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招惹是非

第十三章 招惹是非

陳宥在驛站客房裏一覺睡到了近午時,直到漏過窗縫的陽光曬到了臉上,才令他清醒過來。昨日不規律的睡眠時間和一碗酒,讓他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客房中的桌子上,擺着一盤點心和一壺茶水,陳宥輕觸壺壁,水溫尚暖,他也顧不得許多,隨便啃了幾塊糕點,就着茶水充饑。

樓下驛廳里正在忙碌,不時能聽到龔景的大嗓門,既然驛站已無線索可尋,多留無益,陳宥打算先返回中書院,跟婠商量下一步的計劃。

來到樓下,看到龔景精神飽滿,陳宥心裏直犯嘀咕:昨日自稱經不起通宵達旦的折騰,結果現在精神比自己還足!這是個什麼道理……

“起來了啊!年輕人能睡就是好啊,不像我年紀大了,睡不着,就是個勞碌命。”看到陳宥的龔景大咧咧的自嘲起來,“桌上的糕點還行吧?我專門讓阿光去驛站里最出名的店裏挑的!”

陳宥的倦意還沒散去,獃獃的一笑算是回答了。阿光端上水盆給他洗了把臉后,他才感覺腦子終於能正常運轉開來。

陳宥向龔景辭行,準備返回中書院:“龔驛丞,事已至此,我在驛站多留無益,我先回中書院跟婠商量對策,您多保重,後會有期了!”

“行吧,我也不留你了,日後有什麼用得上老夫的地方,儘管開口。”龔景放下手頭的事,把身份簿遞給陳宥,“年輕人打算走着回去?”

陳宥一下子就明白了龔景遞過身份簿的意思:“噢,當然不,租馬租馬!”他接過身份簿填上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阿光,先收他三兩銀子,再帶他去挑馬!”龔景沖阿光喊道,“我龔景向來童叟無欺的,不信你回去問問婠,哈哈哈哈!”陳宥苦笑着點頭附和,乖乖掏錢。

陳宥回到京城后,為避免驚擾太子巡視,亦為了低調返院,便在東城門附近早早還了馬,步行返回。倘若院內不便進入,他也有迴旋的餘地。然而他剛踏入中書院正門的街道,就被藏在銅鐘閣樓里的黎平之發現了!

太子巡視完畢離開后,蒙緒略為心煩,宣佈全體學士除手頭有緊急文書需即時處理外,其餘人員可在院內自由活動,做為昨日延長時限做迎駕準備的補償,隨後,便把自己鎖長史廳里清凈去了。黎平之手頭上本就沒什麼公務,趁着蒙緒暫時無心管束,本可以偷溜出院去的,只是光天白日的,合他心意的鋪子大都沒有開張,無處可去,於是閑得發慌的他只好祭出打發時間的寶貝——縹緲煙。

這個“縹緲煙”的前身叫做“竹葉香”,竹葉香發源於陵州當地的醫館,主材為苦竹。苦竹性涼,可清熱化痰,於是陵州的大夫們便取一段苦竹竹節,兩頭穿孔,竹節壁上挖開一塊竹片,往內部填入晒乾的鮮竹葉絲,混入檀香末,再放入小段引火物,待內里的葉絲和香末熏出煙后,蓋上挖開的竹片,煙便從兩頭的小孔中逸出,供患者吸食。由於苦竹在陵州隨處可見,價值不高,竹葉香得以在民間廣泛應用。

襄國建立后,這個物美價廉的方子很快在各州流傳,善用毒藥的杊州人可不滿足竹葉香這微不足道的功效——他們把竹葉絲換成香葉絲和虛螢草,再加入石硫磺粉,用引火物熏出煙后吸食,會令人短時間內神思縹緲,身心溫潤,彷如騰雲駕霧般快活。但石硫磺是劇毒之物,虛螢草亦是致幻藥草,雖然用量微薄不會致命,但會產生副作用,令人上癮,且性涼的主材會加速消耗體內陽氣,至體質虛寒。

儘管如此,縹緲煙依舊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魔力,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嘗試者。一旦上癮,若長時間未吸食,就會出現恍惚、畏寒、失味、流涕等癥狀。

黎平之自然知道縹緲煙的厲害,平日裏也極少觸碰,只是今日難得長史許可自由活動,婠和陳宥兩個礙他眼的又都不在,實在是百無聊賴,於是躲到人跡罕至,視野開闊的銅鐘閣樓上,邊看城景,邊貪嘴癮。

大半個時辰,在騰雲駕霧的快活中很快就過去了,神清目明的黎平之看到了宮城方向過來的步輦,徑直來到了中書院門口,他對着從步輦上下來正在跟令官和侍應們行禮言謝的婠“哼”了一聲,搗滅了手中的縹緲煙。

為了清理吸食縹緲煙的痕迹,他起身將搗出的碎屑踢下閣樓,就在快清理完的時候,他看到了正街上緩緩步行而回的陳宥。

“這小子,不早不晚,跟婠某人前後腳回來,要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約定,鬼才信!我得再給蒙某人拉拉弦,吹吹風去!”黎平之心想,狠狠一腳踢散了地上殘留的碎屑。

婠正在快速思考如何應對蒙緒的責問,黎平之帶來陳宥返院的消息令她眼前一亮,但隨即又擔心起來,既因為黎平之用了“那廝”這種粗俗的稱呼,又因為蒙緒正在對陳宥出院一事發難。

“把他請到長史廳來,我親自問話。”蒙緒對黎平之說。

黎平之聽命后二話不說,腳步輕盈地堵截陳宥去了。這興奮勁和順從勁一反常態,不知道是因為縹緲煙仍在作用,還是告狀順遂,但在婠看來,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不免得更擔心起陳宥來。

陳宥感覺院內靜悄悄的,亦不見太子巡視的排場,想必是巡視已經結束了,於是扒在正門邊上探頭偷看院內的情況。這一探頭,就看到黎平之小跑着往正門趕來,一陣不好的預感瞬間襲上陳宥心頭。

“你小子偷跑去哪了?長史現在很生氣,速速去長史廳向長史賠罪!”黎平之發現了探出頭的陳宥,沖他喊道!

