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瓊兒別走
她身後,男人執一把水墨畫的油紙傘擋去飄落的雨絲,“皇城的確憋屈,姚宣辭這廝不是半夜敲門,就是偷偷翻牆,阿瓊定然煩死他了。”
他望着面前這片荒地,苦笑嘆息,“阿瓊想讓我們將她接到涑州的溫家,被阻攔這麼多年,總算是做到了。”
姚宣辭這三個字,如同無意敲中機關的一粒石子,讓溫瓊渾噩飄散的意識乍然清醒。
不過是轉瞬之間,便能感受到瀰漫在空氣中的潮濕陰冷。
溫瓊茫然掃環顧這四周的荒地,注意到前方那熟悉至極的赤色身影,“兄長?”
兩個字脫口而出,她忽然覺得兄長身旁那一抹高挑颯爽的倩影有些眼熟。
……像極了夢中的未來嫂嫂。
她竟又續上了那個古怪的夢。
這個念頭剛一閃而過,只見溫伯清遲疑的回過頭,看向溫瓊的位置。
溫伯清身側的女子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很懵,“你看什麼呢?”
溫瓊一下緊張起來,兄長能聽到她的聲音?
“寧兒,我……我方才好像聽到阿瓊喊了我一聲。”
許臨寧當即捶溫伯清一拳,“聽什麼聽,我看你是犯癔症了。”
“你妹妹要是能出現,就憑你攔不住姚宣辭,讓他隔三差五去她墓前打擾,一定先過來打你一頓。”
說完她又立馬更改,“不對,定然先尋婆母,婆母日日惦記念叨着她,阿瓊心中肯定是婆母更重要些。”
溫瓊聞言嘆息一聲,方才那一幕果然是巧合。
隨即又鬱悶不已,明明嫂嫂都側過臉了,她竟然看不清她的容貌。
不過聽及嫂嫂提起婆母二字,溫瓊心中微動,試探性的邁出一步,能動。
連續四五步,她難掩眼中喜色,這一次可以去找母親了。
溫瓊按捺住心中迫切,小心着腳下的濕滑向身後別院走去。
雖知自己是在夢中,可還是下意識讓自己走穩些。
溫瓊想趁夢境還未醒早一點見到溫母,可到底是個陌生地方,她進別院后順着庭院小道走走拐拐,最後茫然的停留在一處拐角,心累至極。
她迷路了……
這實在是不合常理,既然是夢,旁人也看不見摸不着,可為何她不能像話本兒里的幽魂那樣飛來飛去,笨重的要命!
在別院裏來來回回走了這麼久,溫瓊雙腿酸累,抬頭看了眼前方的涼亭,忍住心底焦急的火氣進去歇歇腳。
才坐下,便聽見身後響起顫抖的嗓音,“瓊兒?”
溫瓊聞聲遲疑地轉身,便看到亭子後面那條岔道站着三人,正是宋嬤嬤和溫母,還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許臨書。
最令她震驚的是,溫母掙開宋嬤嬤的攙扶,提着裙擺急切地向她跑來,“瓊兒!”
溫瓊顧不得旁的,連忙起身迎上她,“母親。”
下一刻,她伸出的手被溫母緊緊攥住,溫母滿眼思念與憐惜,淚如雨下哽咽着,“你,你終於回來看我了。”
溫瓊還震驚沒緩過來神,手被緊緊攥,她恍惚不已,“母親……能看到我?”
這夢如此神奇。
溫母抹了把淚,難以抑制的哽咽着,“當然,你可是母親燒香拜佛盼回來的。”
“你這丫頭說走就走,連半句話也不曾留下,我日日盼着你再來看我一眼,終於等到了。”
溫瓊緩過來神,才發覺母親比起之前夢裏見到的樣子還要消瘦許多,鬢間的頭髮幾乎全白了,可比起當初那一眼,整個人已經精神很多。
即便如此,夢中的母親和身在夢外正在為她研究各式菜譜的母親相比,一個端莊雅重的主母夫人,一個滿頭白髮年華逝去的老太君,相差太大。
正想着,溫母看向她的腹部,驚慌擔心,“你這肚子怎比上一次小了那麼多?”
