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閉幕與開幕(3)
薇爾莉特殺戮的速度越來越快,她處決第一個人用了兩分鐘,但接下來的三個人卻只用了不到一分鐘。薇爾莉特的動作極為乾脆,幾乎每個死囚都讓她用炫技似的手段刺穿顱骨或天靈蓋,除了顱骨的碎裂聲發不出任何聲響。
雖然在場許多人能夠看出,薇爾莉特是在努力減少這些死囚的痛苦,但她製造出的恐怖景象仍然讓德國人非常滿意,也令觀刑的法國人噤若寒蟬。
薇爾莉特在第五個死囚面前停下了腳步。
瓦爾特附在尚貝隆的耳畔低語道:“那就是紡織工的人,一個殘疾的飛行員小夥子……唉,這幫天殺的,都快把他折磨得不成樣子了!”
尚貝隆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學徒’。”
“沒錯,‘學徒’。”
“學徒”意識到了薇爾莉特的遲疑,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向面前涕泗橫流,衣襟上滿是淚痕的劊子手,然後用儘力氣說道:“快動手吧。”
“你是……那個郵遞員?”
“我真名叫蒂貢,皮埃爾·蒂貢,曾是一名戰鬥機飛行員。”蒂貢說完就低下了頭。
“萬分抱歉,蒂貢先生……”
薇爾莉特將刺刀插進了這位抵抗戰士的頭骨中,方向正確,位置精準,蒂貢立刻就失去了意識,像個木樁子一樣撲倒在地。
然後,薇爾莉特便聽到了一陣啜泣聲,她舉着刺刀還在滴血的步槍向右看,正看到一個消瘦乾枯的年輕女人在流淚。她滿懷歉意地走到那個女人面前,剛要徒勞地開口道歉,便徹底僵在了原地。
薇爾莉特起初竟沒認出這個死囚正是她的同事——以及戰友——馬蒂爾德,等她意識到她將要親手處決這位曾與自己朝夕相處、親如家人的朋友時,她壓抑着的情緒驟然崩潰:“不……不,天吶……我不能,絕不!”
“薇爾莉特,不——”
馬蒂爾德勸阻的話音還沒有落地,薇爾莉特已經把步槍丟在了地上。這一舉動讓法國人大吃一驚,更令負責審訊薇爾莉特的德國中尉極為不滿:“拿起槍,殺死她,她不是你的朋友,而是第三帝國的敵人,破壞法國治安的恐怖分子!薇爾莉特,我命令你拿起槍!”
然而薇爾莉特已經下定決心不服從這個命令,她閉上眼睛,等待着德國人開槍將她和馬蒂爾德一併處死。誰知正在這個時候,被綁住雙手的馬蒂爾德開始惡狠狠地咒罵她:“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慈悲吧,淫婦!你去吃德國人的糧食,做他們幫凶,跟那個德國佬滾床單的時候,怎麼不擺出這副寧折不彎的樣子呢?!”
薇爾莉特睜開眼睛,正看到馬蒂爾德那過分瘦削的面孔和扭曲的五官,此時,她才終於明白馬蒂爾德用那些很容易戳穿的偽證誣告她的用意:她想自我犧牲,以保全自己。
但薇爾莉特並不想接受馬蒂爾德的好意,或者說越是這樣,她就越不打算衝著這個姑娘下手,即使從理性的角度上說,這麼做兩人至少能活一個。
德國中尉對她發出了最後的警告,兇殘的獄卒也已舉起了從法國搶來的勒貝爾步槍,薇爾莉特仍然站在原地不動,任由馬蒂爾德越發焦急地斥罵她,虛構她與科爾布的通姦行為。正當薇爾莉特以為她的目的就要達成時,讓德國人捆了雙手的馬蒂爾德突然直接向她沖了過來,一頭將猝不及防的薇爾莉特撞倒在地,然後直接對準薇爾莉特的咽喉位置狠狠地咬了下去。
“開火,開火!”
