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江船火獨明
胭脂湖上的一場對飆大戰,在北山引起的風浪,遠遠不如那一湖胭脂魚帶來的“神跡”更讓人津津樂道。在各大樓堂館所的說書人口中,驚堂木一拍,口沫橫飛,儼然比秦風他們這些當事人還要看得真切、說得離奇。
胭脂湖已然成了人人敬畏的“神仙湖”。
而醉仙樓的生意,更是火爆得一席難求。老掌柜和店小二連眉頭之上都帶着喜滋滋的笑意,走起路來,邁着螃蟹步,比大魔王的嘚瑟步伐還要豪橫萬般。
過去醉仙樓的胭脂魚,除了那被人故意添油加醋得來的所謂獨有風水,又被文人墨客一番杜撰,一條胭脂魚也不過一隻熊掌的價格。
可一夜之間,胭脂湖神跡傳開。在老掌柜一番慫恿之下,店小二暗自使出了不少的銀子,讓那說書人,生生將這胭脂魚說成了嬌魚化神龍的離奇段子,就連秦風、羅一刀、美人豹和妙觀音也被他們以訛傳訛地說成了隱世不出的大羅神仙。
這些神仙用神仙的手段,拈驚雷度風雪,化恩露點龍魚,端是萬般神奇。於是乎,這吃了天殘的血色花紅、吞了秦風北冥神功度化的股股勁氣的胭脂魚,搖身一變成了世間罕有的胭脂龍魚。竟比那靈丹妙藥,還要稀罕。
凡人吃了可增壽延年,武人吃了可增長功力,文人吃了可通靈七竅,女人吃了可保紅顏不老。一番離奇功效的說法,再一番巧妙的安排下,還真不少愛好稀奇的江湖俠客和文人墨客前去嘗試一番。
眾口皆言,這胭脂魚果然是滋味絕美,入口即化,口中股股如火似冰的氣息,遁入丹田之中,頓時陰陽兩濟,心來神至。
原本魯鈍的讀書人,也能出口成章了,本身功力低下的江湖俠客,也增長了幾分功力,更有不少面容稀鬆平常的女子,也脫胎換骨一般,惹得人覬覦不已。
一名數年間未嫁出去的醜女,一夜之間,美若天仙,媒婆輪番上門踩踏了門檻,更有不少的青年俊傑,還為其大打出手。一番爭風吃醋,鬧出了不少的動靜,把北山郡的府尹大人都驚動了。
以訛傳訛之中,胭脂魚越加離奇和神秘,頓時身價倍增,隱隱比那京都的房產地皮還要瘋長得快。老而成精的老掌柜,一令之下收了以往發放出去的釣魚銘牌。不但紮起圍欄不準私人隨意垂釣,還每日限量供應,搞起了高價競買,更是把這胭脂龍魚炒得一魚難求。
金錢豹錢宇端坐在醉仙樓上,翹起二郎腿,一邊紅袖添香地品着北山茗茶煙柳曲,一邊心裏暗自竊喜,這一番操-弄下來,王爺暗自佈置的“竊金”計,成功了一大半。還得感謝大魔王啊,這招財郎君的名號真不是白得的。不過那風少爺和美人豹的功勞更大。只可惜,這醉仙樓原本就是王爺的產業,鬧出這番動靜,只能白白便宜了王爺。王爺這招借雞生蛋,真是神來之筆。
大魔王羅一刀倘若知道他這些年在醉仙樓敗出去的銀子,不過是老不死的左右互搏,只怕要活生生氣死。想他敗家那麼多年,平白壞了名聲不說,還未討到好。反而因為他的奢豪-淫-逸,讓這醉仙樓聲名鵲起,老王爺暗地裏賺足了腰包。
雲豹韓江見他一臉得意,唏噓道,你這手段也忒無恥了。
金錢豹錢宇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他作為北山王府的大管家,這賺錢的事情,跟這個花錢如流水的大白菜說了也白說。拉起那身邊俏麗女子的手,一把將她摟到懷裏,柔情似水地輕薄的一番。惹得那女子嬉笑一聲連忙逃開。
錢宇微微有些失望,聞了聞手中的香氣,嬉笑道,死女子滑手得很。
雲豹韓江怒其不爭道,自從春風樓一戰成名,這些丫頭都成了精。你小心點可別陰溝裏翻船。
金錢豹錢宇不以為意,美滋滋道,你當我是花豹那傻小子,喜歡什麼不好,獨獨偏愛“啃老”。轉頭他又服氣道,不過呢,那陌上花倒還真是越老越稀罕。
雲豹韓江心有所感道,那小子已經“入魔成聖”,豈是你能學得來的。那陌上花也當得女先生。
