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腐爛(3)
在兩個叛軍士兵眼中原本非常服從的德內爾莫名其妙地暴起發難,走在槍口前的他猛然停住腳步向右轉身,押送他的叛軍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槍口便已經偏到了德內爾的身體外側。
“果然是個布爾什維克匪徒!”兩個士兵破口大罵,打算射殺德內爾,但這個郵遞員已經牢牢地鎖住一個士兵的步槍,和他扭打在一起。
德內爾體重很輕,力氣也並非特別大,但是他卻很擅長利用自身的重量與對手角力,再加上靈活的身法,不只是正在和他奪槍的士兵被搞得很狼狽,他的同伴也根本無從瞄準。
發生在河岸上的喧鬧吸引了其他叛軍士兵的注意,他們紛紛聚攏過來,卻並沒有下手幫忙的意思,反倒是像看馬戲一樣圍觀三人的角斗。
“胡里安!(西班牙語。)”河堤上傳來了一個戲謔的聲音。
“到!上尉先生!(西班牙語)”在一旁拿槍不知道如何協助戰友的叛軍士兵打了一個激靈。
“你和多爾戈三分鐘之內再拿不下這個老頭,就給我去洗全連的內褲和襪子一個月!(西班牙語)”
“是,上尉!(西班牙語)”
在士兵們的鬨笑聲中,被稱為胡里安的准下士面紅耳赤地將步槍放到地上,準備乾脆用拳頭將德內爾打翻。
然而德內爾卻並沒有坐以待斃,在圍觀者的驚呼聲中,他一腳踹到了正跟他奪槍的士兵的膝蓋上。趁後者滿地打滾的時候,他將士兵手中的步槍踢飛到遠處,隨後和胡里安扭打在一起。
“Ale!Ale!”看熱鬧的士兵像是圍觀鬥牛一樣,不斷向兩人拱火。胡里安的面孔因羞惱而發紅,更加瘋狂地向他發起進攻,而這個情況也是德內爾所渴望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裏,或許能給亨利爭取一點時間!哪怕一點點!
而且,如果叛軍對自己的“表演”滿意的話,說不定會勉強聽聽自己的解釋,或許能為亨利掙來那麼一線生機!
儘管希望渺茫,儘管德內爾也知道這可能性或許不到百萬分之一,但……
“Ale!Ale!”
西班牙人還在拱火個不停,胡里安的怒氣更勝,嘴裏不停地罵著西班牙髒話。先前被踹翻的士兵已經再次撲了上來,為了防止被夾擊,德內爾抽冷子一腳將胡里安踢開,然後以臉上挨了一拳為代價,重新跟另一個人搏擊起來。
叛軍軍官臉上嘲諷的意思更顯:“你們還有最後一分鐘。(西班牙語)”
“打他卵子!打他卵子!哦!(西班牙語)”
被稱為多爾戈的新兵再次被德內爾一拳捶翻,疼得趴到地上半天起不來,圍觀的士兵們忍不住為德內爾叫起好來。
德內爾用力地咳嗽了兩聲,吐出口中的濃痰,隨後發現胡里安已經拿着插上了刺刀的步槍向自己衝來!
“行不行,胡里安?!打個赤手空拳的老頭連刺刀都用上了?!(西班牙語)”
被嘲諷的胡里安徹底發了狠,咆哮着挺着刺刀向德內爾突刺,令人意外的是,後者這個看上去乾乾瘦瘦的老頭居然直接迎上去,左手繞過刺刀,直接一把抓住了步槍的槍管!
“這還是薇爾莉特教我的!”
德內爾當然沒力氣擋住一個憤怒的青年人的全力衝刺,但他可以用技巧將刺刀向左撥歪,同時身體略向右挪半步,本朝着下腹刺來的刺刀就這樣錯過要害,在工作服上劃了一道大口子。讓過刺刀后,已經收不住勁的胡里安將自己的臉送到了德內爾的拳頭上,於是這郵遞員便毫不客氣地用右拳給了他左臉一下!
被打腫了臉的胡里安死死握住自己的步槍,但卻被德內爾故技重施,再次從腿上發難,用類似於摔跤的方式將其絆倒,隨後奪下了他手中的步槍。
雖然看“鬥牛”很熱鬧,但叛軍士兵們也並不希望看到戰友丟掉性命,於是在德內爾拿起步槍的時候,有不少士兵自發地舉起了武器,不過德內爾緊接着便將插着刺刀的98式步槍扔到了遠處,再次引起了叛軍的叫好。
“來啊!來啊!”德內爾再次吐了一口痰,“再來!(德語)”
為了榮譽,臉腫了一半的胡里安搖搖晃晃地再次站了起來,引起同伴們的一致歡呼,他舉着拳頭,一步一步走到德內爾面前,不過任誰也看得出,他是不可能對付得了那個“善戰的小老頭”的。
突然,河堤那邊傳來了亨利的怒吼:“VivaSocialism!”然後槍就響了,德內爾的身體一僵,他猛然回頭,看到一個年輕的德國軍官提着手槍走上了河堤,軍靴上還沾着暗紅色的血液。
搖搖晃晃的胡里安趁機一個右勾拳打在德內爾的左下頜上,他應聲而倒,叛軍士兵們發出了不滿的噓聲:“起來!老東西!起來跟他打!(西班牙語)”
我他媽的又不是拳擊手!
