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收玲瓏(下)

第四十七章 收玲瓏(下)

陳宥跟隨家丁七拐八彎的來到梅宅正門,看到門外的黎平之早已裝點好驛馬的箱籠,正不耐煩的左右踱步。

“真是耽誤功夫!這都快誤了回京的時辰了!”黎平之衝著陳宥就是一頓搶白。明明是黎平之在這玲瓏坊里逍遙快活,卻硬是把責任扣在陳宥頭上。

話不投機半句多,陳宥可沒有閑工夫與黎平之置氣,他腦子裏滿是沒向梅貞卿請教完的問題和玲瓏坊那只有半截的歷史。他之所以放棄那塊招待令,全因他想換取的東西,無非是坊內與命案相關的線索。雖然線索是有了眉目,但依舊千頭萬緒,其中必有陳宥一時沒有領悟到的蹊蹺。

“還不速速動身,仍想借公務之名在外廝混么?”黎平之再次催促道。畢竟他攜帶的行囊里,已經沒有可供換洗消耗的衣物了。

“黎執事若是着急,可自行回京復命,何必死乞白賴的跟着我呢?”被黎平之嘟嘟囔囔擾了思緒的陳宥沒好氣地應和道。

“我三番五次的叮囑你,你尚且心不在焉;我若是先行離去,你還不得翻了天?我是代長史監督着你,別想耍滑頭!”一副堂而皇之的假公濟私嘴臉。

陳宥自知與黎平之多說無益,於是悻悻地看了宅內一眼,期待着能有變數出現。

可梅宅內靜悄悄的,絲毫沒有欲挽留陳宥的跡象。

也難怪,陳宥此次登門造訪,不僅識破了坊主的真面目,還追着坊主不願提及的問題窮追猛打,主人家若還出面挽留,怕是腦子壞掉了吧!想到這個點上,陳宥苦笑着搖頭上馬,嘲笑自己天真。

話說梅貞卿這頭,陳宥在後院聽到的護院鈴和“隆隆”聲,正是山上煙雨庄用轀輬車給玲瓏坊發貨的信號。與陳宥數番交鋒的梅貞卿,自是領教了陳宥的厲害,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梅貞卿才不得已決定強行送客。

“梅總管,您看……”護院頭領從轀輬車所攜的墨竹縹緲煙中隨意摸出三管,一一掀開壁上的竹片遞到梅貞卿面前。為了避免在人前暴露梅貞卿的身份,護院們早已對其梅總管的稱謂習以為常。

梅貞卿接過這三管墨竹,靠手腕的抖動勻了勻管內的填料,內壁中便現出一粒芝麻大小的紅點,無一例外。

“這批貨也帶着‘辟火印’!”護院頭領的語氣中帶着不滿。他所謂的“辟火印”,正是這芝麻大小的紅點,因其過火留痕而得名。

這些辟火印,便是孟青池暗中留下的標記!雖然瞞過了於紀,卻沒有避過喜歡搗鼓調和迷香的梅胤雅——她在拆解上一批於紀發來的私貨,收集填料時,就發現了這個特別的印記,並告知了梅貞卿。

“這批貨怎麼處理?”護院頭領等着梅貞卿的指示。

“馬上聯絡學堂的人,送過去……”護院頭領得到了梅貞卿的指示剛想離開,卻又被叫住,“後院那個學士走了嗎?”

“已經走了,手下親眼看着兩個學士在宅門碰頭后離開的。”

“少坊主呢?”

“屬下不知……”

梅貞卿眼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了,揮揮手示意護院頭領立刻去辦事。自己則回到了後院廂房,一眼便看見陳宥留在案几上的招待令。

不痴不貪,是個人物!梅貞卿打心底給予陳宥的評價。

玲瓏坊南面,一個搭滿腳手架的塔樓被一圈柵欄圍在當中,兩個學士在柵欄外向內探頭探腦。這兩人正是陳宥和黎平之。

方才陳宥出了玲瓏坊,就看到幾道深深的車轍偏離了官道,向著玲瓏坊南面徑直而去。這些車轍,只有載着重物的馬車才會留下,他立馬就想到了那些箱式馬車!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果斷下了官道,無視黎平之的反對和數落,沿着車轍一路跟了過去。黎平之眼看陳宥沒把他放在眼裏,只好憤憤地跟着陳宥,心裏默默記了陳宥一筆。

“什麼人?莫在此閑逛!”一個民夫模樣的人不知從哪跳了出來,驅趕起陳宥和黎平之來。這個民夫雖然衣着普通,但是言語和氣勢上卻與一般民夫大相逕庭,陳宥深感此人並非善類,舉止間倒像是兵卒或是打手,於是他故作訝異的反問到:“這位兄台言重了吧?我受梅坊主之託,來瞧瞧改建進度如何而已!”

