陽死士眼裏，不過像是撓了個痒痒，許多死士吼叫着拔掉身上的鋼針，用手中蠻斧砍削着纏在身上的囚網。可越是胡亂掙扎，囚網纏得越緊，網繩內混雜的金絲線也堅韌異常，砍削不斷！死士們唯覺體內蠻力，隨着一次次徒勞無功的暴起，在漸漸流逝……
古潭部落的鋼針上，滿是麻痹之毒，其藥效被烈陽散放大數倍，隨着烈陽死士的血氣涌動，迅速游遍全身，劇烈發作。原先表現得勇猛無比，勢如破竹的烈陽部落，此時已癱軟在囚網內，戰力全失！
前線戰況激烈，選擇了按兵不動的古潭部落主帳里，一個人卻表現得焦慮萬分。
此人便是古潭部落首領孟硯山。
他的焦慮來自於前線不斷傳回的即時戰報，以及對孟青池行動是否順利的擔心——密林族人自相殘殺，死傷無數，在這混亂慘烈的戰局裏，青池能否依計而行，能否全身而退？
然而孟硯山卻沒有意識到，真正的威脅正在靠近。古潭部落防區內，有幾個黑影趁着夜色，正悄悄的向主帳摸來，他們口銜匕首，謹慎潛行，直到守帳衛兵暴露在他們的攻擊視野里。
“咻咻”幾聲風響，銳利的飛刀擦破夜風，也劃開了守帳衛兵的喉嚨。鮮血潑灑在軍帳之上，驚動了焦慮中的孟硯山。
敵襲？！孟硯山的第一反應。不，不可能，前線正在鏖戰，古潭部落駐守在防區內，不可能這麼快就接戰！那麼就只能是……
闖入帳中的黑影在火光下亮相，證實了孟硯山的猜測——這些口銜匕首，手持棱刺的敵人，並非陵州外敵，而是膺陽大王屬下親衛！
“前方戰事正緊，爾等不隨本部出戰，來我古潭部落做甚！”孟硯山已然猜到膺陽大王這一手的目的，但不妨礙他怒喝這些刀刃向內，謀害族人的殘暴之徒。
“剷除‘異部’，還我密林太平！”膺陽親衛沒有廢話，挺刺向孟硯山襲去。
孟硯山立時反擊，飛刀和鋼針脫手而出，打翻了正前方的兩名膺陽親衛，素裝刀隨即出鞘，與其他擁過來的敵人戰作一團。
主帳里的動靜，很快驚動了駐守中的古潭部落成員，由於其注意力全都放在接戰的方向，戒備前線，才讓膺陽親衛有了可乘之機，襲取了主帳。
待眾人趕到主帳時，眼前的景象不由讓他們倒吸一口涼氣——首領孟硯山單膝跪地，僅憑手中沾滿血污的素裝刀支撐着扎有數把飛刀的身軀，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鮮血在他身下緩緩蔓延。周圍一片狼藉，幾具不明來歷的密林族人屍體倒伏于軍帳之內，已無生息。
“首領……”古潭部眾齊聲呼道。
孟硯山虛弱的抬眼看了看圍攏過來的部眾們，艱難的露出欣慰的笑容，持刀的手臂隨即一歪，整個身軀轟然倒下，力竭而亡。
軍帳內瞬間炸了鍋，首領意外身亡，少主去向不明，古潭部落陷入群龍無首之境！
“古潭部眾聽令！”軍帳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聯合部落的傳令官，衝著慌亂的古潭部眾直接下了命令，“你部首領孟硯山，執意違抗聯合部落的戰略決定，勾結外敵，泄露軍機，與曜晶部落同為我密林‘異部’！聯合首領膺陽大王英明果決，誅討異部，爾等若是仍舊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前線戰鬥結束后，古潭將成為第二個‘異部’，密林各部人人得而誅之！”
古潭部眾痛失首領，並未理會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傳令官，而是自顧竊竊商量着對策。
“我部群龍無首，自當繼續堅守，按兵不動！待我部少主歸來，再行……”古潭部眾之中，一個頭領模樣的人，站出來駁斥傳令官的命令，可話還沒說完，便被傳令官甩出的飛刀刺穿了咽喉。
古潭部眾嘩然。
“你部既已群龍無首，自當聽命於聯合首領，效力於聯合部落，再有異議者，這便是下場！”傳令官指着剛被誅殺的古潭頭領，不容置疑的說道。
古潭部眾再次竊竊私語，只是這次，沒有人再向傳令官提出異議。
傳令官嘴角揚起一絲蔑笑：“古潭部眾聽令！即刻服下烈陽散，隨聯合部落征討異部！”
如此這般，在膺陽大王的設計下，古潭部落失了首領，其部眾也被威逼哄騙着服下了烈陽散，投身於這場有去無回的“除異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