槍聲響起,薇爾莉特脖子上的疼痛頓時消失了,撲在她身上的馬蒂爾德繃緊的肌肉瞬間癱軟了下來。
“不,不……”
反應過來的薇爾莉特立刻起身,將馬蒂爾德平放在地面上,只見這個姑娘神色獃滯,臉色蒼白,冷汗遍佈額頭。薇爾莉特低下頭,發現子彈從她的左肩穿入,右肋下射出,留下了一個拳頭大的窟窿,胸腔里的心臟和肺肯定已經被法國的八毫米子彈攪了個稀爛。
幾秒鐘的功夫,馬蒂爾德就死了。
在薇爾莉特伏在屍體上痛哭流涕時,德國中尉舉着上了膛的魯格手槍謹慎地走到薇爾莉特側后,然後小心翼翼地觀察薇爾莉特的傷口。傷口位置正是頸動脈,而且見了血,說明馬蒂爾德咬的時候下了死力氣,他這才滿意地回到了其他德國人身邊。
“是裝的嗎?(德語)”
德國中尉搖搖頭:“不是,是真咬,差點就咬死了。(德語)”
他的同僚顯然感到驚訝:“人真能咬死人?(德語)”
“猴子都能咬死一個國王,何況是這麼大個人?(德語)”
“那個希臘國王不是得敗血症死的嗎?(德語)”
“那不還是被咬死的?何況這些個青蛙得有多久沒刷過牙了?(德語)”
他的同僚搖了搖頭:“其他人怎麼辦?(德語)”
“都宰了唄,留着幹嘛?(德語)”
“那正好,我想試試我的新槍。(德語)”
“悉聽尊便。(德語)”
於是另一個德國中尉便掏出手槍上了膛,走過抱着馬蒂爾德屍體哭泣的薇爾莉特身邊,大聲用洋腔怪調的法語呵斥其他三個還活着的法國囚犯跪下,有兩個人照做了,還有一個向他吐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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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人二話不說,衝著那個人的腦袋就是一槍,然後又不解氣地衝著倒下的屍體補了兩槍。完成這一泄憤之舉后,他走到了兩個跪下的法國囚犯背後,對着後腦各打了一槍,算是為這場跌宕起伏的行刑畫上了一個虎頭蛇尾的句號。
法國觀眾們沉默地看着倒在泥土中的屍體和在屍體旁痛哭的薇爾莉特,彷彿已經被嚇破了膽。
…………
“哎哎哎——倒了,要倒了!哎,又一個!”
在觀眾戲謔的語氣中,又有一個英國禁衛軍士兵從隊列中歪了出來,躺倒在地上。幾秒鐘后,對這場面已經司空見慣了的英國步兵便在軍士的命令下,分出兩人來,抬走了那個不省人事的倒霉蛋。
坐在德內爾身後的勒克萊爾憋着壞笑前傾身體,貼着德內爾的耳朵低語道:“已經第四個了。”
“簡直是酷刑。”德內爾對在三十多度高溫天氣下頭頂熊皮帽、身着猩紅色秋冬禮服的冷溪兵深感同情,他不動聲色地斜了蒙哥馬利一眼,後者正坐在艾森豪威爾的右手邊,無動於衷地看着隔三差五就要躺下一個的英國兵。
這位趾高氣揚的英國將軍如今心情稱不上有多愉快,原因自不消說,還不是因為美軍先於英軍打進了突尼斯。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了禮炮的轟響,成千上萬的圍觀群眾以為是空襲的預警,頓時驚慌失措起來,直到他們看到主席台上的盟軍高級將領安如泰山,這才意識到所謂的警報只是閱兵開始的信號。
三聲炮響過後,身着禮服、腰挎戰刀的北非法軍總參謀長朱安中將一馬當先,率領三十餘名盛裝打扮的騎兵,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打馬走過閱兵台。當他舉刀向閱兵台上的一眾盟軍將校敬禮時,自艾森豪威爾以下十幾名軍人盡皆起身回禮,受邀觀看閱兵的突尼斯各界名流也紛紛起立致敬。
跟在這三十餘名騎兵身後的是頭頂紅色小帽、身着土黃色軍裝的朱阿夫兵以及頭頂鋼盔、皮膚黝黑的塞內加爾獵兵,這些法軍中的精兵猛將走過去后,又是幾個方陣的法國兵和殖民地兵。
法國兵總共用了三十分鐘才通過閱兵台,通過觀察,德內爾發現北非的法軍士氣尚可,軍容也還算整潔,只是由於部隊番號太過雜亂,軍服也因此種類繁多,才顯得不甚整齊。
跟在法國兵後面的是美國大兵,他們各個穿着閱兵前才下發的嶄新的橄欖綠色軍服,觀感上確實比法軍齊整不少。但這些士兵彷彿從來沒有接受過隊列訓練,更不知正步為何物一樣,腳步散亂、彎腰駝背、邋邋遢遢地就走過了閱兵台。
“看上去戰力堪憂。”
“戰力確實堪憂。”
幾聲倫敦腔的譏諷傳入德內爾耳中,德內爾充耳不聞,靜靜地看着略顯笨拙的美國大兵邁着僵硬的步伐從眼前經過,看到大紅一師、第一裝甲師、第九步兵師和第三十四步兵師的隊伍時,他還主動起身嚴肅地敬禮。這一行為與身邊英國將領的冷言冷語形成了鮮明對比,極大地博得了美軍上下的好感——雖然這一好感有些多餘。
畢竟美軍里還有誰不敬愛“咱們的法國將軍”呢?
