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鈞州學堂

第三十七章 鈞州學堂

“教頭果然是個爽快人!”駱欽武的行動總是乾脆得令人難以預料,於是龔景在心裏打起了小九九:這傢伙既然現在落在我的手上,何不趁着這個老嫗難纏,訛他一番,煞煞他的威風!而且還能為婠出口氣,誰叫他在宮裏對婠動粗來着!

心動不如行動,龔景又給出了一個提議——一個令老嫗喜笑顏開,完全忘記了手臂上傷痛的提議:“這樣吧,今日之事,全因老婦的花坊與香料鋪子鄰近而起,既然教頭有意與老婦和解,我看不如資助老婦換間鋪子如何?前兩日街巷中段剛退了一間空鋪,位置可比這巷尾好太多了……”

龔景的話還沒說完,老嫗已經兩眼放光的表示同意了:“很好很好!就按龔驛丞說的辦!”

一番哭鬧撒潑,便賺得一個金錠子和一間鋪子作為補償,老嫗甚至可以為此多挨駱欽武兩刀!

駱欽武儘管頭腦簡單,卻也不傻,他已然察覺龔景雖然表面上是在調解,但是佈下的暗虧都是自己在吃!可眼下守備營就在附近,而且向龔景求助也是他自己提出的,所以此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還有這個挑起事端的老嫗,除了砸錢封住她的嘴外,駱欽武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妥善解決掉她的辦法,總不能當街抹了吧!

駱欽武心不甘情不願的甩下另一個金錠子。

“這下你可滿意了?”龔景問老嫗。

“我就知道龔驛丞一定會給我撐腰的!搬鋪子,我馬上搬鋪子!”老嫗眼裏透出的全是如金錠子一般金燦燦的光芒。

“你還是先去醫館處理下傷口吧……”龔景攔下老嫗,把她交給了前來問話的守備營“誤會誤會,街坊鄰居鬧着玩沒個輕重,煩請弟兄們把老婦送到醫館去吧。”

“是否有人當街行兇傷人?”守備營哪肯輕信龔景的一面之詞,照例詢問起老嫗來。

“沒有沒有,沒人行兇,剛才我大侄子跟我鬧着玩,不小心傷着了,對吧?大侄子!”老嫗撈足了實惠,嘴上還不忘繼續占駱欽武的便宜。

駱欽武嘴角抽搐,勉強從牙縫裏擠出個回答:“是的,姑奶奶!”

“哎!我這大侄子從小就調皮!”既然當事人都在打馬虎眼,守備營也無法強行扣留駱欽武,只能領着老嫗離開了。

“龔驛丞,你這‘借花獻佛’使得可真妙啊!”駱欽武這句明褒暗貶的話,龔景裝傻充愣的假裝聽不懂:“多虧教頭大氣,才解了本驛之難吶!感謝相府慷慨!”愣是把駱欽武噎得臉色鐵青。

駱欽武經歷了一番波折,終於邁進了“杊香知味”的門檻。

“這淮陵驛站真晦氣!又出人命,又產刁民!”駱欽武憤憤道。聞言的夥計抬眼看了看他,不動聲色的問道:“客官要買些什麼?”

對於“杊香知味”來說,駱欽武變相替他們趕走了隔壁的花坊老嫗,算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自然增加了些許好感度;而他提到的“人命”,又恰是這間鋪子開張的意義所在——巡林堂安插在淮陵驛站里的眼線!與龔景簽下租約的老闆和老闆娘,正是白晶門門主杜奕恆和搭檔孟思語。

“你們的老闆呢?請來說話。丞相府採購,有多少要多少!”駱欽武拍了拍腰間的錢袋。

“老闆回杊州進貨去了,客官今日怕是見不到了。”夥計感覺駱欽武的目的並不是採購——哪有貨都不看,就放話“有多少要多少”的冤大頭?“客官若是有其他的事情要見老闆,我倒是可以代為轉達。”夥計試探着問。因為巡林堂也需要找個突破口去揭開“人命”背後的未知。

“咳……這可真不巧,來了大生意,人卻不在。”駱欽武自言自語道。

這是嫌咱位份低啊!夥計暗忖。可沒辦法呀,杜門主兩日前便動身回杊州了,這總不能憑空來個大變活人吧:“那……客官還需要購買香料嗎?”

