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016

他覺得自己是個混賬。

一個心事齷齪、滿腦子淫.穢不堪的混賬。

夜風將他的神思吹清醒了些,沈蹊坐在少女身側,聽着她均勻的呼吸聲。不知道她有沒有做夢,睡顏安靜美好,讓他再多看一眼,便又生了幾分憎惡自己的心思。

她美好,純潔,無暇。

而他污穢,齷齪,下流至極。

沈驚游忍住身上的反應,手指緊攥着,呼吸有些凝重。

從他所坐的地方朝山洞外望去,恰恰可以看見烏蒙蒙的天空。絮絮飛雪片片落下,罩在人燥熱的心頭上,那份熱意驅之不散,反而被柴火烘烤得愈發旺盛而激烈,他的心底里暗罵了自己一聲。

沈驚游,你他娘的真不是個東西。

忽然,身側的女孩子翻了翻身。

沈蹊的眼皮挑了挑,無聲垂眸,將裘衣重新給她披好。

低下頭時,似乎聽見她嘴邊,有細微的聲響。

輕輕的,低低的,如同蚊鳴。

她在說什麼?

嘴唇微張着,聲音如淬了水一般,柔柔的撈不起來。

沈蹊重新低下身。

忽然聽到她輕輕喊了句:“蹊哥哥。”

他渾身一麻。

小時候,她也是這麼喊他。

喊他,蹊哥哥,驚游哥哥,聲音脆生生的,像還未熟透的小青梨。

青衣巷所有的小姑娘里,就屬蘭芙蕖的聲音最甜。

她雖然嘴上這樣叫着,可那眼神卻是怯生生的,似乎有些怕他。

再後來,這個甜甜的小丫頭,親了他一口。

沈驚游的小拇指彎了彎,不着痕迹地勾起了少女的一縷發。她烏髮迤邐,發尾帶着陣清香。這一聲久違的“蹊哥哥”,帶動着男子的睫羽顫了一顫,他垂下眼去,目光卻不可遏制地落在少女雪白的細頸上。

她的鎖骨很好看。

精緻,漂亮。

白得要命。

沈蹊匆匆移開眼,將她的衣領子往上拉了拉,忽然又聽到她一聲:

“蹊哥哥,我怕。”

他一怔。

她好似,做噩夢了。

不知夢到了什麼,少女眉頭緊鎖着,呼吸遽然變得急促起來。她的雙肩微抖,身子骨輕輕打着顫,在夜色中忽然一聲:

“求求你們,不要打我爹爹……”

蘭芙蕖聲音顫抖,眼淚從眼角流溢下來。

沈蹊捏着衣袍的手一頓。

轉瞬,便反應過來她夢到了什麼。

冰雪,血液,淚水。

她嘴唇發白,無助地哀求:“不要打我爹爹,不要碰我姨娘,求求你們……”

她好冷。

她手腳像是被冰雪凍住了般,渾身打着哆嗦。

看得沈蹊心底一陣痛,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她抱住。

小芙蕖的身體很柔,很軟,像是水做的,輕盈而脆弱。他的懷抱寬大而溫暖,胸腔里的一顆火熱之物猛烈跳動着,沈蹊緊緊抱着她,喘出一口氣。

說也奇怪,當下抱着心愛的女子,他的心中卻沒有先前那種齷齪的心思。他是喜歡她,渴求她,想要擁有她。看到她曼妙的身軀,看見她嬌嫩的嘴唇,他會像其他男人那般,從心底里生髮起難以啟齒的念想。

生髮起如熱浪一般,污穢的淫.欲。

他不是沒有看過那些淫.亂的畫本。

也不是沒有見識過,軍營里,那些士卒是如何將女人領回軍帳。他站在軍帳之外,隔着好遠,依稀能聽見那些女子的聲息。那時候,沈蹊穿着盔甲,佩着長劍,聽着那些歡愉之聲,心中只覺得厭煩。

但現在。

他將着了夢魘的小姑娘小心翼翼抱在懷裏。

聽着她的哭聲。

他只想保護她。

蘭芙蕖閉着眼,止不住地哭泣着。她夢見父親被官軍押走,他們說,蘭家犯了貪污的重罪,父親是要下昭獄,受審訊刑罰。

她不明白。

一向兩袖清風、頗有傲骨的爹爹,是如何行的貪、受的賄。

她只求着那些官爺,打爹爹的時候,下手能輕一些。

她是哭着醒來的。

衣襟上全是淚水,睫毛也濕漉漉的,眼皮沉沉,抬不起來。

蘭芙蕖一醒來,竟發覺自己在沈蹊懷裏。他將自己抱得極緊,男人呼吸無聲落下,他不知在想些什麼,看着山洞外發著呆。

她的手臂有些麻,挪了挪,對方回過神。

“醒了么?”

