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香料鋪子

第三十六章 香料鋪子

按說陳宥到達驛站之後,換匹馬便可繼續趕路,但因為要等黎平之,便硬生生的給耽擱了。而且這個“事兒精”,足足遲了近一個時辰才到!若不是衣衫完整,陳宥都懷疑他半路遇劫了!

這下好了,還真得在此驛歇腳了。

這道上的官驛,自然沒有四大“後花園”熱鬧,商販寥寥,更別提什麼像樣的客棧了。但姍姍來遲的黎平之,卻放着便宜的驛館不住,選擇了驛館對麵條件較差的私營客棧落腳。而且別看它條件不好,價錢還不便宜!

不過地處鈞州這個富庶之地,似乎這個價錢也算合理,畢竟住驛館,還是有些不自由——私營客棧可沒有限時出入和伙食沽清的說法。

最最主要的原因,陳宥自然也知道,黎平之追求縹緲煙自由,而且不用擔心再遭戲弄。

也好,陳宥落得清凈,遠離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污染。

隨着日頭西沉,秋風掀起陣陣涼意,更糟糕的是,天上竟飄起了零落的暮雨,雨雖不大,但來得倉促,僅來得及裹挾着寒霜,讓原本蕭瑟的秋夜,更添幾分陰濕刺骨……

陳宥倒是不慌,這種天氣他在南府求學時見多了,這深秋的雨每下一場,氣溫便走低一分。他從行囊里掏出準備好的絨衣和斗篷,將自己過裹了個溫暖嚴實。

戌時梆子響過,對面的客棧竟喧鬧起來,一陣搬挪桌椅的聲響過後,空氣中便飄來了炭火的氣息。陳宥推開窗戶一看,只見對面客棧在門口撐起一大塊雨布,小二升起了爐子正在烤着肉串,客人們圍着爐子,既等烤肉,又可取暖。

黎平之自然也混在人群之中,手裏握着梁權送給他的精貴墨竹,有一搭沒一搭的湊近嘴邊吸食着。不知道是因為縹緲煙提供了熱量還是有爐火的加持,在這淅瀝小雨助勢的陰冷中,黎平之竟只穿着中書院配發的白緞錦內襯,外加一件粗布罩袍,讓樓上的陳宥替他直打哆嗦。

黎平之也發現了窗邊的陳宥,遂指指自己身邊的烤爐,又指指驛館早已閉鎖的門,攤了攤手,還露出了譏諷的表情。

不過陳宥對烤肉的興趣並不大,也懶得過多的搭理黎平之,便掩上了窗戶,阻斷了冷氣和黎平之的挑釁,躺到了榻上。

不知道婠那邊是否順利,潘岳有沒有照顧好她……相對靜謐的環境裏,一連串對婠的思念在陳宥腦中流過。與車徐馬慢的現實不同,這些思念宛如流光過隙,山海位移,將身處兩地的人瞬間拉近,所需付出的,不過是持續的精力消耗而已。陳宥便在這思念的維繫中,不知不覺的沉沉睡去。

小雨凄然,酣夢恍然。這個天氣與睡覺是絕配。

陳宥也說不上怎麼就與婠在碑林閑逛起來,他用手摩挲着石碑上的文字,邊回顧着襄國的建立史,邊暢談着他期望中的強盛之道。

交談間,碑林里突然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幾發暗器劃破空氣的“咻咻”聲接踵而至。“當心!”婠手裏不知道何時多了一截樹枝,並一把推開了陳宥。

踉蹌未穩的陳宥看到婠揮舞着樹枝,擋落着襲來的暗器。可樹枝畢竟不是白玉骨朵棒,在硬度上還是差了幾個量級,沒幾下就折斷了。失去了武器的婠,就在陳宥眼前被暗器擊中,鮮血噴涌而出……陳宥身子一抖,把他從夢中驚醒過來。

幸好只是一場夢。

陳宥抹了抹額頭的汗珠,長舒一口氣。窗外的天色已經放亮,秋雨不知何時止住了,只有屋檐上不時垂落的水珠,記錄著昨夜的寒涼。

用完驛館提供的早膳之後,陳宥還沒見到對面客棧里黎平之的身影,遂租下兩匹馬,直接拴在客棧門口,找了個地兒坐等起來。

巳時二刻,黎平之才從樓上慢悠悠的下來,短短的一段樓梯,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這大早上的就犯癮了?不應該啊!獨住就為享受縹緲煙自由的人,怎會虧待自己的口腹之慾?不過當陳宥看到黎平之依舊穿着昨夜那套衣衫之後,霎時明白了他不是犯癮,而是受了風寒。

也難怪,這意外的秋雨,驟降的氣溫,若不提前備有衣物應對,光靠縹緲煙和爐火的短時抵禦,怕是無法全身而退。以黎平之攜帶的簡單行囊來看,自然是沒有考慮到這種突發的狀況。

