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關門打狗

第六十六章 關門打狗

逛過醉仙樓,吃過胭脂魚,品過煙柳曲,禮部尚書葉青山一邊用牙籤剔着嘴裏的碎肉,一邊發自肺腑地對身邊的小廝說道,世人皆以為北山苦寒,天下間文臣武將也多不願提及北山。還是太子殿下目光如炬啊,這老東西端是太過享受了。

言語之中,似乎他那遠在京都的尚書府也遠遠不及這北山的豪奢。

醉仙樓的老掌柜見這人氣勢不凡,又帶着濃烈的京都口音,看這架勢多半是從京都來的廟堂高人,當即爽快地打了八折。

眼瞅着一頓餐食,竟然上萬兩銀子,葉青山不動聲色地對身邊的小廝說道,走吧,也該去北山王府會會那病老虎了。

言罷,還讓小廝打包帶着了幾條稀缺的胭脂龍魚,說是要讓府中的美眷也嘗嘗這青春不老的神魚。

老掌柜為難道,只能現吃,不能打包。

那小廝向來在京都驕橫跋扈慣了,見老爺的話,這老傢伙都敢忤逆,當即便要拔刀殺人,卻被葉青山皺眉呵斥道,莫惹是非。

那小廝這才悻悻地朝着老掌柜揮了揮拳頭,惡狠狠道,你有種。

老掌柜見慣了這些來自京都的豪橫魯莽,不以為意地拱手笑道,客官慢走,今後常來。

待葉青山上了那樓前的八抬大轎,小廝帶着一幫穿戴如江湖人士的隨從緊隨其後,撇嘴哼道,狂什麼狂,強龍還不壓地頭蛇。你當真以為這裏是京都。老王爺的屁股,你摸一把試一試。

那隱藏在酒樓周邊的殺客,見他擺了擺手,方才放下手中的刀劍。

葉青山上了八抬大轎,撩起車窗的帘子,望着身後的醉仙樓,幾番思索之後,眉頭頓時散開,冷笑道,有意思。胭脂龍魚?胭脂湖,醉仙樓?看來,還真是小看這老傢伙了。小小的醉仙樓,竟然也藏龍卧虎。

出了醉仙樓,過了南街,葉青山朝着身邊的小廝點了點頭。

小廝呵呵一笑,當即讓身邊的隨從脫了江湖人士的行裝,露出了京都天機衛獨有的白龍鯉魚服,身上掛出了皇帝恩賜天機衛的游龍長刀,走着前列的舉起“迴避”“肅靜”等官銜牌,左右的捧起烏鞘鞭、金瓜、尾槍、烏扇、黃傘等隨行儀仗。

那領頭的小廝手持尚方寶劍,威風凜凜地帶領着儀仗隊,跟着手持七棒鑼的護衛,浩浩蕩蕩地穿過北街,朝着北山王府徑直而去。

一路上七棒鑼連連敲響十三聲,頓時“欽差大人出巡北山,大小文武官吏軍民人等齊閃開”的喝聲,此起彼伏地響徹北山。

葉青山端坐在八抬大轎之中,捧起手邊的暖爐,見北山的軍民迅速左右閃避,嘴角上微微翹起幾許得意。心裏暗自冷笑道,袁奎那老東西不知死活,好好的儀仗不用,還化妝微服,被人殺死了,死了也白死。老夫這番動靜,倒要看看誰敢來刺殺本尚書。

自大秦帝國立國以來,還真沒有人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刺殺欽差大臣的先例。

在他身後的醉仙樓上,一身微服出行的定遠侯鍾振山,把玩着手中的十二花神杯,朝着身邊冷着臉的虎豹軍將軍胡八一,彈了彈那花神杯的瓷韻,待一聲接着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這才呵呵笑道,咱們倆打個賭如何?

胡八一頓時從窗外轉頭過來,皺着那張黑臉,冷哼道,你這老東西又想玩弄什麼鬼把戲?

鍾振山嬉笑道,一句話,你賭還是不賭?

胡八一端起身邊的茶水,牛飲而盡,再放下茶杯,嗤笑道,狗改不了吃屎,說吧賭什麼?

鍾振山指着窗外那氣勢不凡的依仗笑道,就賭這老傢伙!

胡八一頓時來了興趣,一改那板起的面孔,笑吟吟道,怎麼個賭法?

“這番我不佔你的便宜,各自寫出來。如果我贏了,你把你那隨身的血滴子送我。如果我輸了,我把我的玲瓏棋局送你!怎麼樣?”