錢宇微微點了點頭,端起茶水來抿了一口,再放下那菊花杯,嘖嘖道,此戰當真也懸得很。多虧風少爺機靈老到,否則不會這般容易。
雲豹韓江想起前幾日伏擊殺秦盟,原本沒有大魔王和秦風的事情,可偏偏他倆在關鍵時候插手進來,非但沒有弄巧成拙,反而還壞了妙觀音的金身,當即感嘆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換做是當年的你我,只怕萬萬不及。
錢宇這才凝重打量了一番雲豹道,北山衛的人都說,大魔王最像當年的老王爺。可我怎麼覺得,這風少爺與當年我們遇到的王爺,如出一轍。當年王爺還是頭嫩虎,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脾氣,就連老秦王也不敢小覷。而今你看這風少爺,這一仗面對妙觀音,在敵我不明的情況下,都敢玉石俱焚,當真不可小覷。
雲豹韓江一臉哀怨道,便宜這小子了。
金錢豹錢宇樂呵呵笑道,怎麼還不死心?
雲豹韓江臉色一沉,端起手邊的梅花杯,聞着那股股香氣逼人的煙柳曲茶香,看着樓外的群山,遲疑了片刻,又頹然地放下,心虛道,事已至此,不死心又能怎麼樣。
錢宇皺着眉頭,也喟嘆了許久,你我三兄弟,連帶七兒郎當年哪個沒有死心塌地地追求過。就連老王爺也動了心思,要將她中意給七郎。可她卻說今生只能做兄弟,不能做情人。原來從一開始,她的心就留給了風少爺。時也命也,為之奈何。
雲豹韓江和金錢豹錢宇頓時陷入了沉默。
各自猜想着,這風少爺究竟是什麼人。
雖說花豹姜山已經竭盡所能地將他查了個底朝天。但他倆卻是不信的,就連老王爺其實也不信的。這天下人倘若當真是寒門能出貴子,那都是鳳毛麟角,況且與生俱來的那股子氣勢,那些泥腿子又怎麼能學得來。
每每談吐之間,極為不凡。
即便是他們從軍多年,與兵法沒少打交道,也很難想到他所說的智破北山奸逆的三策:打草驚蛇、順藤摸瓜、調虎離山。
倘若沒點家世和底蘊,誰又能培養得出這樣的妖孽。至於那些所謂的天選之子,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人,從來只信功夫可以勤能補拙,但卻不信什麼兵法天才。
要知道這兵法,從來都是大忌。
別說一般的凡俗世家,即便是北山王府沒有皇帝的准許,也萬不敢偷藏什麼兵法。這可是殺頭抄家的千古重罪。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是這個道理。
一想起那一夜,老王爺醉酒之際,不惜放下身段,與秦風八拜之交,倆人不由地心神大震。平常人看來,不過是老王爺醉酒鬧出的笑話。可他們追隨老王爺多年,王爺的酒量向來如牛飲,哪裏是這倆個處世未深的青屁股孩子能夠灌得醉的。即便是因為鍾振山那幾句話,借酒澆愁,也萬萬不至於。
倆人頓時臉色大變,氣喘如牛,額頭上隱隱冒出了冷汗。當即不約而同地用手指沾起茶水,各自在茶台上寫了幾個字。
見各自臉色一凝,又快速地一把擦去那水漬。
待水漬擦乾,倆人恍若做夢一般長長地吐了一口冷氣。
待想明白這中間暗藏的蹊蹺,雲豹韓江站起身來,一臉的惶恐不安,但他卻徹底死心了。
金錢豹錢宇頓時覺得,口中乾渴難耐,彷彿那短短的幾個字,片刻間耗盡了他幾十年的功力,端起茶水來,狼吞虎咽地一口吞吸。
樓下突地響起一陣凌亂的響動,跟着闖進一群灰袍江湖人士,來到樓梯間,這群人從中間分散開來,從門口走進一位穿着一身嵌金鑲銀錦袍的中年富家翁。
待老掌柜一臉忐忑地將這富家翁引上三樓。
雲豹韓江冷哼道,來了。
金錢豹錢宇頓時一震,也站起身來,來到窗邊,透過窗戶,俯瞰三樓的動靜。見那富家翁張口便要煙柳曲和胭脂龍魚,不滿地嘀咕道,這老賊當真是能忍。來北山這麼久了,如今才肯現身。
“禮部尚書葉青山!”