不料民夫聞言后,一手迅速放至后腰處,似是在抓取武器,嘴上毫不客氣地再次驅趕陳宥:“一派胡言,速速離開此地!否則休怪我不客氣了!”

這架勢,這反應,完全印證了陳宥的猜測——此人絕不是一般民夫,而是一個便裝的看守者;而且對梅貞卿的名頭毫不忌憚,可見也不是玲瓏坊的人!

“這……玲瓏坊的馬車明明……”陳宥還想套些話,餘光卻瞥見兩三人從塔樓處聞訊而來,都穿着普通民夫的服飾。

此時若不知難而退,一會怕是走不了了!情況緊急,陳宥一時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選擇暫避鋒芒。

“你這廝不聽勸,非要繞道來此,這會兒你倒是進去啊!”看到陳宥在打退堂鼓,黎平之不合時宜的補上一刀。

這話雖沒激着陳宥,卻把他的來意暴露無遺!面前的民夫立時從后腰處抽出刀來,寒光凄凄:“你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一聲斷喝吼住了正欲離開的陳宥。

完了!陳宥臉上掠過一絲懊惱,黎平之這下可壞了大事了!

“我一路催着他趕緊回京,他卻偏要來此!這事兒與我無關,都是他的主意!”黎平之指了指陳宥,急於撇清與自己的關係。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此刻陳宥也沒功夫去與黎平之爭辯,當務之急,是該考慮如何脫身。

增援過來的民夫腳力很好,在這僵持的片刻,便把陳宥和黎平之給圍在了中央,切斷了他們的退路,且人手一把腰刀,氣勢洶洶。

這陣勢,黎平之倒是先慌了:“我跟他不是一路的,與我無關啊……”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在對方眼裏,他的衣着和行為,怎麼看都與陳宥是一路的,僅憑口頭上的解釋,蒼白無力。

千鈞一髮之間,陳宥突然對眼前的民夫拱手抱拳:“原來各位兄台是丞相府的人,失禮失禮!先前我還好奇玲瓏坊怎會有如此閒情逸緻在此改建塔樓,既是丞相的差事,那我便明白了。”

幾個民夫聞言面面相覷,但隨着他們握刀的手鬆懈下來,陳宥便知自己言中了。

“你是何人,我怎麼從未見過你?”方才喝住陳宥的那個民夫,語氣上平緩了許多。

“我乃京城中書院一個籍籍無名的學士,各位兄台無需驚慌,方才不知此處是丞相府在辦事,誤闖誤撞,驚擾了各位,我們這便離開。”陳宥穩住語調,裝作一副已然知曉內情的樣子。

陳宥這一招確實把幾個民夫唬住了,他們收起了架勢,藏刀入鞘。喝住陳宥那個民夫看來也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揮揮手說:“速速退去,此地不宜久留。”包圍着陳宥和黎平之的其他民夫讓開一條道,雖未做聲,但目光始終死死的盯着兩人,保持着極高的警惕。

黎平之頭也不回地扔下陳宥,率先離開了包圍圈。陳宥卻是不緊不慢,再次對着眾民夫拱手抱拳,才緩步離開。

兩人來到驛馬邊上,視野里已經沒有了那些民夫的身影。確認沒人跟來之後,陳宥才長舒了一口氣。

“讓你趕緊回京,偏要自作主張!差點惹禍上身,幸虧認識人家……”黎平之又開始數落起陳宥來,“你是如何認出那是丞相府的人?”