血滴子,並非武器。而是胡八一常年隨身跟隨的的一名帶刀侍衛。這侍衛並非男人,而是花木蘭替父從軍一般的假小子,施展得一手出其不意的殺人利器血滴子,專門在亂軍中取敵人首級,極為兇殘。故而這假小子也被人稱為血滴子。

鍾振山的話音剛落,那假小子頓時怒目相向,手中暗自擰起血滴子,恨不得當場殺了這老東西。

胡八一心中頓時大驚。以他多年對鍾振山這頭豹子的了解,向來是無利不起早。又見那血滴子一臉的惶恐不安,於心不忍,可又不願意如此落了面子。鍾振山拿出的賭注,玲瓏棋局乃是天下少見的異寶,傳聞是當年他跟隨老王爺羅成從大理國偷來的。他心裏暗自發憷道,這蝦子,賭得這麼大,定然是勝券在握。

而這血滴子向來與他親如父女,他又哪裏捨得。

轉頭腦瓜中靈光一閃,頓時來了主意,嘿嘿朝着血滴子笑了笑,讓她稍安勿躁,對鍾振山笑道,賭注可以,但賭法要改一改。以為都是我讓這你拿主意。這回讓老夫來如何?

鍾振山信誓坦坦道,行。這回你來拿章程。

胡八一習慣性地敲了敲桌子,奸詐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改了?

“不改了。”

鍾振山自信與他比腦瓜子,這胡八一八杆子也趕不上。

“那好。你若贏了,便是我贏了。我若贏了,便是你贏了。如何?”

鍾振山被他反其道而行之的奸計,給一下子,引君入瓮,頓時有苦難言。只得服氣地哼哼道,你狗日的吃錯藥了吧,腦瓜子怎麼就開竅了。

胡八一得意道,賭還是不賭?

鍾振山無奈之下,只得答應下來。

各自慌忙沾着茶水,在茶台上寫了幾個字。

胡八一待看清他的字,頓時一臉怪異,氣呼呼道,這算啥,和了?

鍾振山逆境逢生,當即一推茶台,故作無奈道,只能和了吧。難不成你還有別的想法,我可以准你改。

“改個屁!”

胡八一苦笑地搖頭。

那血滴子見他倆居然和了,竟然高興地捂着嘴巴,咯咯地笑了起來。這一笑,當真是一笑百媚生,再顧傾人城。鍾振山不由地吞了吞口水,萬般無奈道,可嘆、可惜、可傷心,怎麼就和了呢。

胡八一沒好氣地懟了他一句話,你個老匹夫當年能把西蜀王女都捨得送出去,何苦來惦記我這丫頭。

鍾振山頓時垂頭喪氣道,快別說了。老夫現在後悔得很。你是沒見到那丫頭,現在出落得變了個人,美得很。白白便宜那小子了。

那血滴子生怕他再打她的主意,連忙借故跑了出去。

胡八一恨聲道,你當真以為這回......

鍾振山這才萬般無趣道,以那老不死的尿性,指定能幹得出來。

胡八一這才抖擻了精神,呵呵道,那你我便好好地看一場好戲。

兩人端起茶水,心照不宣地碰了碰杯子,各自朗聲大笑了起來。

大魔王要封侯的風聲,早已經在北山傳聞已久。

禮部尚書葉青山親自前來宣聖旨,比老太監來宣,更加顯示出皇帝對北山的看重。

暮色中,聞訊而來的北山郡府衙的官吏,連忙將北街上的清理得乾乾淨淨。一個個心驚肉跳地拱着手,恭敬地站立在道路的兩旁。各自臉色難看地嘀咕道,這欽差大人也太不講規矩了。怎麼說來就來。

有官員嘆息道,這叫出其不意。

也有小吏冷笑道,什麼叫出其不意,分明是膽小如鼠。

更有人憂心忡忡道,大魔王這回登堂入室,也不知是喜還是禍。

隨着那一聲聲七棒鑼的敲響,長長的北街,萬人空巷,卻都鴉雀無聲。不少紈絝子弟面帶恨意,大魔王這番要封侯了,往後他們還怎麼跟他玩。更有不少的年輕女子,更是一臉的悲傷,大魔王封侯,意味着當年皇帝許下的婚約也要近了。

按理皇帝封侯,乃是天下的大事,也是一方州郡的喜事。

可這番皇帝騎虎難下,葉青山又是皇帝肚子裏的蛔蟲,故意拖延時間,姍姍來遲。看好戲的遠不止鍾振山和胡八一這兩個老狐狸,就連不少江湖人士也猜測着老王爺這回該如何,扳回這面子。

葉青山很快便察覺了不對勁。

他撩起車窗的帘布,與萬人空巷的北街相比,北山王府清風雅靜。當即皺着眉頭叫過那一臉得意囂張的小廝,低聲道,你難道沒有報給北山王府?

