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

第49章 049

此去昭刑間有些距離。

一路上,蘭芙蕖心情忐忑。

一是不知該如何面對沈蹊,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即將受刑的沈蹊。

好在有郡主姐姐陪着。

還未到石門下,她遠遠地望見從另一邊的雪影里走來一人。

昨夜醉酒,他精神氣並不大好,神色懨懨,眉目間依稀有倦意。

可那身板依舊挺直,如松如竹,屹立不倒。

沈蹊白玉高冠,烏髮高高束着,玄青色的氅衣寬大,冷風徐徐,磨不滅一身錚錚傲骨。

幾乎是同時,蘭芙蕖與他對視上。

男人步子微頓,原本平淡的眸光中閃過一寸錯愕。

寒風亦吹拂起蘭芙蕖的髮絲,她裹着厚厚的襖,衣領有一圈毛茸茸的棉絮。小姑娘乖巧立於安翎身側,一路行來,她的臉頰凍得紅撲撲的,讓人看了頗生幾分愛憐。

沈蹊沒料到,她會再次出現在此處。

出現在昭刑間的石門之下。

見狀,安翎扯了扯她的袖,小聲:“去呀。”

蘭芙蕖抿了抿唇,瞧着男人微擰的眉心,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上前。

她的步子不甚大。

沈蹊安靜垂眸,數着她的步子。

用了整整十二步,她來到自己面前。

冷風揚起她荷葉形的袖邊,蘭芙蕖抬起頭。她一雙烏眸如同攙着柔軟的春水,風過之處,泛起層層漣漪。

沈蹊立於身前,沒說話,只輕緩垂眸,凝視着她。

這一雙眼,有幾分探究,更多的是一種極冷漠的壓迫感。他就這般不動神色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問詢。

她來做甚?

沈驚游琥珀色的瞳眸流動着淡淡的思量。

他的神色亦極淡,淡到令蘭芙蕖感到陌生。她知道,他是生氣了,是以生氣,昨日受刑之後才喝得爛醉如泥。昨日買醉時,沈蹊暗暗心想,自己不要再見着她了,日後即便再見上,也要對她冷漠些。

她不過就是仗着自己的喜歡,恃寵而驕。

昨天他忍着背上的劇痛,想了一下午。

他是北疆的大將軍,是當今幼帝身邊的紅人兒,家纏萬貫,權勢滔天,多少人上趕着前後應承。無論是京中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或是民間別具風情的小家碧玉,只要他想,什麼樣的女郎他得不到?為什麼偏要在這一棵樹上弔死?

她蘭芙蕖,雖然漂亮了些、可愛了些、稍才情了些……

雖然他,好像就好她這一口。

但是天涯何處無芳草?

想他一介堂堂襄北侯,聖上欽此尚方寶劍的龍驤大將軍,何曾有這般低聲下氣、自降身段的時候?為了她,抗旨不遵,為了她,受盡昭刑間折辱,到頭來還要千方百計地想法子、哄她開心。

為了她,他甚至可以放過蘭旭。

為何要這般?

自己為何要這般?!

當場,他一時腦熱,喚來左右。

命人前去映春營挑幾個姑娘。

左右一臉懵:“將、將軍,要什麼樣的姑娘?”

跟着沈蹊數載,將士們從未見過他動過男女之心。

沈蹊略一思量:“模樣俊俏、身段窈窕……要挑比她蘭芙蕖長得好看的。”

對方看着緊捏着酒杯的沈驚游,犯了難:“怕是映春營,沒有長得比蘭姑娘好看的姑娘。”

“啪”地一聲,沈蹊摔了酒盞。

“那就挑長得像她的……眼睛像她的,鼻子像她的,嘴巴像她的……”

言罷,他全然忘記了自己剛剛說過什麼話,按着記憶、醉醺醺地朝自己軍帳走去。

他只記得,下一次要是再見到蘭芙蕖,他一定不會再說什麼好話。

……

而如今,風雪喧天。

男人鳳眸是她從未見過的冰冷。

稍有晨光降落,墜於他耳環之間,映射出一道刺骨的寒光。

凌冽的寒光刺入少女瞳眸中,她的身形下意識抖了抖。

沈蹊垂下烏眸。

瞧向她被風吹得通紅的臉蛋。

她來做什麼,又是來替蘭子初求情的么?

即便知曉答案,他的心還是難以遏制的微痛。

仿若有銳器刺破胸膛,狠狠扎入他那顆心房的最柔軟之處,下一瞬便是血流不止,遍地生痕。

他在心中冷笑。

蘭芙蕖看着,男人原本平淡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哂笑。也不知是輕嗤,還是在自嘲,他的鳳眸亦眯起,身上隱隱有戾氣。

沈蹊抬了腳,沒理會她,腰間芙蕖玉墜叩動寶刀,發出清脆的聲響。

欲與她擦肩而過。

下一瞬,衣袖忽然被人攥住。

她的力道很輕。

輕得像棉花。

“沈蹊。”

輕落落一聲,就如此墜入他的心房。

少女扯了扯他的袖子,“對不起。”

他的腳步再度頓住。

緊接着,他感受到對方極軟的手指一點點撥開他的掌心,似乎是被風凍到了,蘭芙蕖的手指很冷,終於,他的手掌里多了一物。

是糖。

包着外衣的一顆酥糖。

她垂着眼睛,似乎有些不大敢看自己。

聲音又輕又柔。

“從前在駐谷關,每次我感覺撐不過去的時候,姨娘就會給我一顆糖。姨娘說,吃了糖,就不會感到苦了。沈蹊,我在這裏等你。”

她揚起臉,目光真摯,眼眸里依稀有水影流動。

“等你出來。”

他攥着糖,眼神愕然。

一瞬間,從心底里忽然湧上些暖意,沈蹊難以置信地抬頭,匆匆望了石門下的安翎一眼。紅衣女子站在不遠處,雙眸含笑,注視着這一切。

見他不動。

蘭芙蕖又取出一塊糖,剝開糖衣,踮起腳尖。

纖纖玉手湊到唇角。

飄來一道淡淡的幽香。

男人眉睫輕顫,看着那塊抵在唇邊的酥糖,怔了須臾,終於動了動唇。

甜意化在雙唇之間。

蘭芙蕖如釋重負地笑了笑。

她笑得很淺、不敢太用力,身後的石門緩緩升起,沈蹊凝望她半晌,啞聲:“你都知道了?”

“嗯。”

“知道多少?”

“全都知道了。”

他沉默少時,道:“蘭芙蕖,你真討厭。”

“我討厭,是我討厭。沈蹊,都是我不好。我昨夜想了許久,有好些話要同你說。我在這裏等你,等你回來、再同你說好不好?”

“不好。”

他從嗓子裏擠出低低一聲。

蘭芙蕖一愣。

男人別過頭,“你莫在這裏等我,你在帳里等我,我不想讓你看見我受刑之後的模樣。”

少女眉頭微蹙,眼中隱約有淚光。

“蘭芙蕖,”他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柔和下來,“你去帳中等我,有什麼話,到時候你再同我說。不要看見我這般,很臟,很……狼狽。”

言罷,他深吸了一口氣,朝裏面走去。

“沈蹊——”

他的背影通往深不可測的暗道。

“蹊哥哥——”

暗道深處,燈火明滅不清。

她在身後着急地喊。

“蹊哥哥——”

聲音清脆,從石門處傳來,在狹長的暗道里回蕩着。

“我喜歡你。”

沈蹊背對着她,腳步雖未停下,唇角卻翹起一道淺淺的弧度。

於無人處,他輕聲。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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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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