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勝利就死亡”(1)

第四章 “不勝利就死亡”(1)

(1938.7.18-1938.7.24)

第三混合旅的狀況很糟糕,儘管從番號看來,這是早在1937年共和國軍事改革期間就成立的第一批正規軍,但是由於在4月後叛軍的攻勢中被反覆消耗,這個旅損失慘重,所謂的休整幾乎與重訓無異。

歷史悠久——損失慘重——從頭再來,這令德內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服役的第一支部隊:步兵第114團。

————

拉莫斯上尉喝了頓酒就從酒館裏拉回了一個麻桿一樣的小老頭當顧問,這件事讓這位本就以不着調著稱的軍官再次被推上風口浪尖。

不少人認為他是喝醉了在發昏,至於對他的行為表示支持的在場的下士和士兵們,呵!跟拉莫斯整天廝混在一起的還能有什麼正經人?

當然,對讓·德內爾在軍事方面的質疑很快結束了。7月18日傍晚,旅長何塞·維拉·昆卡上校在與他的沙盤推演中被乾脆利索地打爆,何塞旅長還收穫了這位郵遞員非常傷人的評價:“不是我有多厲害,只是你實在是太不專業。”

這倒是事實,何塞旅長和很多共和軍的高級軍官都是野路子出身。以共和軍早期旗幟性的部隊第五團(拉莫斯說第五團堪稱西班牙共和國的榮譽軍團)為例,昨天在酒館裏拉莫斯上尉和士兵們齊唱的《第五團》中有這麼段歌詞:

“我們身邊有李斯特和‘農民’,還有加蘭和‘謙虛者’,以及指揮官卡洛斯,有他們在民兵就無所畏懼。”

歌詞裏一共有五位指揮官,就是共和軍改革前第五民兵團的團長和四個營長,他們目前都身居要職,久經沙場,但全都沒上過什麼軍校。

“農民”(瓦倫汀·岡薩雷斯)和恩里克·李斯特倒勉強算是接受過軍事教育,他們在1934年右翼執政后流亡去了蘇聯,多多少少從莫斯科學了點“軍事經驗”。

或許是刻板印象,反正在讓·德內爾的眼中,俄國人的“軍事經驗”,嘖嘖嘖……

指揮員能力的普遍不足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在內戰前,大部分能上得起軍校的青年人家境至少也是中產,這些人怎麼會支持要革他們命的共和國政府呢?

更何況德內爾所在的加泰羅尼亞,還是經濟政治觀點最為激進的無政府工團主義者的大本營。

拉莫斯上尉請來的郵遞員對何塞旅長和他的參謀們提出了許多中肯的建議,關於火炮運用,陣地佈置,物資保存以及兵力配備的經驗令“稚嫩”的共和軍軍官大為受益。

不愧是正規軍的軍官!雖然德內爾坦陳自己不懂得如何應對空襲,也不了解該如何運用坦克,但僅僅是這些經過大戰檢驗的步兵和炮兵知識,對於共和軍軍官們而言也有很大的啟發。

拉莫斯上尉難得走狗屎運,幹了一回正經事。

“自信心受到極大打擊的何塞旅長讓我通知你,他已經確認巴斯蒂安不在我們第56師,接下來他會出面詢問一線的3師、35師和42師。至於加蘭將軍,他承諾為我們聯繫南線的部隊,以及請求他的老戰友,第五軍軍長恩里克·李斯特將軍協助,不過最近大家都很忙,所以他請你稍微耐心一點——嘿,你怎麼了?”

拉莫斯看到面前的郵遞員突然佝僂起來,過了足足一分鐘才嘆了口氣重新抬頭,他的額頭上已經佈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抽口煙緩緩,老兄。”拉莫斯上尉從衣兜里掏出了煙捲和火柴,“你是得了什麼病嗎?下午可以去巴塞隆拿的大醫院看看,我讓政委給你批個條。”

德內爾輕輕搖頭:“不用,我不能抽煙,肺有毛病。”

“打仗留下的病根?”

“嗯,吸了點毒氣。”

“淦,難怪猛得像個鬥牛士。”拉莫斯敬佩地豎起拇指,隨後壓低聲音問道,“你實話實說,覺得我們旅戰鬥力如何?”

德內爾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你們的炮兵怎樣我還沒看,但是單純論步兵……我覺得我一個營防禦你們一個旅的攻勢應該不難,如果有坦克支援的話,進攻戰應該也可以打一打。”

“嗨,不出所料!”拉莫斯倒並沒有太失望,“我猜也是這個樣子,畢竟我這樣沒譜的人都能當連長。”

“你之前是幹什麼的?”

“主要去敵後執行一些任務,爆破、刺殺、接頭之類的,最多也就指揮過半個排。要不是前段日子我們損失慘重,也不至於缺軍官缺到需要我頂上。”

拉莫斯說完就嘆了口氣:“軍隊裏的日子真沒意思,你倒是如魚得水。”

德內爾凝視着正在訓練射擊姿勢的民兵們一言不發,正當拉莫斯要離開去食堂的時候,德內爾突然問道:“為什麼感覺你在部隊中不太受歡迎?你這樣的軍官應該很受愛戴才對。”

“呵,真是個尖銳的問題。”拉莫斯回過頭,露出了壞笑,“因為我是個抽煙喝酒的混混。”

“什麼?”