那小廝愣了片刻,連忙變臉道,在醉仙樓便已經派人稟報了。

葉青山聞言,臉色頓時鐵青,氣呼呼地看着那門可羅雀的北山王府,咬牙切齒道,這個睚眥必報的老東西,這是要給老夫下馬威啊。

那小廝這才慌神了,“那該怎麼辦?難道咱們這就打道回府?”

若按照以往的慣例,北山王乃是二等王爺,他自當下轎參拜,可這回他領着皇命而來,又手持尚方寶劍,哪裏敢輕易認慫。若當真認慫,一旦傳到京都,那些風言奏事的言官還不得生吃了他。

葉青山當即沒好氣地啐了他一口唾沫,愚蠢。走,繼續前往北山王府。本尚書倒要看看,他究竟又多大的膽子。

冷不防,北街沿街的人群中闖出一老一少。

老者童顏鶴髮,身材佝僂,渾身每一處不打補丁,而且還是一片油脂,大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子難聞的汗臭味道,彷彿多年都未洗過澡,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全然像個老小孩。而他那身旁亦步亦趨的少年人,卻是一臉的春風拂面,一雙丹鳳眼,明媚顧盼,顯然是個假小子。

葉青山不等那小廝呵斥,驚嚇了他的行仗,頓時計上心來,連忙朝着那小廝道,你去殺了那兩人!

他心裏打着鬼主意,既然羅成這老王八蛋要給他下馬威,那他便先下手為強!

那小廝頓時招呼左右天機衛,抽出遊龍長刀,朝着那一老一少便殺了過去。

眾人見天機衛要當街殺人立威,頓時一片嘩然。北山郡的官吏,更是嚇得差點一頭跪倒下去。這倆人哪裏闖出來的惹禍精。要命啊。

可未等那幾名天機衛近身,那假小子露出白皙的牙齒,眼睛中閃過一陣冷笑,突地掏出一塊金牌令箭,砰的一聲,擋住了那游龍長刀。

“找死!”

跟着她騰起一腳,將那天機衛,一腳踢到了葉青山的轎子前。

葉青山嚇了一大跳,正待發怒下令,當場斬殺了這假小子,待看清楚她手中故意晃動的金牌令箭,頓時傻了眼。

那天機衛被人當街打臉,頓時驚起隨行的天機衛一片怒聲,紛紛抽出遊龍長刀,便要撲殺過去。

葉青山慌神道,回來!

天機衛堪堪收回步子,轉頭見他一臉的難堪,頓時不解。

葉青山在眾目睽睽之下,只得拱手道,姑娘,多有得罪。

那假小子咯咯笑道,葉大人,好說好說。

那老者卻一臉不屑道,拉虎皮扯大旗,什麼東西。

葉青山連頭都不敢回,而是催促着儀仗隊,趕緊前往北山王府。

來到北山王府門前,見中門緊閉,只有側門開着,葉青山忍着心中的火氣。他此番在眾目睽睽之下,偷雞不成蝕把米,惱怒萬分。“去,宣旨意叫門!”

等那小廝走到門口,還未捧出尚方寶劍,卻只見從那側門裏走出一個一臉極不耐煩的女子,朝着他輕斥道,擺譜,擺夠沒有!一群狗東西!把東西拿來,就滾!

那小廝倒也見多識廣,待看清那人,頓時亡魂大驚,腿腳發軟,當場跪倒了下去,“拜...見,拜...見...雲成郡主!”

他這一跪不要緊,跟在他身後趾高氣揚的天機衛,也哐當一聲,連忙跪了下去。雲成郡主可不僅僅是太子爺的掌上明珠,也是皇帝陛下寵愛萬分的嫡孫女。他們哪裏敢得罪。

葉青山也慌了神,連忙下轎,跟着上前,躬身拜見。

雲成郡主被大魔王惹了一身的怨氣,見着他便再也忍不住,當場發火道,好你個葉青山,醉仙樓的酒肉好吃好喝吧!一萬兩銀子,你也吃得下去!你夠貪啊!

葉青山頓時渾身冒出了冷汗,噗通一聲也跪拜了下去,心裏亡魂大驚,狗日的老東西,你不得好死。

“在你的眼裏,皇命是兒戲嗎?膽子不小!信不信,本宮參上一本,斬了你這狗頭!”

