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葉府舊仇添新恨
葉府。
此時秦風走入府中,若不是親眼所見,任憑旁人如何說與他聽,他都會嗤之以鼻。自從望江樓得知這葉府的豪奢霸凌之後,這座儼然騎在江南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太師府,已然在他的心目中留下了面目可憎的印象。可偏偏他走進這府中,目力所及,雖然說不上破敗陳舊,但也萬萬不及,江南人口中所傳揚的那般奢華。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座太師府,顯然不是後來興修的,而是購置他人的老宅子進行過極為簡潔的整修。就連府中的花花草草,也多是江南尋常之物,隨處可見,俯之即拾。
秦風與天殘、地缺面面向覦,心中大為失望,這便是號稱“葉家有女當鳳凰,江南水鄉是她鄉。珠田寶地千百頃,金丘銀山億萬倉”的葉府?世人不曾欺我,便是這般欺我的?更奇的是,就連這太師葉鳳坡的身上的穿戴也極為平常,全身上下不足一兩銀子。
太師葉鳳坡似乎察覺了他的異樣,唏噓道,看來風將軍也多半聽了這江南對我葉府的詆毀之言。定然以為老夫是這天底下一等一的奸逆之臣,府中定然也是金銀鋪地、珠寶滿屋吧?
他這話說得秦風不由地臉色微紅,只得尷尬地苦笑道,傳言害人啊!
卻不料太師葉鳳坡突然駐足道,風將軍,其實老夫還真是個大貪官。這江南之地,卻也沒少收刮,單單良田便超過萬頃之數。而且這江南的不少豪紳富商確實是因為得罪老夫,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
見秦風頓時臉色大變,葉鳳坡卻慘然一笑道,風將軍,可知北山一戰,朝堂花費了多少銀兩?風將軍,可又知道天子南下江南,又需要多少用度?風將軍,又可知道單單每年的蝗災、旱災、水災、雪災,朝堂又需要多少銀子去周-濟受災的百姓?
葉鳳坡的一連串追問,當時讓秦風這個剛剛入仕的“嫩鳥”,渾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心裏卻惱怒道,難不成你貪,還貪得有理了。
葉鳳坡見秦風一臉的遲疑,當即掰起手指,細數道,北山一戰,戶部前前後後張羅,不過三十萬兩。這點杯水車薪,僅夠你風將軍槍炮一響,十天的開銷。可你風將軍這一戰,足足打了一個半月有餘。若不是老王爺拿出家當,提前兌現了部分撫恤金,朝堂連最後的撫恤金都拿不出來,你信不?此番天子南下江南,僅僅這一路上的車船用度,便是百萬兩之巨,還不算這一路上的行宮行轅的開銷。而每年的災禍,哪一次少得了七八十萬兩。可朝堂的稅收,大都靠田稅。若是遇上好年景,老天爺不添亂,還能勉強周轉。可若是遇上這些年,連年災情不斷,這田稅本就入不敷出,甚至連官吏的俸祿都得連年相欠,誰又來填這巨大的窟窿?
說到這裏,他一臉愁惱地指了指自己道,除了老夫,這朝堂之上便再無旁人。江南本就富足,不但坐擁良田億萬畝,而且銅、鐵、鹽、茶、絲綢,哪一樣不是奇貨可居。可朝堂之上,一幫烏合之眾,卻對天下商賈另眼相看,甚至商賈的稅率還不足他們盈利的一成。並且大秦以武立朝,向來重視武功,一幫皇親國戚以及王侯將相有功於大秦,朝廷封賞有加,不但可以徭抵稅,甚至還大肆免稅,試問朝堂的錢該從何而來?這窟窿又該怎麼來填?所謂忠人之事,便要解人之難。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也為了你們北山兒郎少流血又流淚,老夫只能貪,只能變着花樣地賣官賣爵,只能想盡千方百計來算計這江南的豪紳富商。老夫這麼做錯了嗎?老夫自問,問心無愧。既然這天下的罵名都沖老夫來,要殺要剮,那老夫便擔著便是。
秦風愕然道,你這是殺雞取卵,也是取死之道。
葉鳳坡愴然地搖了搖頭道,不這般殺雞取卵,你又從哪裏去逮只羊來?所謂取死之道,對於你我這樣的人來說,那更是笑話。這天下向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選擇了這條路,誰還會去顧及什麼生死。遠的不說,就說老王爺羅成,他也不是一直走在取死的路上嗎?你也不一樣,你連天子看重的我家小妹,你都敢染指,也是個膽大妄為之徒。
秦風的臉色逐漸地發白,對他這番說辭,極為震驚。若不是他親口說出來,這天底下,恐怕除了天子,便再無他人知曉這等隱秘之事。秦風心虛道,這本是你葉家的隱秘之事,何為說與我聽?你就不怕我傳揚出去,壞了你葉家的好事?
