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介凡人
他們被文將軍的人發覺,前往涑州這一路只會更加艱險。
“去。”
姚宣辭從懷裏拿出方才被摺疊守好的那兩封信,展開后在白鴉面前晃了下,“墨崖被太子暗衛捆走,鄭二姑娘又落在溫伯清手裏,他們那裏的局面也僵持得很。”
正是因為這個上一世的姚宣辭才會藉此借口離開皇城,不過已經被文家盯上了……他若有所思眯了下眼睛,那就替四殿下分擔分擔壓力。
姚宣辭暗自思索了片刻,抬手示意白鴉附耳過來,低聲吩咐,“你帶上人,趁着今夜前去……”
白鴉連連頷首,隨即抱拳要離去,臨到要關門的時候,看着姿態舉止有些微妙不同的墨袍男人,試探着,“公子,您是……”哪一個?
他後面那三個字說出口,但眼睛裏清清楚楚的寫着,姚宣辭漫不經心瞥他一眼,到底是被壓抑的久了,終於能出來透口氣,他勾了勾唇,“是我。”
果真如他所想,另一個公子出來了。
但兩個主子都是他的主子,白鴉也不敢露出什麼表情來,恭順的關門離去。
……
小年那日,溫母吃過早膳,等着暖烘烘的太陽快升到半空,特意招呼了宋嬤嬤阿瑤開始和面揉面,準備起各式各樣的餡兒。
溫母不常進廚房,折騰了一會兒弄得滿身的麵粉,桌面上零散濺開的菜餡兒到處都是,可她依然高興極了。
“嬤嬤,那鹵豬蹄可燉上了?”
“燉了,和面之時就讓人燒鍋了。”
宋嬤嬤放下手中的菜刀,交給阿瑤去調味,拍乾淨手上的菜葉,看了看外頭院子,笑道,“公子不是說要來給打下手,咱們這都要要擀麵了,還沒來呢,該叫阿瑤去喊一喊,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可得算數。”
溫母臉上的笑容極濃,“咱們先吃兩口墊一墊肚子再去喊他,讓那臭小子餓着肚子挨到過晌午這一頓。”
話音剛落,溫瓊便拿着一串冰糖葫蘆進來,她四處看了看,然後好奇的去探頭看桌上的餡料,驚詫道,“四種餡,會不會太多了些?”
“多什麼。”溫母給她拿了個小凳子,“煮好了再撐給鄰里這幾家一些,我還怕不夠呢。”
“你兄長呢?”
甜滋滋的焦糖糖衣融化,酸甜的山楂吃起來格外可口,溫瓊吐出小小的山楂核,“太子暗衛有意將鄭二姑娘換回去,他派人去那交換之地打探。”
溫母揪麵糰的動作一頓,“那這個除夕新年豈不是過都過不好了。”
他們娘仨是和鄭二姑娘成了死仇,這無異於放虎歸山,鶴城根本待不下去。
溫瓊默默攤開手,看見手指和掌心被磨出的薄繭,轉了下手中的糖葫蘆,漫不經心咬下一顆,“不會的。”
她怎可能讓仇人瀟瀟洒灑離開。
坐在小桌前看着溫母與宋嬤嬤包了一會兒餃子,溫瓊便腰酸的有些坐不住,擺手讓阿瑤繼續幫忙擀麵皮,慢吞吞的往自己小院裏走。
剛從那熟悉的耳房門前走過,便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她扭頭看向那耳房,只見有一聲砸門聲,薄薄的門板顫悠悠晃了晃。
她稍頓了下便挽起衣袖,露出系在細腕間的紅繩,解開后將房門上的鎖頭打開。
鄭如毓聽見開鎖的動靜,就死死盯着門口,等房門被緩緩推開,便將手中的木匣狠狠砸過去。
溫瓊早有預料站在一旁,看着扔在地上摔裂開的小匣子,探頭看了一眼裏面,正好對上鄭如毓那雙陰沉沉的狐狸眼。
她瞥一眼地上凌亂不堪染上污塵的白綾,起身跨進房裏將其撿起,在鄭如毓面前晃了晃,那雙漂亮的琥珀眸子淺淺一彎,“二姑娘不喜歡么?”
這一幕讓鄭如毓倍感羞辱,她調整了下坐姿,軟被蓋在腿上擋住被鐵鏈禁錮的雙腳,微微揚起腦袋,“給我換個地兒住,備身鮮亮衣裳,拿火爐來。”
她從溫氏哥哥那裏知道了暗衛要將她換回去。
溫瓊只是抿唇笑了下,挑起稍乾淨些的一條白綾,拍乾淨上面沾染的灰塵,“這布緞放在外頭,也算是上好的布料,二姑娘就這麼丟在地上着實可惜了。”
鄭如毓厭惡極了她臉上的平淡,扯了下被子,“驢唇不對馬嘴。”
“你和姚宣辭還真是有夫妻相,一幅淡然清高的好人臉,實則慣會糊弄人。”
她譏諷道,“他明知我有意卻從不理會,擺明了的冷漠無情,我還傻乎乎追着不放,而你得了那賜婚聖旨嫁進侯府,還裝作乖巧溫順的賢妻良母模樣,手段一個接一個,能算計的他不顧名聲和後果綁架我,對我起了殺心。”
“我真是後悔,早知你肚裏多了一條命,就該趁在侯府之時讓宋御醫下手,好歹能讓你如我現在這般狠狠疼一回。”
溫瓊眸眼中的笑意早已消失,她垂眸看着才剛剛疊好的白綾,穩下心緒緩緩吐了口氣。
幾息后,她露出一絲妥協之色,然後將白綾散開,“素白之色,也挺襯二姑娘的。”
鄭如毓覺得她這句話莫名,卻見她把白綾拋向橫樑,接連失敗兩三次后,白綾終於從房中橫樑穿過。
溫瓊打了個漂亮些的死結,退開兩步打量了一下高度,然後到門口揚聲喊了一下,很快一個侍衛聞聲而來。
“夫人。”
溫瓊側開身子,指向坐在通鋪上的鄭如毓,平靜吩咐道,“把她掛在那條白綾上面吊著。”
鄭如毓當即恨恨咬牙,“你敢!”
