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白骨如山鳥驚飛
胭脂湖雖不至於深千丈,但作為怒江中下游承載着萬千波濤的天然湖泊,也有近百尺深。從一籠淺丘地貌往湖中推去,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便有着這般高超的造化,在湖中生生壘起了一座座險峻的奇峰。與鏡湖三玄島上,那種一山還比一山高的氣勢迥然不同,這些山峰宛如一把把孤獨的長劍,深深地插在湖中,成了這方湖光山色的定湖神針。
桃花塢,是個天然半島。遠看層層疊疊粉紅如雲幕的桃林,就像一道傾倒而下的彩虹瀑布,將它原本延伸到湖中的奇山俊秀,給半遮半掩了起來,恰似在一把把長劍的劍鞘上披掛着一束一束流蘇。
從湖面抬眼望去,這些奇山奇峰,劍氣凌人,大有從天靈蓋盡透而下,將整個人生生劈成兩半的膽寒心驚,讓人神魂劇裂。
這是桃花塢最為神秘的地方,也是最為荒涼的一面。葉三娘帶着秦風、天殘和地缺上山不久,湖風吹盪起的朵朵煙霞,猶如踩在腳下,到了半山腰,已在雲霧之中。
秦風憂心忡忡道,還有多久才能到?
葉三娘打開那張從桃花扇里找到的藏寶圖,看了看,面帶難色道,就在那劍尖的最高處。秦風眼見着這劍尖近在眼前,卻又相距百丈之高,本想施展凌波微步,帶着她走。可葉三娘卻不想讓天殘笑話,硬着頭皮,往前闖。
天殘輕笑道,你還嫌慢。這島里島外,兜兜轉轉。若沒有三娘帶路,只怕你找上十年八年也找不到。天殘的話,自然是太過誇張,但若沒有葉三娘帶路,確實是花上七天八天,恐也難以從那桃花林中闖出路子來。
半個時辰之後,就連天殘和地缺也氣喘吁吁。葉三娘一隻手撐着酸疼的腰肢,欣喜道,總算是到了。
秦風皺眉道,這冷三千忒不是個東西,不是說好了在湖底,這洞口反而造在了山頂上。即便是拿到這藏寶圖,若不能逆向推演,恐怕也枉然。
天殘卻極為佩服道,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哪怕丟了藏寶圖,若不懂移花宮的移花接玉之法,也是一張廢紙。
葉三娘皺着眉頭,按照移花接玉的功法,左右各自橫走三步,又向前走九步,再後退五步,又向右邊邁出七步,見她站定了位置。天殘感嘆道,這移花接玉之步伐,隱隱暗含北斗七星啊!難怪這冷三千當初能夠入得了越王的法眼,本事倒不小。
葉三娘站定了位置,找出了左右青龍白虎的星位,才朝着遠處千里之外的尖山豎起大拇指,順着大拇指的方向,俯瞰下去,只見那山崖的半山腰長着一棵孤零零的迎客松,頓時眉開眼笑道,找到了!
地缺和天殘又是一臉的驚愕道,原來還不只是北斗七星之術,還有尋龍點穴之法。
秦風不耐煩道,也忒折騰人。說罷,心裏着急的他,便如大鳥一般地朝着那半腰上的迎客松盪了下去。
葉三娘驚呼道,小心,那洞口多半還有其他的算計。
天殘和地缺連忙也跟着跳了下去。
葉三娘的話音剛落,呼啦一聲,一股強風從那數餘人才能合抱的迎客松上突襲而來,竄出一條粗大的黑影,朝着率先落地的秦風,一頭撲過去。
秦風驟然吃驚,趕緊呲溜一下,竄上樹去,待看清那黑影,不由地嚇了一大跳:好大的巨蟒!
天殘和地缺聽見他的呼聲,不敢遲疑,各自圍殺了上去。
這頭巨蟒渾身漆黑,比大腿還粗壯的蛇身,纏繞在樹上,若不仔細看,恍若是樹皮。天殘的繡花針,竟然穿不透它的蛇皮,反倒是地缺的化骨手鼓盪起的血腥味道,讓它極為忌憚。片刻之後,這蛇如成了精,當即捨棄他倆,朝着樹榦上的秦風追了上去,顯然把秦風當成了軟柿子。
秦風雙腿夾住一根枝丫,身子一盪,躲開它那張血盆大口,施展開天山折梅手,朝着它的七寸便抓了過去。那巨蟒噴出一股子黑臭,吐着火紅的蛇信子,一個神龍擺尾,冷不防一下子將秦風從樹上打了下去。
未等天殘和地缺撲殺上去,它又呲溜一聲,拉扯整棵迎客松晃動不已,跟着一閃蛇頭,朝着大樹根下,一顆鑲嵌在一塊巨石上的通體漆黑,卻隱約泛着綠光的石頭,一口叼去。剛剛從懸崖上跳下來的葉三娘,頓時變了臉色,大呼道,別讓它叼走那塊墨翠!