“買!當然買!”聽到夥計的提醒,駱欽武才想起胞兄的交代——首先是拉上關係,其次才是摸清門路。

“老闆若是回來,煩請派人來相府知會一聲,帶上這個。”駱欽武邊付賬,邊把胞兄讓他轉交鋪子老闆的一節墨竹一併遞給了夥計。

這節墨竹,夥計只一看,便知是巡林堂的特產——那是崔挽風從巡林堂帶回並進貢給李玄忠的“手信”。

夥計默默的收下墨竹,默認了巡林堂與相府之間的約定。

駱欽武離開鋪子之後,夥計從後院放出一隻信鴿,將今日鋪中之事,向巡林堂傳去。

回到前往鈞州學堂的冤家這邊。

十一月七日,酉時時分,陳宥和黎平之的視野中出現了鈞州學堂的門牆,那白磚黑檐嵌着回紋楠木窗格的圍牆,令人遠遠就感覺到了濃重的書卷氣。

門口一個束髮儒巾,衫袍齊整的人看到從官道上轉來的陳宥和黎平之,遠遠便對着兩人做了個揖,並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直到兩人來到近前。

“兩位可是京城中書院來的貴客?”迎客之人抬起頭,儒巾額部的一塊青玉表明了此人學堂夫子的身份。

陳宥趕忙從馬背上跳下來,回了個禮:“正是。”

“久候多時,想想也該是來了,請隨我入堂內休息。”夫子示意門童打開大門,請進了陳宥和黎平之。

“多謝夫子迎接。”陳宥再行一禮,牽着馬進入學堂。黎平之完全沒有下馬的意思,只是催動馬匹,也跟着踏入了學堂大門。

門童掩上大門,過來要幫兩人牽馬,黎平之此時才從馬背上下來,步行跟着夫子一路來到了膳房。

“正是晚膳時間,請二位學士先行用膳,稍後再去內堂不遲。”迎客夫子取過兩個食盒,分別遞給陳宥和黎平之,“菜式任選,適量取之。”隨後便移步膳房門外,靜待兩人用膳。

陳宥看着屜籠里琳琅滿目的菜品,不禁暗嘆:不愧是官方學堂啊,伙食都如此講究!菜式還能任選!

黎平之的態度則相反,他沿着長桌來回走了兩趟,眉頭擠成一團,臉上寫滿了嫌棄,估計是學堂的菜式太過清淡,滿足不了他的口味;個別看着口味稍重的菜式,又加了辣椒,而他吃不了辣……“嘖,都是些什麼玩意!”黎平之發起了牢騷。

這話引來不少正在用膳的徒生側目,黎平之怕會犯了眾怒,便打住了他的牢騷,只是眉頭擰得更緊了。陳宥心裏也是叫苦不迭,此行自己來多好,偏要跟黎平之綁在一起!以黎平之狹隘的性格,他的言行舉止還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煩來。

這不牢騷剛止住,噴嚏又緊隨其後。

黎平之昨日剛受風寒,現在正是嚴重的時候。一路上他就靠着縹緲煙強撐着趕路,現在安頓下來,鼻腔里的瘙癢便蠢蠢欲動,一陣一陣的提醒他要“宣洩”一番。於是,膳房裏便響起了接二連三的噴嚏聲。

膳房大娘這下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提醒黎平之注意用膳禮儀。

黎平之常年在中書院驕縱慣了,哪是聽得勸的人。雖然他沒有正面與膳房大娘發生衝突,但是行動上已然扣下食盒,表明了他對菜式和大娘的不屑。

黎平之來到膳房門外,體內風寒侵襲得緊,他又下意識的掏出了那節墨竹。這時,候在門外的迎客夫子也上來勸阻:“中書院貴客,請勿在膳房門口吸食縹緲煙,會影響到用膳的師生們。”

“吃又吃不好,樂又樂不得,真不如在中書院裏逍遙自在。”黎平之極不情願的收起了縹緲煙,但是轉念一想,既然梁權也有此嗜好,這鈞州學堂自然是有地方允許吸食的,遂問道:“可據我所知,你們的寶貝仕生也是有此嗜好的啊!這墨竹就是他贈給我的。”

夫子抬手指了指幾十步開外的露天小園子。

黎平之像看到了寶貝似的,三步並做兩步跑過去,迫不及待的“騰雲駕霧”起來。

仍在膳房用膳的陳宥,看到此情此景真是無比尷尬——黎平之為了滿足私慾,言談間竟沒有絲毫避諱,損害中書院和學堂仕生形象的說辭張口就來!