在閱兵隊伍最後的是英軍官兵,他們的軍容和隊操也確實無愧於壓軸的安排。恩菲爾德步槍上閃着寒光的刺刀攝人心魄,這一壯觀的景象令巴頓倍感懊悔,在閱兵台的邊緣大聲抱怨着自己忘了命令第二軍的官兵也給加蘭德上好刺刀。
他的聲音如此之大,以至於位於閱兵台中央的德內爾都聽得一清二楚。
中午十二點十分,持續了四個小時的閱兵式終於結束了,盟軍總司令艾森豪威爾將軍面帶微笑,向觀眾揮手道別,在轉過身的那一刻,他臉上溫和的微笑很快消失,疲憊和擔憂在不經意間便浮現出來。
坐在吉羅將軍身邊的德內爾抓住時機,走到了他的身旁:“我已經收到回復了,司令官閣下。”
艾森豪威爾知道德內爾於人前(特別是英國人面前)如此尊稱他是為了幫他立威,對此他早已見怪不怪了:“戴高樂將軍怎麼說?”
“他更希望我能暫時回到法軍的序列中去。”
艾森豪威爾顯然並不滿意,但也無可奈何:“那你的想法呢?”
德內爾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總歸是個法國人。”
“那我就免除你第二軍副軍長的職務。”艾森豪威爾苦笑着答應了德內爾的請求,“祝你在法軍中發展順利。”
“承您吉言,司令官閣下。”德內爾莊重地向艾森豪威爾敬了個禮,然後自然而然地和勒克萊爾一道跟在吉羅將軍身後離開了閱兵台。
在他們的身後,熱熱鬧鬧的街道逐漸冷清下來,只留下一地雞零狗碎。
閱兵結束了,美國人和英國人要在比賽大建立司令部,法國人則要返回阿爾及爾。吉羅和朱安邀請德內爾與二人同乘一車,在車上,兩位北非法軍的首腦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德內爾通告了二人的意見,他們願意接受戴高樂的領導,只要後者在帝國防務委員會中妥善地安置他們。
這也符合戴高樂的意見,於是德內爾立刻代表戴高樂答應了下來:“我以我的名譽擔保,二位在抗戰軍隊中的所有地位和榮譽都將得到保留。戰鬥法國絕不會將二位將軍架空,正相反,我們在軍事上還要加倍依仗二位,我們要建立自己的裝甲部隊和機械化部隊。”
得到答覆的吉羅和朱安並沒有顯得特別放鬆,他們也知道戰鬥法國不會拒絕這一提議。
吉羅順着德內爾的話頭,提起了他對建立法國機械化軍團的意見:“我看了你給我的編製表,鑒於目前我們還無力獨立達成戰役目標的現狀,我認為我們應當先拉起一個架子:建立一個裝甲師和一個輕裝甲師。北非這邊的力量只足夠建立一個裝甲師,你們那邊呢?”
“巧得很。”德內爾回答道,“對於我們來說,建立裝甲師所需的坦克兵實在湊不出,但輕裝甲師所需的駕駛員和士兵卻非常充足,而且我們這裏還有精通指揮機械化部隊的指揮官。”
“戴高樂?”
德內爾笑了笑:“我說的是勒克萊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