雲豹韓江皺着眉頭道。
金錢豹錢宇見他神色大變,轉而走到他的身邊,拉過一把椅子,再次坐了下來,端起茶水給他重新換上新茶,這才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翹起二郎腿晃蕩了幾下,嗤笑道,你怕他做啥。這都是狗皇帝和這些逆臣玩弄的把戲。此番大魔王大功,他們再拖着不給大魔王敕封北山侯,必然莫法交代了。
雲豹韓江接過他重新泡好的新茶,端起來一飲而盡,重重地放下茶杯,恨聲道,不會這麼簡單。這番我們在明,他們在暗。這番與北國的談判,清風雅靜,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么?
金錢豹錢宇皺起眉頭,悻悻道,這倒是,這葉青山號稱朝堂上的竹葉青,端是毒計頻出。
倆人當下不敢多待,連忙將銀子放在茶台上,趕緊下了樓,直奔北山大營。
北山王府,大魔王羅一刀的獨棟別院涴花閣。自前幾日,秦風被天殘赤裸裸地從胭脂湖,亡命一般地抱回王府,他這豪奢的別院,就被這兩口子鳩佔鵲巢給霸佔了。
黑豹地缺和惡奴魯智深,就像兩個喪門神,冷冰冰地杵在閣樓前,讓這王府上下誰也不能近前一步。
唯有秦綿這個有名無實的大嫂,整日端茶倒水,才能進去其間。
傷愈不久的羅一刀,當即舍下被震亂了心脈的雲成郡主,哀求着要見秦風。非但被碰了一鼻子灰,連帶着秦綿的眼裏,還充滿了殺氣。似乎,這一切的罪惡,都是他倒騰出來的。就連那鯤鵬大黑馬,也連連踢了他好幾腳,若不是紅朵兒死命擋着,只怕這王府上下早已經雞飛狗跳。
雲成郡主自那日與他肌膚相親之後,便成了他身邊擺脫不了的噩夢。他走到哪,她就嫉恨地跟在哪。全然失去了皇家貴胄的體面。
羅一刀見她傷勢未愈,本是心疼她,讓她安生在王府養傷,待她康復之後,便差人送她回京都。
她卻不滿地要拔劍相向,一副要死要活。
逼得羅一刀心煩意亂,只得賭咒發誓,將來一定娶她為妻。她卻嗤笑一聲,不是你娶本郡主,而是本郡主娶你。
“誰他娘的搞出這般的駙馬都尉,這不是倒插門嗎?”羅一刀氣得跳腳,他堂堂的北山王府的世子,又怎肯入贅皇家,當那如圈囚的金絲雀的駙馬都尉。這哪裏是當什麼駙馬,分明是給那藏在皇宮大院內的昏君當人質。
雲成郡主冷冷地撇了他幾眼,恨聲道,你敢!你若不嫁給本郡主。本郡主便讓我父王殺了你那些妻妾。讓皇爺爺封了你這北山王府。
羅一刀這才嚇了一大跳。葉煙和白雀玉雕兔竟然被她打暈送往京都,給圈囚了起來。
可一向傲氣不馴的羅一刀哪裏肯再服軟。
這可是他狂浪十幾年的孽根,他怎能為了她放棄那麼一大片等他寵信的美艷女子。按照他答應老不死的說法,他要娶盡這天下的十大美女,讓她們給他這北山王府生一窩的北山衛。
“你殺得了一個倆個,本魔王把這全天下的女人都給寵信,看你能殺得過來不?連你父王的女人也不放過。”
雲成郡主漲紅了臉,她見過無恥的,還真沒見過這般無恥的登徒浪子。而且這死人好大膽,連父王的女人也敢覬覦。當即惱怒地揮動手中的長劍,追着他要給他個沉重的教訓。
羅一刀見她身上有傷,不敢輕易動手。他大魔王再怎麼狂妄,對女人還是一貫憐惜的。只得一邊逃着,一邊使着嘴勁,“本魔王就是要當這全天下獨一份的種-馬,你又能怎麼樣?”