他的聲音有些啞。

男人胳膊鬆了松,蘭芙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輕輕“嗯”了聲。

天快亮了。

她居然睡了這麼久。

雪也小了些,只剩下颯颯的風聲呼嘯。

“你哭了。”

聞言,蘭芙蕖愣了愣,她擦了擦眼淚,誠實道:“我夢到了被抄家的那天。”

明明是闔家歡樂的元宵佳節。

“爹爹、兄長被官軍帶走了,蘭夫人受不了,在那一天也投水自盡了。”說起來,蘭夫人算是她半個娘親,她雖是庶出,可蘭夫人卻未曾苛待她。對方反而教導她,蘭家的女兒要嫻雅大方,不能在外給老爺丟了顏面。

蘭夫人雖有些苛刻嚴肅,卻是個好人。

她的屍體被從水中撈上來,蘭清荷伏在母親腳邊,哭嚎許久。她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往日玩耍嬉戲的水池,竟成了蘭夫人奪命之地。從那天開始,蘭芙蕖沒了爹爹、沒了兄長、沒了名義上的母親,只剩下姨娘與嫡姐。

太陽出來了。

薄薄的光影墜在少女眼睫處,蘭芙蕖垂下眼帘。

她沒有提,那日本應該與沈蹊赴約一事。

“都過去了。”

她解下男人的狐裘,將衣裳還給他,“多謝大人,我不冷了。”

一縷薄光落在二人身上,沈驚游低下頭,皺眉看着她。少女面上依稀掛着淚痕,楚楚可憐。

那日她去了後院,等了沈蹊許久,原本想與他坦白自己騙他的事。可不知為何,對方遲遲沒有赴約。

她等了許久,等到雪花飄落,等到官軍踹開蘭家的大門。

本來,沈蹊是要帶她去青衣河放花燈的。

“走罷,”他站起身,“太陽出來了,我送你回南院。”

山上的積雪化得也很快,她被沈蹊抱到馬背上,對方牽着馬,慢慢往山底下走。

“冷么?”

她抿着唇,搖了搖頭。

就這樣晃晃悠悠走了許久,快到山腳下時,蘭芙蕖終於忍不住,道:“沈蹊,我……我把你送我的平安鎖弄丟了。”

對方腳步一頓。

“對不起,”馬背上,少女低下頭,“我不是故意的,本來它還好好的,不知道怎的,官軍來時平安鎖就忽然掉到了地上,摔成了兩半……”

她想伸手去撿,那些官軍的腳卻從其上重重踩過。她慌張地抹了把淚,一轉眼的工夫,平安鎖卻不知被踢到何處去了。

蘭芙蕖低下頭,陳懇道:“沈蹊,對不起……”

話音剛落,馬背上忽然一重。

緊接着,男人揚起鞭子,“駕。”

她愣了愣,“你你又要帶我去哪兒?”

冷風拂動他寬大的狐裘,沈驚游緊緊攥着馬鞭。他微揚着下下巴,下頜如玉一般凝□□致。蘭芙蕖就被他這一路帶着,來到集市上。

於一家攤位前,他緩緩停下馬。

沈蹊一撩衣擺,率先跳下馬背,朝她伸了伸手。

“來,挑挑看,有沒有喜歡的。”

攤位之前,竟是一排排各式各樣的平安鎖!

集市上有人認出他,欲上前行禮,沈蹊擺擺手,示意對方牽着馬退下去。

不遠處便是南院,再回去,也用不上騎馬。

看着眼前的平安鎖,淚花在蘭芙蕖眼裏打轉。

挑完平安鎖,沈蹊又牽着她,去一側挑了幾件衣裳。

全程她都沒怎麼開口說話,可對方彷彿清楚極了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歡穿什麼顏色、什麼樣式的裙裳。末了,又給她買了件雪白色的狐裘。

蘭芙蕖被牽過,愣愣地站在沈蹊身前,任由對方將狐裘罩在自己身上。對方微垂着眉眼,眸中含着幾分笑意,在她的脖頸處打了個蝴蝶結。

又是蝴蝶結。

他滿意了,摸了摸少女的腦袋,轉過頭對掌柜的道:“這幾件都要了,包好,送到南院去。”

她連忙阻止:“大人,用不上這麼多的……”

“這一包是你的,另外兩包是你嫡姐和安姨娘的。馬上就是年關,新年自然要穿新衣裳。”

她根本拗不過沈蹊。

只好道:“那我一會兒拎着這些衣裳,偷偷從後門繞過去。莫再單獨找人送到南院了,若是被柳玄霜發現了就不好了。”

話音剛落。

她怎麼覺得,自己這番話,竟有些與沈蹊偷.情的味道呢?

對方似乎也察覺出來她面上的窘迫,勾唇笑笑,“好,都聽你的。”

這一逛,就逛到了晌午。

走出店門時,蘭芙蕖思緒萬千,就未注意到腳底下的台階。一腳踏上去,登即便崴了腳。

一張小臉兒發了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處撲簌簌落下。沈蹊見狀,便過來抱她。

“哎——”

她一個沒忍住,輕輕叫了一聲。

“大人,不、不妥。”

沈蹊笑了聲,直接抱着她往南院走。

他的腿長,步子邁得極大,如有生風。

每邁一步時,他腰上的芙蕖玉墜子便輕輕叩響寶劍,叮叮噹噹的聲音,聽得蘭芙蕖面上一陣燒紅,忍不住低下頭將臉埋入他懷裏。

他的懷抱很香。

是淡淡的清香味道。

在他懷裏,蘭芙蕖紅着臉,閉着眼睛,忽然聽到周遭的喧囂之聲。

“大人。”

“嗯?”

她小心翼翼地發問。

“他們……都在說什麼。”

“他們呀,”沈蹊的話音裏帶了些笑,聲音很輕,順着風聲摩挲着她的耳廓,“他們都在說你長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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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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