她又忍不住抽泣,怒罵,“都怪那混賬,隔三差五請道士和尚來你墓前做法,擾得你不安生,還委屈了我的乖孫……”
亭子外,宋嬤嬤見溫母對着空氣哽咽念叨着,心知她這是又犯癔症了,心酸片刻嘆息,走進亭子。
“夫人,咱們還得送許公子呢。”
她溫聲細語的哄着,“您讓姑娘在這亭子裏等一等你,咱們一會兒再回來,好不好?”
溫母一下攥緊了溫瓊的手,“不行!等我回來,瓊兒又要不見了。”
“我要守着我的瓊兒。”
她看向身側的溫瓊,滿眼哀求着,“瓊兒隨母親去屋子裏坐一坐,看看你兩個小外甥,多待一會兒,見一見你嫂嫂用過膳再走好不好?”
宋嬤嬤心疼看着溫母,溫瓊將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便知只有母親能看到自己。
可她也不知自己能在這個夢裏停留多久。
餘光瞥見還耐心立在亭外的許臨書,溫瓊安撫的拍了拍溫母的手,“我隨母親一起送許公子,咱們邊走邊聊。”
溫母當即同意,宋嬤嬤見此也鬆了口氣。
溫母一心挂念着身側的溫瓊,怕宋嬤嬤擠到她,陪着落後了半步,碎碎念念說著這些年來的事情。
溫瓊想起一直以來神秘至極的未來嫂嫂,“母親一直提及嫂嫂喚她寧兒,我還不知嫂嫂姓名。”
“她和兄長在鶴城成婚,可是鶴城人士?”
“寧兒啊,是個有學識有膽識的好女子。”
溫母的眉眼變得柔和,“她姓許,家中乃是涑州有名商戶,後來家道中落後搬回鶴城祖家,在城中做小生意,她是受人囑託找到我與你兄長幫扶。”
“她弟弟你應該見過。”溫母指了下前方的清俊男子,“這位許公子就是她弟弟。”
溫瓊頓時瞪圓了眼睛,驚詫不已望向正要登上馬車的許臨書,“許公子的姐姐?”
許臨書注意到溫母正在看自己,隱隱覺得和以往溫母犯癔症時不大一樣。
他想了想回過頭,壓低聲音委婉道,“嬤嬤有沒有發現,溫伯母這一次好像很好哄。”
之前都會帶着一點瘋癲,哭起來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仿若沉浸在失去溫姑娘的世界裏聽不見旁的聲音。
宋嬤嬤自然發覺到這細微的變化,同樣壓低了聲音,“該是離開皇城后,就好起來了。”
話音才落,宋嬤嬤聽見溫母驚慌失色的一聲,“瓊兒!”
她帶着濃濃的哭腔,“瓊兒別走,再陪陪母親好不好?”
“母親……莫哭。”
溫瓊眼前的場景已經開始模糊不清,唯有母親拚命攥着她的力道格外清晰。
她告訴自己這是夢,畢竟哪有那麼幸運能重來一遭,還能憑夢回到過去,可母親拚命挽留她的心情是那般真實,彷彿真的回到了上一世她死後的時間裏。
手上的力道也開始減弱,溫瓊不敢在浪費時間散發思維,平穩住嗓音,加快了語速安撫,“女兒不是要回地府投胎,是要等着待產,就在鶴城住着,也陪在母親身邊的。”
溫瓊語氣頓了下,撒了個謊,“我一直跟着母親身邊,所以母親要好好的,你若不乖,一直折騰自己,女兒看在眼裏也記在心裏的。”
她憑着直覺探出手,撫摸了下溫母的臉,“母親莫讓女兒心疼。”
溫母哪裏聽得進去,“別……別走,瓊兒,瓊兒!”
五感驟然失去那一刻,除了母親的悲吼,溫瓊還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似是拼盡全力奔赴而來,臨近那一刻卻又註定錯失的不甘。
“阿瓊,回來!”
溫瓊睜開眼,昏暗的卧房不知何時亮了一盞燭火,屋外的雨聲滴答滴答落得很急。
夢裏消失那一刻,她好像聽到了……姚宣辭的聲音。
她掀被起身,才發覺這一覺睡了快一個時辰,夢裏似乎也有一個時辰。
望着窗外急驟砸在地上水窪的雨滴,溫瓊忍不住懷疑,方才經歷的那麼真實,真的是夢嗎?
思索片刻,她穿好厚實的外袍,拎起油紙傘去找兄長。
許臨書的姐姐喚名許臨寧,她要去證實此事是否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