果然,黎平之是沖自己來的!陳宥納悶了,要求陪侍巡視的又不是自己,昨日離開前長史也興緻滿滿,怎麼突然就盯上自己,還要自己去賠罪了?回憶昨天黎平之的種種阻撓,他似乎又找到了大概的答案。

黎平之很快跑到陳宥跟前,他身上殘留着縹緲煙的氣味,讓嗅覺靈敏的陳宥覺得異常刺鼻,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陳宥的這個舉動讓黎平之誤以為是對自己不滿,話說得更難聽了:“你這是何表情?私自違令出院還有理了?我就說昨日跟婠鬼鬼祟祟的,今日又前後腳回來,肯定沒幹什麼好事!要不是太子今日看着她,保不准你們去哪鬼混了!”

這話就說得相當過分了,污衊自己就算了,還玷污婠的名聲!陳宥心裏極為不快,當即回嘴頂撞:“黎執事,濁者自濁,此乃中書院,請慎言好惡!”說罷,頭也不回地繞過黎平之走向長史廳。

同樣在中書院正門,同樣被言語頂撞,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連信王和太子都要讓自己幾分,這兩個年輕人竟如此大膽!言語間還相互維護!黎平之惱羞成怒,偏執的認定婠和陳宥有着不可告人的利益關係!既然婠現在是太子的紅人動不得,那就死死咬住陳宥,讓他兩的利益輸送無法得逞!

小人待人接物均是狹隘,偏執的小人待人接物則是偏激專註的狹隘。何謂偏激專註?就是只要被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人,他將無條件地批判和反對這個人的言論和行為!無論言論和行為的優越性和普惠性如何,都將被無腦駁斥!

此時此刻,黎平之的目標已經牢牢鎖定了陳宥!

渾然不覺的陳宥本以為剛才只是一次義正言辭的提醒和微不足道的摩擦,卻不知他敲開長史廳的門時感受到的寒意,來自黎平之陰暗的目光。

“長史,聽執事說您找我?”陳宥看着蒙緒臉上陰雲密佈的表情,輕聲問道。

“今日太子巡視期間,你在何處?”蒙緒開門見山的問。

陳宥看了一眼婠,她沒有做聲,只能從表情和目光中看出關切和擔心。“我出院辦事去了。”

“何時出的院,所辦何事?”蒙緒追問。

陳宥不知道離開中書院的這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蒙緒似乎對自己的行蹤非常感興趣,他既不能漫天扯謊,又不能道出真相:“昨日兵部提請的公函中,有一份關於各州馬匹調度分配的提議,婠在指點我批註時,我們的意見發生了分歧,我認為優良馬種應集中供應至凜州,居安思危,以練為主;而婠則認為在目前情勢下,應儘快提升各州馬匹素質以縮小差距,以養為主。”

“說下去。”蒙緒耐着性子聽陳宥的解釋,雖然是本着追究的目的去的,但做為長史,亦需追究有名。

“我倆爭執不下,婠提出她曾在淮陵驛站粗淺的了解過馬匹的調度和周轉,建議我去向驛站驛丞討教,以拓展見識,所以我連夜去了一趟淮陵驛站。”陳宥言之鑿鑿的解釋着,婠懸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我准許的休沐是今日,為何昨日連夜出院?”蒙緒的提問直叩重點,婠的心又被懸了起來。

“這個……就跟婠有關了……”陳宥停頓了一下,本以為蒙緒會打斷他,但沒有,蒙緒和婠都保持着沉默。蒙緒的沉默,是等着陳宥繼續往下說;而婠的沉默,是不知道陳宥賣的什麼關子,不便輕易接茬。

“婠給淮陵驛丞出了個主意,以解決驛馬調配的問題,卻不知實施效果如何,今日是十五日,依例是戶部御馬台將驛馬分配至各驛的日子,若非連夜出院,恐怕就看不到婠之策的實施效果了。”陳宥憑着婠託付他時敘述的經歷和與龔景短暫的相處交流,硬是把出院的原因給編了出來。

面對陳宥有理有據的說辭,蒙緒猶疑了,突然向婠發問:“陳宥所言,是否屬實?”

“確有其事。”婠嘴上應和着,心裏在暗暗感嘆,幸虧陳宥的機敏睿智,才化解了黎平之挑起的事端。

如此看來,陳宥雖然違令出院,但情有可原,亦未造成任何紕漏和損失,就算繼續追究,也難加罪責,蒙緒最終只是口頭上批評了陳宥自作主張,公然違令,下不為例,便遣兩人離開長史廳,自己繼續清凈去了。

看着婠和陳宥神態輕鬆的出得屋來,意味着自己苦心經營的算計又落了空,讓屋外的黎平之氣不打一處來!兩人並沒有搭理悶頭生氣的黎平之,直奔湖亭而去,陳宥有很多的話想說,而婠則有很多事想聽。

湖亭中,陳宥把白玉骨朵棒完好無損的還給婠,便從公函的紕漏開始,到出院前的博弈,再到驛站的經歷,最後到現有的線索,原原本本,詳詳細細的給婠敘述了一遍。

婠很認真的聽着,生怕漏掉了任何一個細節,但最終線索的中斷,同樣令她覺得非常惋惜。末了,陳宥提了兩個問題,雖然表面看似毫無關聯,但背後卻糾纏着千絲萬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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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陵閣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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