葉鳳坡呵呵一笑,眼帶着淚光道,這是好事?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世人尤其是那些酸儒唯恐躲之不及,又哪裏是什麼好事。老夫若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又怎會這般給葉府肇禍。至於為什麼告訴你,是因為你是我葉家未過門的女婿。三娘既然看重你,那麼從此以後你也便是葉府上上下下的族親。
跟着他又看着靈堂前的白綾,哽咽道,這番弔唁,其實你萬萬不該來的。可你既然來了,老夫告訴你是不想寒了三娘的心,她為我們葉家已經付出得夠多的了,我們葉家再不能辜負她了。待你重新走出這道門,從此以後,你便要把老夫當成你的敵人。你要記住老夫一句話,這葉府上下你能殺多少便殺多少!你多殺一個,葉府便能多活下一人!
“為何要當敵人?為何要讓我來殺你們?”秦風腦瓜子一片暈乎。他心裏發憷道,既然把我當成你們的族親,為何還要當敵人?不該生死與共,一榮俱榮嗎?
葉鳳坡見天殘和地缺也一臉的懵逼,極為頹喪,只得走到秦風身邊,附耳低聲道,剛剛朝堂下了旨意,加封你為江南道巡按,不日旨意便會傳揚江湖各州府郡縣。而我葉家便是你這位新任巡按,第一個該祭天的惡人!
秦風頓時嚇了一大跳,不可思議道,這怎麼可能?
葉鳳坡突地嘿嘿地古怪一笑道,誰叫你小子是把好刀呢!因為你,北山破了多年的僵局,老王爺死,而你立。如今也輪到我江南了,更輪到了我葉府殉道了。
跟着他又嘆聲道,老夫與葉府往後在史書中註定了是罄竹難書,罪不可赦。所以你萬萬不要去逆天而行,為我葉府翻案。不值得,也要不得。從古至今,這天下的惡人從一開始便註定了惡名難除。即便他做了千百件好事善事去彌補他的過錯,也都於事無補,世人從來是記惡不記善的。你若是真心愛過三娘,便聽老夫的去做,不要有任何顧忌。而且老夫也給你吃個定心丸,只要當今天子還在,老夫和貴妃是不會輕易死去的。在這一點上,老夫的那些老對手,比如秦業、秦越、鍾振山、胡八一,甚至連葉青山也看得很明白。可若是等到太子殿下登基,那便是老夫和貴妃的死期,斷無再活下去的道理。
秦風越聽越感到他的話,實在是太過嚇人。這朝堂上下的權謀之術,竟如泥潭一般,讓他越加的迷糊。當即他又不解道,你既然如此關心三娘,三娘為何還那麼恨你?
葉鳳坡拉着秦風走進靈堂,見葉三娘的屍體已然冰冷地橫躺在那虛開的棺槨之中,棺槨里佈滿了鮮花和松柏,她一襲白紗地靜靜地躺在那裏,秦風不由地心生悲戚,任由眼淚打濕眼眶,手腳冰冷,顫顫巍巍地伸手過去,觸手之間,她那柔軟的身體已然僵硬。
腿腳頓時一軟,撲倒在她的棺槨前,嚎啕大哭了起來。
葉鳳坡當即屏退眾人,任由他悲從心來,嘴裏卻喃喃自語道,哭吧,好好的哭上一場。也不枉她愛過你。此番過後,她在天,你在地。她會看着你,你比她過得好,她才會安心。
良久,待秦風收起了淚水和哭聲,葉鳳坡才蹲下身子,挨着他說道,老夫現在告訴你,她為何要恨老夫!是因為老夫逼迫她,不得不恨老夫!老夫既然選擇了寵臣這條路,她若不恨老夫,只怕早就夭折了!老夫這一生做過了太多的錯事,唯獨在這件事情老夫從未後悔過!
忽地他站起身來,重重地拍了拍葉三娘的棺槨,恨聲道,三娘若有來生,不要再投到我葉家了!大哥不想再欠你一輩子。
待轉身,葉鳳坡又突地站住身子,嘆息道,好好陪陪她吧。明日卯時,她便要下葬在明月樓。她既然愛明月樓,愛那一島的桃花塢,那從此以後,這天下再無明月樓。
秦風還未站起身來,片刻之間,靈堂後傳來一陣低聲哭泣之聲,跟着又發出一聲惱怒,“葉鳳坡,你還是不是人,你害我不淺,還讓小妹丟了性命。如今,連她的遺體都不放過,要一把火燒了!”
葉鳳坡黯然傷神道,飛白!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她好。難道你就甘心,等你我死了,她的遺體被人掏出來鞭屍嗎?
這話極為瘮人,靈堂后哐當一聲,似乎那葉飛白栽倒了下去。良久,靈堂后才發出一聲慘呼,“燒吧,把這一切污穢都燒乾凈了才好。等我死了,也把我燒得乾乾淨淨的。我再也不想來到這個世上了。”
葉鳳坡苦笑道,放心。我定然會讓你死在我的前面,不會再讓再受苦受難。把你的後事處理好,我才去死。
天殘和地缺已經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葉鳳坡也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