半個時辰之後,天色已暗,迎客夫子將兩人引到了內院一間燭光搖曳的屋子前,輕叩起門來。

屋裏“嘩啦”一聲響動,像是竹簡落地的聲音,燭光也隨着猛烈的晃動了一陣,接着傳來一個聲音:“中書院貴客到了是嗎?請進來吧!”

“內堂夫子脾氣古怪,兩位貴客請慎言慎行,請!”迎客夫子推開門時交代的這句話,令陳宥再次尷尬起來,因為他知道迎客夫子這話是說給黎平之聽的。

陳宥低頭揣着手進屋,而黎平之則是背着手進去的,那神態宛如上官巡訪一般。不過這麼一個在京城都不把各省各部官員放在眼裏的人物,自然要在區區一個學堂夫子面前,端起姿態。

案桌后的內堂夫子正俯身去拾地上的竹簡,邊撿邊連聲道歉:“年紀大了,一靜下來就打瞌睡,讓兩位貴客見笑了。”待他撿起竹簡起身,雙方互相看清容貌之後,陳宥發現夫子和黎平之幾乎同時一怔!

他們認識!陳宥的第一反應!

“這位學士有些許眼熟啊,可是老夫記不大清楚了,唉……年紀大了!”夫子指着黎平之,又拍了拍腦袋。

黎平之沒有接話,臉色甚至流露出窘迫的神色。這種窘迫,陳宥從未在黎平之臉上見到過!畢竟黎平之留給陳宥的印象,除了不可一世,便是目中無人。

場面在沉默中一度陷入尷尬,過了好一會,夫子又道:“真的想不起來了,還望貴客莫怪!”

原來老夫子一直在搜索記憶!只是這個響應時長有點兒久。

“夫子貴人多忘事,我等晚輩登門叨擾,理應是夫子莫怪。”陳宥接過了話頭,打破了沉默。

“不怕你們笑話,老夫當年在乾陵閣,也是才思敏捷,處事果決,信王和丞相都時常與老夫就國事政事探討一二。只是後來年紀大了,信王照顧老夫,讓老夫來這學堂做個榜樣和表率,才漸漸懶散了!”夫子捋了捋銀須,搖頭自謙。突然之間,他又瞪着陳宥,兩眼放光:“你們回去可別告訴信王老夫懶散噢!”

“哪裏哪裏……夫子坐鎮學堂,為襄國舉仕納賢,手下人才輩出,何談懶散吶!”陳宥一本正經的回應道,他不清楚夫子這番話的用意何在。

“哈哈哈……老夫逗你玩兒的,別那麼緊張!”夫子的一陣鬨笑,才讓陳宥相信剛才突變的話鋒是夫子的一番玩笑,“襄國還是得靠你們這些後輩,我這年紀,也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原來是乾陵閣的老前輩在堂內坐鎮!難怪這鈞州學堂被譽為官方正統,還有“仕生”這類特殊群體——這就是變相的“舉薦”吶。

“時候也不早了,你們的來意我已知曉,匆匆一見,算是應了中書院的這份禮數,納賢狀帶來了嗎?”夫子問道。陳宥趕緊從懷中掏出,遞到夫子案桌上。

然而夫子並未拆看,也許只是為了配合走完這個過場:“一路辛苦了,且去歇息吧!若均!”

被喚做“若均”的迎客夫子應聲進屋,向內堂夫子做了個揖,便把黎平之和陳宥先後領到了學堂為他們安排的單間廂房歇息。

可讓陳宥覺得奇怪的是,按說陳宥和黎平之結伴而行,暫且撇下兩人關係緊張不說,廂房應該安排在隔鄰的兩間,可是學堂彷彿未卜先知似的,將兩人的房間一個安排在了東側,一個安排在了西側!而同樣令陳宥奇怪的是,黎平之自打見到內堂夫子之後,竟一言未發,完全像變了個人!

不合情理,不通邏輯!

“學士請在屋內稍待,有客來訪。”若均留下一句話,便掩門退出了陳宥的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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