“若非黎執事無話找話,方才怎會陷入如此境地?這事兒與你何干?”陳宥沒好氣的嗆聲道。方才若不是黎平之這壞事的嘴,何以會將兩人置入險境!幸虧陳宥冷靜觀察,在這些民夫身上找到了些蛛絲馬跡,才急中生智編出了那麼一段說辭——這些民夫反手握刀的架勢,像極了那日在宮城堵截崔挽風時碰到的那個斗笠教頭。當時被婠推至一邊的陳宥,因為擔心婠吃虧,所以將她的對手觀察得十分仔細。斗笠教頭那與眾不同的起手架勢,讓陳宥記憶猶新。但陳宥並不打算將此告知黎平之,沒有必要,也屬實不想搭理這敗事之人。

遭了嗆的黎平之也表現得頗為不滿,嘴裏嘟囔着陳宥聽不清的牢騷,駕馬先行。

兩個原本在中書院就已經表現出理念不合的人,經過此次鈞州之行,更是通過沿途經歷的大事小事,將理念不合演變成了互為不滿。這種不滿情緒一路滋生,已現不可調和之勢。

陳宥本打算途經南府時,順道拜訪一趟恩師,卻遭到黎平之冷冰冰的拒絕,還放言若陳宥依舊一意孤行,回京后他將如實向長史狀告這一路上陳宥的種種“罪狀”,以約束陳宥日後的行為。為了避免恩師的名諱被黎平之的無理取鬧牽連,陳宥只能作罷。

後來,黎平之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確實“如實”列舉了陳宥一路上所謂的“罪狀”,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返程似乎總是比來程要短,興許是來程的景物是由熟悉到陌生,而返程是由陌生到熟悉所致,再加上話不投機的兩人悶頭趕路,酉時過半便來到了離鈞州學堂數十里的一個集市。與玲瓏坊的人流如梭相比,這個集市就顯得小而冷清了,但畢竟仍處鈞州地界,跑商成風,該有的設施還是一應俱全。陳宥提議時候不早了,欲在此歇腳,黎平之竟意外的沒有異議便同意了!看來這個老兄也是路途勞頓,早已飢腸轆轆了。

陳宥挑了一家看着較為體面的悅來客棧,畢竟這家客棧能來古往今來開得遍地都是,應該不會差到哪去。

掌柜的熱情地迎了上來,詢問着陳宥打尖還是住店。沒等陳宥答話,黎平之卻先開了口:“掌柜的你這有什麼拿手的菜色?清淡些……也不要太清淡的,另外安排一間清凈些的客房。”

“客官,我這客房可都是單間,你們兩人要住一塊兒?”掌柜的表示不解。

“我也開一間,最好也能清凈些,麻煩掌柜的。”陳宥這才插上了話。

“啊……明白了明白了!”掌柜的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小二,帶客官上樓,西側盡頭上房一間!”之後又對着陳宥說:“你隨我來,東側盡頭上房一間!”

不愧是鈞州商人,甚是精明,察言觀色也是一把好手。陳宥這才放下心來,房間與黎平之遠遠隔開,免得互生嫌隙。

房間裏倒是收拾得整潔雅緻,掌柜的點燃了客房內一角的油燈,留了句話:“晚膳稍後給您備上。”就帶上門離開了。陳宥還挺納悶,掌柜的如何知道我要吃什麼?不會是瞎弄些來糊弄糊弄吧……

納悶中的陳宥只聞得房間裏一股幽香,舒緩醇厚,彷彿一隻無形的鉤子,把他一路上的勞頓直往天靈蓋上提,腦袋變得越來越重,眼皮也支撐不住直往下墜。他索性和衣趴在了榻上,打算小睡一會再考慮晚膳。

黎平之這邊,安頓好了之後,便催促起晚膳來。在大堂用膳之時,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公子,領着兩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來到了客棧,掌柜的趕忙上前,竊竊的說著些什麼,同時還指了指東側盡頭的客房。只見那個面容俊俏的公子領着壯漢直奔樓上而去,將壯漢留在了門口,自己隻身進了客房。

黎平之招手喚來小二:“掌柜的方才招呼的是何人?看這架勢來頭不小哇!”

“那可是掌柜的老闆!平日裏都是定時過來收銀子的,今日不知為何會來。”小二邊說邊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黎平之不要驚動這個老闆。

黎平之才不會去干涉這些人,反正他們去的是陳宥的客房,找的是陳宥的麻煩。他反倒想看看熱鬧,說不定還能收集些陳宥的“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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