郵遞員被胡里安拎起領子,打了第二拳。
“別挺屍了!老東西!(西班牙語)”
“你被槍聲嚇尿了嗎?!(西班牙語)”
儘管還在挨打,但德內爾始終看向那個德國軍官的方向。那個軍官完全沒有被狂熱於“競技”的西班牙人所感染,恰恰相反,他對這種需要他提高聲音的混亂態勢似乎並不十分滿意:“那個布爾什維克匪徒什麼也沒說,上尉先生。”
“那就這樣吧,烏爾里希中尉,馬上我們就離開。”
“混蛋!你們這些混蛋!”德內爾用膝蓋猛擊了胡里安的下腹,隨後將蜷縮着的士兵摔到一旁,站起來對着兩個軍官怒吼道,“他已經退伍了!他是平民!你們在公然違反《日內瓦公約》!”
或許根本沒有料到這個郵遞員會說德語,也或許是被他衝天的怒火所震懾,西班牙人陡然安靜了下來。叛軍軍官和德國軍官對視了一眼,隨後前者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法國公民,來到西班牙完成郵政工作。”德內爾怒氣騰騰地從地面上撿起了自己的護照扔到了叛軍軍官的腳下。
叛軍軍官意味深長地看了德內爾一眼,從地上撿起了護照,上面繪製着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國徽——綬帶、束棒還有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植物以及徽章,他皺了皺眉頭,拿着翻開第一頁的護照走到了德國軍官的身旁:“您能辨別真偽嗎?我不懂法語。”
“八成是真的。”德國人瞄了一眼,低聲說道,“您看這個傢伙可一點間諜的樣子都沒有。法國政府可從來沒有給國際縱隊的發過護照。”
叛軍軍官點點頭,側身看向德內爾:“你為什麼會對布爾什維克匪徒的事情這麼了解?”
“那個加拿大人昨天跟我辦理過郵政業務,我親眼看到了他退伍!”
“你說的是事實,但是布爾什維克匪徒也是這麼對待我們的人的。”叛軍軍官振振有詞地說道,身旁的德國軍官則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共和軍也對平民進行過轟炸嗎?!”
“如果他們有飛機的話,他們會的。”
這是什麼無恥的邏輯!假設對方的品格更加低劣,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對其施以暴行了?!更何況,難道被炸的平民也是他們口中的“布爾什維克匪徒”嗎?!
德內爾確信自己體會到了畢加索在繪製《格爾尼卡》時憤怒的心情——***蒂終究是***蒂。
“請允許我離開,讓我完成我的本職工作。”德內爾冷冷地看了兩人一眼,不打算再和他們辯論。
“不行。”叛軍軍官乾脆地拒絕了德內爾的要求,“你和匪軍接觸過密,有重大的通匪嫌疑,我放走你,你再去加入國際縱隊怎麼辦?”
“我在你們的控制區工作,難道你還會擔心我一個連西班牙語都不會說的人拉起游擊隊嗎?!”
“那可說不準,前兩天我們還真遇到過一個法國匪軍。”叛軍軍官和德國人對視了一眼,露出了嘲諷的微笑。
“他在哪?!”
“你還真要去找布爾什維克匪軍?!”兩個軍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這裏有他的一封信,來自他的妻子。”德內爾冷冷地說道,“作為一個郵遞員,無論客人在哪裏……”
“你以為我們會信你的鬼話?去和那個*匪在地獄裏見面吧”德國軍官舉起了他的手槍,“愚蠢的法國佬。”
“我會向你們證明,我不可能為共和軍打仗。”
面對德國人的槍口,德內爾毫不畏懼。他的話讓那個德國中尉輕皺眉頭,暫時將槍口下壓了一點。
眾目睽睽之下,他踩住被他暴揍的士兵丟在地上的步槍,將插在上面的刺刀拔了下來,隨後在眾人震驚的目光里,左手拿起刺刀,向自己的右手狠狠地扎了下去!
“Scheie!(卧槽!)”
利器入肉的悶響令人毛骨悚然,叛軍官兵和德國顧問無不愕然失語。
做出如此驚人之舉的德內爾神色淡然,彷彿根本不知道痛苦為何物,但其實做出這一舉動的德內爾自己也有些訝異:雖然他對向自己施以如此懲罰渴望已久,只是怕薇爾莉特、羅貝爾和泰勒擔憂才一直未付諸實踐,但他想不到自己的痛覺居然已經麻木到了這種程度。
“這樣,我就沒法射擊和寫字了,不知道夠嗎?!”德內爾得不到兩人的回答,抬起頭對着目瞪口呆的德國顧問說道,“烏爾里希中尉,沃爾特·馮·烏爾里希是你的什麼人?”
“你怎麼知道我父親的名字?!”
面對接二連三受到刺激而失魂落魄的年輕德國中尉,德內爾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你的父親是一個令人尊敬的正直的軍人,有你這樣一個混蛋兒子是他最大的恥辱。”
沒等德國中尉反應過來,德內爾已經將血淋淋的刺刀從自己的下顎捅入口腔,直接刺穿了舌頭,失血和疼痛讓這個法國人的臉色發白,但叛軍官兵的臉色因驚懼而更加難看。當他用力扯出刺刀的時候,不少人甚至開始發抖。
“現……在……夠……嗎?!”
德內爾已經幾乎說不出話,僵硬的舌頭和滾滾而出的血液讓他的怒吼有如野獸的嚎叫,他直視着神色僵硬的兩個軍官,用發抖的手緊握着刺刀柄,使刺刀尖對準自己的右眼。
他的血從刺刀上滴下來,滴在了他的面頰上,隨後順着瘦削的面孔匯入從下顎創口流出的血流中,與之一道染紅了整個胸膛。
宛若惡鬼的德內爾把西班牙人都嚇傻了,這是個瘋子,純粹的瘋子!
“夠了瘋子!快滾吧!”
“告訴我……那個……法國人……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