雲成郡主見他還是這般牙尖嘴利,揮動着手中的長劍,厲聲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羅一刀見她當真怒了,反倒是將自己的脖子朝着她的長劍撞去,“來來,你殺殺看看!”
雲成郡主躲閃不及,那長劍頓時劃破了他的脖子,頓時亡魂大驚,連忙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他,見他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口,流出了鮮血,哭兮兮道,你怎麼這麼傻?
羅一刀見她一臉真切地捂住他的傷口,躺在她的懷裏,撩起她那乖巧圓潤的下額,笑嘻嘻道,你果然還是心軟,不肯殺我。
雲成郡主垂淚道,你明明知道我.....你又何必這般逼我。
羅一刀黯然道,你我身在這生死局中,我又能有什麼辦法。你那皇爺爺始終不肯放過我北山王府啊。
雲成郡主一邊幫着他敷住傷口,一邊凄凄慘慘道,我父王不會的。
“太子殿下?”
雲成郡主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睛裏閃着光,“我父王說,北山王若想造反,十年前就反了。朝堂上的那些人蒙蔽皇爺爺,不過是想在皇爺爺面前爭寵。”
“那你父王肯讓你下嫁給我?”羅一刀頓時一臉興奮道。
雲成郡主臉色一暗,微微搖了搖頭,但很快她又決絕道,父王不肯,但我三叔肯幫忙。三叔說,皇家不能害了我姑姑雲秀郡主,又來害我這個唯一的嫡公主。
跟着她又嬉笑道,這回我能逃出來,還是三叔幫的忙。
羅一刀有些傻眼,他一貫嫉恨的冠軍侯秦越,居然肯幫忙?
雲成郡主見他一臉的不相信,瞅了瞅四周無人,附耳輕聲道,我告訴你個秘密。那督侍監掌管袁奎那老閹狗,便是三叔讓我殺的。
“你殺的?”羅一刀驚愕地一下子翻騰起來。
雲成郡主得意道,三叔說,皇爺爺之所以被人蒙蔽,那老閹狗首當其衝。他若不死,這天下還要死很多無辜的文臣武將。
“我這算不算是幫了你們的忙,又幹了一回清君側的大事!”
“咳咳咳!”
不知道什麼時候,吃了一嘴狗糧的惡奴魯智深,站出身來,低聲道,江船火獨明?
見雲成郡主一臉的驚愕,魯智深重重而又惋惜地嘆了一口氣道,世子殿下,不會是她乾的。
雲成郡主頓時臉色蒼白,顫抖地指着魯智深道,你?你究竟是誰?你又怎麼會知道?
魯智深見羅一刀也是一臉的茫然,再次輕聲咳了咳嗓子道,那日,我在一旁給定遠衛撩陣,親眼所見。若當真是你,你又如何不會知曉這神仙令的暗語。
“神仙令?”雲成郡主差點被驚嚇得暈死過去。羅一刀連忙一把扶住她,驚愕道,你知道神仙令?
雲成郡主氣喘吁吁道,我父王曾經說過,神仙令不出,天下不動;若神仙令出,天下必然大動。
魯智深若有所思地轉頭看了看那涴花閣,一臉凝重道,世子殿下、郡主,早點休息吧,風少爺一時半會不會見你們的。
羅一刀本以為鬧出這般動靜,秦風定然會出來見他。只得一臉頹敗地拉着雲成郡主的手,灰溜溜地走出了涴花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