“黎執事,身體是否抱恙?還能否繼續趕路?”雖然黎平之對陳宥並不友好,但是本着對同僚的關心,陳宥仍大度的詢問起他的身體狀況。

不過陳宥的大度用錯了地方,付錯了人,這簡單的詢問,換來的是黎平之沒好氣的回答:“誰跟你說我身體抱恙了?昨日磨磨蹭蹭沒夠,今日還想繼續耽擱是吧?”鼻音濃重。

一套反客為主加惡人先告狀的連擊讓陳宥瞬間意識到,即使是眼下身感風寒,黎平之對自己的偏見也沒有絲毫的減少——在黎平之的認知里,只要是跟他陳宥有關的東西,都會遭到無腦否定和反駁。

既如此,多說無益,陳宥指了指門外拴着的馬匹,向黎平之示意馬已經租好,便率先牽出一匹,跨馬上路。

同一時候的淮陵驛站。

龔景被一名老嫗拉着,堵在了新開的香料鋪子門口,阿光亦步亦趨的緊緊跟着。兩人臉上寫滿了無奈,任由老嫗罵罵咧咧個不停:“龔驛丞,你今天必須給我評評理!自從這間香料鋪子開張之後,我的花坊生意都沒法做了!客人們都涌去他家挑選香囊香葉了,我的花坊現在都門可羅雀了!”

這間名叫“杊香知味”的香料鋪子是一男一女兩個人開的,當時跟龔景簽訂的租約上就說明了是主營杊州香料和香葉。挑選鋪面的時候,老闆和老闆娘是徑直挑了位於巷尾最末端的鋪面。口頭上說是因為最末的鋪面便宜,結果非但沒有討價還價,還一次性給足了一年的租金,這闊綽的出手完全不像是貪便宜的主。

倒是這個老嫗經營的花坊,正是因為貪便宜所以也選在了巷末。而且這個挑三揀四的老嫗嫌最後一間鋪面會讓自己的面子掛不住,便挑了倒數第二間,還軟磨硬泡的硬生生把租金給壓到了跟最末那間一樣!龔景也是不勝其煩,最後只能鬆了口。

花坊開張以後,由於品類較少,位置又不好,本就來客寥寥。直到這“杊香知味”開張,那濃郁的香味幾乎覆蓋了半個驛站,吸引了許多過往客商循味而來,巷尾的人流突然間就增大了。雖然大家主要是奔着香料鋪子去的,但少數客商還是會在採購完香料后,順手買幾支老嫗的花,也算變相帶動的花坊的生意。

然而老嫗只顧着眼紅“杊香知味”的門庭若市,日進斗金,哪肯承認這個鄰居的火爆帶給自己的好處,於是便三番五次的上門去鬧,去攪合鄰居的生意。直到有一次,不知道老闆娘使了什麼手段,讓這個老嫗之後再也沒敢踏進店內一步,只敢在門外叫囂,這不,還把驛丞龔景給搬來了。

“這個老闆娘妖里妖氣的,那日就對我彈了彈手,便讓我半晌說不出話來,龔驛丞你得替我做主啊!要嚴查他們!”老嫗巴巴說個不停,咄咄逼人,絲毫不給龔景開口的機會。

“你的老闆呢?叫他們出來!驛丞有話要問他們!”老嫗仗着龔景被自己牽在手邊,壯着膽子沖裏面的夥計喊,但是始終站在門檻之外,不敢跨進去半步。

“老闆補貨去了,沒在!他們臨走前可交待了,你若進店鬧事,絕不客氣,你好自為之!”夥計一看就不像陵州本地人,應該是老闆自帶的夥計,言語間也對老闆相當的維護。

聽聞老闆不在,龔景倒是鬆了口氣,畢竟毫無緣由的上門查問,於理不合,而且明知是有人惡意中傷,胡攪蠻纏……龔景抹開老嫗拽着他的手,說:“你看,人家也不在,和氣生財,和氣生財,你怎麼就不懂這個道理呢?”

“我不管,那個老闆娘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妖眉狐眼,楊肢柳腰的,手指勾勾就把男人的魂都吸走了!我懷疑他們打着香料鋪子的幌子,私底下做着暗娼的生意!”老嫗越說越離譜,這個說法連龔景都聽不下去了:“飯可以吃,話可不能亂說!你這污衊誹謗雖不是重罪,可也夠罰些銀兩的,差不多得了!”

店裏的夥計也聽到了老嫗的不敬之詞,邊指着老嫗邊沖門口走來:“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有的是手段讓你閉嘴!”

老嫗雖然嘴上仍犟着:“你在威脅我!我可不怕!有龔驛丞在呢!”但是身體卻很誠實,腳下連連後退,從門檻處退到了街巷中央,“龔驛丞,你看你看,他們就是這樣威脅我的!”邊說邊嚎啕大哭起來。

龔景和阿光動作一致的扶額表示無奈——大白天的非要鬧個雞飛狗跳,頭疼!