她不信溫氏有那個膽子敢動她。
侍衛愣了下,“夫人,咱們不是……”馬上要拿她換墨崖回來嗎?
溫瓊語氣淡淡,“等她快咽氣了就抱下來,緩一緩再放上去。”
侍衛當即領命。
見侍衛朝自己過來,鄭如毓意識到溫瓊不是在故意恐嚇她,連連縮着身子往角落裏躲,“溫氏,我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定死無全屍……放開我,放開!”
雙手瘋狂揮舞時,啪的一巴掌打在那侍衛臉上。
溫瓊雙手抱臂靠着房門板,目光微垂。
上一世圍困之時,那半箱子的白綾讓她日日煎熬着,夢裏是各個場景里自己上吊自盡的模樣。
她以為重來一遭便獲得了新生。
可如今此刻,溫瓊沒有半點暢快之意,那雙漂亮的琥珀眸子望向那白綾,無意識撫摸了下肚子,有些茫然。
“放開我,滾!”
“別抱我,不……我不要上吊,我不上吊……啊啊啊啊!”
鄭如毓死死攥着白綾,努力掙扎着昂起腦袋,踢着腿想要掙脫,可她掙扎了太長時間,力氣早就消失殆盡,拼盡最後一口氣,“放我下來,放我咳咳,救命……”
溫瓊被她刺耳的尖叫聲喚回了神,見鄭如毓狼狽不堪的模樣,忽然聯想起自己。
若她當初選擇弔死,也會如此的狼狽不堪,沒有尊嚴可言?
溫瓊心中突然騰升起一抹厭煩。
厭得是那時她夜夜難眠的痛苦回憶,煩得是上一世的殺人兇手在死亡面前,也如同一頁薄紙,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的強悍狂妄。
上一世的痛苦記憶如附骨之疽,無形的觸手悄無聲息攀附而上,不容抗拒掙扎的把她拉回黑暗深淵。
溫瓊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神色漠然的轉身離去。
她不能接受自己一直被上一世的陰影籠罩着,從未真正逃離。
鄭如毓沒被吊太久,放下來時依然被嚇得不輕,多少有點神經質,躲在角落裏不停咒罵著溫瓊,還燒光了耳房裏所有的素白之物。
溫瓊聽聞之後,眼底浮現片刻輕嘲之色,便繼續拉起彎弓,吃力又努力的對準了靶心。
手一松,隨着咻的一道破空聲,細長的利箭歪歪扭扭釘入赤紅靶心,雖不是中心之點,但比起之前已經有了不少進步。
上前查看的阿慎拔回那支箭,小跑着回來后對溫瓊豎起一個大拇指,“姑娘好厲害,這才六七日就能射中靶心了!”
溫瓊抿唇淺笑着,收了輕弓遞給他,“你玩一會兒吧,我歇歇。”
說著,便捶着酸痛的腰坐到一旁,阿瑤拿過大氅為她披上,“姑娘,今日就練到這兒吧,太久了身子也吃不消,可別累着自己了。”
更何況臨近年關除夕,天氣倒越發寒冷了。
溫瓊淡笑,“不打緊,我再練一刻鐘。”
眨眼之間就到了臘月廿八,掃舍除舊之日。
溫伯清站在馬車前,看着已經坐入馬車裏的女子,“阿瓊,下來吧,你跟過去實在危險。”
溫瓊攏了攏大氅,懷裏抱着一個單薄的匣盒,她瞥一眼溫伯清,“你離我遠一些,莫要暴露我就夠了。”
“你這笨重身子,萬一出個意外,我怎麼給母親交代?”
溫伯清不懂自家妹妹為何這般執着,但是不妨礙他決意讓溫瓊留下,誰知交換之地,那些太子暗衛會不會打什麼狗主意。
溫瓊放下馬車車窗的窗帘,對駕馬的阿慎道,“啟程。”
“兄長也快些,莫誤了時辰。”
溫伯清望着那馬車飛速離去,只好嘆息的搖搖頭,隨即摺扇一展,“咱們也出發。”
他們走了不到小半個時辰,便有一隊疾馬停在了巷子口。
白袍男子打量一眼四周看見巷名后,便翻身下馬,快步走向身後的馬車,恭順的抱拳,“公子,咱們到了。”
片刻后,馬車帘子便被掀起,身着鴉青色衣袍的俊美男人走下馬車,目光落到那條靜謐安寧的巷子,抿了抿唇角。
他知道白鴉已經寫過信,阿瓊知道他與上一世的姚宣辭爭奪身體之事。
自從渭城回到皇城外的楓林別莊,他再也沒出現過,最近一次與阿瓊交談是書信一封告訴她,他已經前往涑州之事。
姚宣辭已經了解上一世發生了什麼,被壓制的日子裏也接連做過許多次前世之夢,有時他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局中人,還是旁觀者。
可臨到這一刻,他腦子裏不是“阿瓊會選擇他們之間誰留下”,而且——前世之仇今世得報,阿瓊可還會選擇和離?
“公子?”
白鴉看他發愣了好久,小心在一旁提醒,“追兵還在後頭呢,您得快些,見過夫人就該離開了。”
他們不打算在鶴城落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