雲成郡主氣憤難平,噌的一聲,拔出長劍,指着他的頭顱罵道。

葉青山被她抓住了痛腳,只得磕頭服軟道,公主饒命!

雲成郡主也知道他身負皇命,當場殺了他,便是打皇帝的臉,只得忍着怒火,怒氣沖沖道,東西呢?

葉青山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低聲掙扎道,公主,這於理不合吧?“狗屁的於禮不合,難道你這般貪婪兒戲就於禮相和了?”

按照皇家的慣例,封侯這等大事,必然要焚香洗浴,打開中門,由北山王帶着世子親自來拜見領取的。

“微臣莫法回去繳旨啊!公主若壞了這規矩,那便殺了微臣吧!”

“你當真以為本公主不敢殺你!”雲成郡主見他還嘴硬,不再跟他浪費口水,當即揮動長劍,便要將他斬殺當場。

一劍殺去,那葉青山見識不好,連忙滾身躲過。待回頭,卻只見他的頭髮被削了一地,這才后怕不已,只得拱手將皇帝的聖旨、御賜侯服和官印遞給了她。

雲成郡主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好了,差事辦完了,你也該滾了。你若還有事務要交代,便去北山大營。

葉青山氣恨不已,只得拱手告退,灰頭土臉地轉身去北山大營,找鍾振山這個正主去商量和談的事宜。

待收拾了葉青山,雲成郡主這才轉身朝着側門裏躲着看戲的大魔王羅一刀,一臉幽怨道,人都幫你攆走了,你難道還不出來?

大魔王羅一刀興奮地拍着手,走到她的身邊,將她的腰肢一勾,摟在懷裏親熱道,公主大人出馬,手到擒來!

雲成郡主見他沒羞沒臊,連忙掙脫他的懷抱,將那聖旨、侯袍、官印往他手裏一塞,啐口罵道,登徒子。

羅一刀得意地吹起口哨,舔了舔嘴唇,嬉笑道,晚上洗白白,等本侯爺來寵信你。

雲成郡主羞惱地將手中的長劍朝他拋射了過去,氣恨跺了跺腳,捂着臉跑進了王府。對這登徒子,她是越發使不出招式了。果然印證了秦越那句告誡她的話,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大門外,看好戲的人,見居然是雲成郡主來接旨,頓時面面相覷。老王爺這手段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吧。

一臉得意囂張的羅一刀,轉頭看見眾人傻裏傻氣的樣子,正待要擺弄出他那天不怕地不怕大魔王的擺譜,卻聽見一聲諂媚的奶聲奶聲,“乖徒兒,可想死師傅了!”

他渾身不由的打了個激靈,“誰?”

待看見那老者如老鷹見到小雞一般歡喜地朝着他撲了過來,頓時如見了鬼似的,亡魂大驚,“我...我他娘的,這,這老叫花子怎麼來了!”

當下嚇得臉色大變,轉身便往王府里跑,一邊瘋狂地跑,一邊還急不可耐地朝着門后的北山衛吼道,趕緊關門,惡狗來了!

“嘿嘿,乖徒兒,關門打狗啊!老夫喜歡!”

“砰”的一聲,身後一個粗大臭氣難聞的大腳丫子,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頓時將他踢進了王府門邊的水池子裏栽了個倒栽蔥。北山衛的將士們,不由地捂住了眼睛,心中一抽道,忒慘了。

不等羅一刀翻爬起來,又只見那老叫花,從水池中一把擰起渾身濕漉漉的羅一刀,揮動着打狗棍法,當真是關門打狗。打得羅一刀慘叫連連。

身後的北山衛面面相覷,臉上的肌肉不斷地抽動,捂着嘴卻不敢偷笑出來。這老叫花,從來都是老王爺的座上賓,他們可得罪不起。索性全都齊整整地收了手中的兵器,轉身眼不見心不煩。

而那假小子也歡快地追着那老叫花子,衝進了王府。

全然不顧北山衛的阻擋,樂呵呵在北山王府里四下穿梭,不斷地朝着四周喊叫道,秦風,秦風!風兒,師娘來了!

北山衛見她把那風少爺叫得這般親熱,更加不敢阻擋,索性還給她帶路,將她引狼入室一般地帶到了獨棟別院涴花溪。

“風兒!”

涴花溪里,秦風聽到這聲音,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天殘和秦綿則一臉的驚愕,詫異道,她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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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藏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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