“我們的戰士大部分都是加泰羅尼亞和阿拉貢的農民,受CNT-FAI的影響很大,他們反對抽煙、喝酒,認為這是墮落的象徵,極端一點的甚至連咖啡都不喝。”

拉莫斯轉回了德內爾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愛抽煙又愛喝酒,在他們眼裏就屬於不可救藥的那種,得虧他們還不知道我有幾個小情人。你這樣‘純潔無瑕’的人才正對他們的胃口,說不定今天戰士們就願意像對待軍官一樣向你敬禮了。”

拉莫斯說的很對,下午觀摩指導炮兵訓練的時候,負責彙報的少尉只是猶豫了一下就向德內爾這個郵遞員敬了個革命的握拳禮。

但是回禮后的德內爾並沒有一點高興的意思,他緊皺眉毛,借用一名參謀的望遠鏡看向靶場:“這歪的也太離譜了,少尉,是炮的問題嗎?”

炮兵少尉紅了臉:“抱歉,讓·德內爾同志,是我的問題,我只能勉強算是會開炮而已,測算都是自學的,我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請您批評指導!”

“我看看吧,‘七五小姐’的脾氣我還比較熟。”

德內爾走到炮位上,熟練地俯下身子握住調節俯仰角的轉輪握柄,從瞄準孔看向山坡上畫出的白色標靶:“估測距離兩千六百米,差多少?”

“卧槽牛逼!”設置靶場的中尉爆了粗口,“就多估了十幾米!”

“高度和方位都小了,方位向右70,高度向上16。”德內爾說著便重新調整了炮口朝向,“裝彈!”

少尉替德內爾將命令翻譯成西班牙語,兩個戰士便搬來一發新的炮彈填入炮膛,他們笨拙的手法看得德內爾直皺眉頭,磨蹭了足足十秒,炮彈才算裝填好,然而這門法國造的施耐德m1897野戰炮理論最高射速可以達到每分鐘三十發。

先不管這些拙劣的炮兵,德內爾深吸一口氣,扳下火炮擊發柄,75小姐發出一聲怒吼,將一發炮彈向目標噴射出去。過了八秒,靶場的中心騰起一團煙霧,炮兵陣地上立刻響起一陣歡呼:“首發命中!”

這熟悉的快感,時隔二十年還是令人記憶如新……

德內爾從炮位上站起來,看向了一臉羨慕的少尉:“找到原因了吧?”

“似乎是計算出了問題,但是我剛剛又算了一遍,還是不知道哪裏出錯了。”少尉難為情地將筆記本遞給了德內爾,“我用法語作了註釋,請您查看一下……”

大略掃了一眼,德內爾便把本子還給了那個少尉:“你是跟俄國人學的吧?”

“是的,德內爾同志。”

“俄國人的密位是6000,而法國炮標尺上用的是6400,你把你給出的方位除以6000再乘以6400試試。”

“是!”

少尉的數學基礎還不錯,很快給出了答案:“方位應為1120,高度應為71。”

“這就對了,火炮現在的朝向大概是北偏東,用俄制密位打法國炮還能矯正矯正,要是朝向北偏西,甚至可能偏移三十度以上,連炮位都要重新設置。”

懂法語的軍官將他的話翻譯成西班牙語,聽了翻譯的轉述,營政委笑容滿面,藉助翻譯說道:“您給我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德內爾同志!”

“上級給你們配置了火炮,為什麼不安排人協助你們訓練呢?”

“所有炮兵幾乎都被調往前線了。我們旅前一段時間損失很大,補充了大量的新兵,不準備參加下一階段的戰役,所以您可以按部就班地訓練,不必過於着急。”

“不,費爾南同志,還是儘快吧,說不定明天就能找到巴斯蒂安呢?”拉莫斯上尉提醒振奮的政委,“德內爾同志只是臨時找來的顧問罷了。”

政委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德內爾的郵遞員制服,接着看向了負責測算的炮兵少尉:“咱們這四門炮還有誰會打?”

“每門炮的炮長都能打響,在野戰的情況下直接瞄準兩千米以內的目標還是可以的,但是間接瞄準的話,目前只有我勉強能幹。”

“要抓緊時間啊,少尉同志!”

“明白!”少尉立正舉拳,鄭重地點了點頭。

德內爾根本聽不懂這三名共和軍軍官在說什麼,他更沒法跟西班牙士兵交流,只能在一旁干看着,過了一兩分鐘,幾個人才重新使用法語和自己對話。

首先是拉莫斯上尉面向德內爾攤開了手:“壞消息,德內爾‘同志’,第42師反應除了馬爾科以外,他們沒見過別的法國人,好消息李斯特將軍答應了加蘭將軍的私人請求,他已經下令在第5軍內尋找巴斯蒂安的蹤跡,而且他會特別關注一下游擊隊的消息,你可能還需要跟我們多待一會了。”

德內爾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營政委費爾南和表情有些僵硬的炮兵少尉,說道:“我本來就有這個計劃,哪怕今天下午你們就找到了巴斯蒂安,我也會按照約定盡自己所能地幫助你們,你們不必擔心我找到巴斯蒂安立刻就走。”

德內爾看到面前三個共和軍軍官的表情都不太自然,拉莫斯略一皺眉,炮兵少尉則紅着臉將德內爾的話翻譯給營政委,後者尷尬地笑了出來。

他們的心思德內爾怎麼能不清楚?無非就是要求拉莫斯得到巴斯蒂安的消息之後暫時不要告訴自己,從而讓自己在共和軍里多待幾天,儘可能多得教授這些新兵一些戰爭的法則。

對於這種私心,德內爾自然能夠理解。

除了尼維勒那個混蛋,哪個指揮官不想讓自己的部下儘可能多得活下來呢?

營政委費爾南點點頭,快速地說了幾句西班牙語,拉莫斯將其翻譯成了法語:“德內爾,我們承諾得到的關於巴斯蒂安的任何消息都會第一時間通知你,一旦知道了他的確切去向,我們就派出戰士把他接到這裏。”

“那樣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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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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