一陣馬蹄聲從街口處傳來,一個頭戴斗笠的人策馬來到正束手無策的龔景身旁,掏出了相府令牌,居高臨下地問道:“我是相府教頭駱欽武,龔驛丞為何在此啊?”

“街坊鄰居鬧矛盾,正頭疼呢,不知丞相派閣下到本驛來,有何貴幹吶?”龔景打量着這個馬上之人——雖然此人的詢問方式令人反感,但是他竟然認得出我龔景!?

龔景聽說過這個斗笠教頭,是從程威嘴裏聽來的關於宮內械鬥的消息,因為另一個參與者是婠,所以便留了些心。

“聽聞貴驛新開了一間香料鋪子,真材實料,香名遠播,丞相正好想為千金置辦些香囊,也為府中添些醒神的香料,特命我來採購。我循着味兒就找來了,看來是名不虛傳啊!”駱欽武從馬背上跳下,拉起韁繩就向“杊香知味”走去。

老嫗邊嚎邊擋住了駱欽武的去路。

“什麼個意思?”駱欽武繞開,老嫗又隨即擋上前去。

駱欽武可不是什麼善茬,他也沒有照顧老嫗心情的義務,當下便抽出佩刀,用刀背架在老嫗脖子上:“哪裏來的刁民,敢擋相府的道?”

老嫗似乎沒在駱欽武手上吃過虧,不知好歹,此時竟硬頂着駱欽武手裏的刀,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

駱欽武疑惑的看了一眼龔景,意思是你還不勸勸這個刁民?可龔景給他的回應仍是一臉的束手無策……

駱欽武見狀,也懶得廢話,持刀的手一劃拉,立時在老嫗的手臂上割了道口子。

老嫗一下子懵了,她沒料到駱欽武竟直接對她動了刀子。隨着手臂上的鮮血滲出和疼痛傳來,老嫗更是發了瘋一般嚎叫起來:“官爺殺人啦!官爺殺人啦!”

龔景和阿光也看呆了,他們也沒料到駱欽武下手如此乾脆!

老嫗的嚎叫聲引來越來越多的人圍觀。駱欽武是帶着“任務”來的,本想着快點解決這個礙手礙腳的老嫗,讓她知趣些滾蛋!現在倒好,這一頓亂嚎,把他推到了眾目睽睽、風口浪尖之下!

“你閉嘴,別喊啦!再喊舌頭給你割掉!”駱欽武不斷的威脅着老嫗,可這個老嫗今日是鐵了心要撒這個潑,而且一廂情願的認為龔景會給她撐腰,再加上圍觀的人群壯膽,根本無懼駱欽武的威脅。

這下駱欽武也跟龔景一樣,加入了頭疼的行列:“龔驛丞,快叫這個刁民閉嘴!”他開始向龔景求助起來。

龔景此刻只能自認倒霉,一定是昨日沒看黃曆,導致今日撞上一個不要臉的和一個瞎添亂的。

“好了好了,你們當本驛是什麼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喊打喊殺的!根本沒把本驛丞放在眼裏!”龔景一聲暴喝,壓住了場面。

老嫗以為龔景要替她出頭了,便暫時止住了嚎叫。

“你們兩個,跟我過來!阿光,清場!”龔景沖老嫗和駱欽武使了個眼色,將兩人引到一條小巷裏以避開人群。阿光則招呼聞訊而來的守備營,疏散了圍觀人群。

“這是何苦呢?非要見紅!”巷子裏的龔景壓低了聲音,順坡下驢地把老嫗的關注點引到了駱欽武身上,“我看這刀口也不深,你賠點錢,讓人家去醫館包紮一下,守備營那邊問起來我也好交代!”

駱欽武本來就是想嚇唬嚇唬花坊老嫗,下手並沒有太重,龔景把握住了這個切入點。

“這個土匪對我動刀子,休想就這麼糊弄過去!我一定要”老嫗的“一定要報官將他打入大牢”還沒說出口,就被駱欽武掏出來的金錠子給生生堵回去了。

“我覺得龔驛丞的提議很好,老婦你認為呢?”駱欽武掂了掂手裏的金錠子,伸到老嫗面前。

“很好很好!就按龔驛丞說的辦!”老嫗一把奪過金錠子,捧在手裏緊緊盯着,雙眼寫滿了貪婪。畢竟她這一輩子光靠一間門可羅雀的花坊,是不可能掙到這麼多錢的,甚至加上下下輩子也不可能。

初步目的達成,龔景接着提了個更過分的提議——對駱欽武而言。反正相府的人出手那麼大方乾脆,何不趁機把花坊老嫗的問題從根本上解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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