秦風連忙扔出兩把飛刀,朝着它的眼睛和七寸,直奔而去。見那巨蟒竟然全然不顧秦風的飛刀,葉三娘快速地一滾,躲過它掃過來的蛇尾,穿過它的蛇身,搶在了它的大嘴之前,一把抓住了那塊墨翠。
天殘和地缺趁機一把抱住那碩大的蛇尾,大吼一聲,起!手中猛地一扯,硬生生將那眼看着便要咬在葉三娘脖子上的巨蟒,給高高拋起。
秦風惱怒之下,運足了全身的功力,跳起身來,砰的一腳,踢在蛇頭上。卻不料,這巨蟒極為老奸,在天殘和地缺脫手的一瞬間,蛇尾如蠍子擺尾般纏住倆人的腰身,在葉三娘一片驚呼中,連帶着將他倆也帶下了懸崖去。
秦風連忙往前一撲,卻只見天殘和地缺,一個死死地抱着蛇尾,一個死死地抱着蛇頭不斷地捶打,與那巨蟒纏鬥在一起。很快,不斷墜落的黑影,如小鳥般渺小。懸崖下,頓時隱隱傳來天殘的呼聲,“別管我們!”
雲霧之下,砰的一聲撞擊湖面的巨響,很快只傳來湖風吹進山崖的呼呼聲響。
葉三娘眼睜睜看着為了救她,天殘和地缺被那巨蟒帶下懸崖,哇的一聲哭出聲來,拉扯着秦風着急不已,“怎麼辦,怎麼辦?他們不能死啊!”
秦風黯然失色道,這懸崖大概有多高?
“差不多,三十多丈吧!”葉三娘難過道。
秦風又俯下身子,趴在懸崖邊,瞅了瞅懸崖下。他心裏大致估算了一下,這山崖的高度與北山關的高度差不多高,只要殺死了那條巨蟒,他們也還是有機會逃脫的。這才稍微冷靜了下來,暗自傷神道,興許死不了。
葉三娘吃驚道,死不了?
秦風站起身來,又看了一眼懸崖,又才心中沒底道,以他們的身手,想來不會這般容易便死了。
葉三娘見事已至此,也別無辦法,只得聽天由命了。這才含着淚,拿着那塊墨翠,回到那塊巨大的青岡石邊,朝着那石頭上原本的空洞塞了進去。
秦風心想着,那巨蟒之所以守在這裏多半是因為這塊墨翠。
見葉三娘擰着那塊墨翠,左右各自擰了三圈,咯吱一聲,那巨石慢慢地滑開,露出一個漆黑的大洞來。
秦風見她要一頭闖進去,連忙一把拉住她。從兜里掏出火摺子,點燃之後,見火摺子非但沒有熄滅,反而越發地燃得火旺,這才拉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
葉三娘恨聲道,若這冷千山不是我的師祖,待我找到他的屍首,定要將他鞭打百八十遍,才甘心。
秦風本來還一肚子怒氣,聽了她這話,火氣全無,反而安慰她道,放心吧,他們不是這般短命之人。那麼多大風大浪,他們都闖過來了。
鑽進洞中,伸手不見五指,但卻覺得一股子陰氣沉沉的冷風撲面而來,葉三娘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嘆道,也虧得他選了這麼個地方,否則這寶藏只怕早就被人給盜走了。
秦風手裏拿着火摺子,就着火摺子的微光,打量了一番漆黑潮濕的洞穴,見這洞穴全然是人工開鑿出來的,心中暗自佩服,這手筆倒不小。又見她穿得單薄,渾身微微發抖,遲疑了片刻,方才咬着牙,忍着心中絕情花引動的悸動,一把將她摟住她的腰肢道,小心點,咱們倆可不能再在陰溝裏翻船了。
葉三娘感受到他身體發出的火熱,心中不由地暖,側臉偷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直視着前往,臉上微微潮紅,朝着他的懷裏靠了靠,心想着若這一輩子若都這樣被他摟着,那該多好。
又聽他如此提醒,葉三娘展顏一笑道,怕他做啥,大不了我們一輩子都不出去。只要你在我身邊,即便是暗無天日,也是艷若晴天。
秦風心頭頓時一陣絞痛,偷偷地抹了一把額頭的虛汗,輕聲責怪道,這世上哪有這般如意的事情。你也知道如今我身為北山的將軍,哪能這般隨性。北山與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對不起老王爺。但你也無須擔心,無論如何我的心裏都有你。
葉三娘不由地臉色一暗,心想着,原來我還是太天真。
秦風見她有意無意地想要掙脫他的懷抱,趕緊又一緊地摟住她的腰肢,生怕她逃開了,故意岔開話題,引誘她道,最近我也想明白了。你既然想要孩子,等我們出去了,我解了這情花毒,你便生吧。反正十個八個,我都不嫌少。
葉三娘苦澀地啐罵道,還十個八個,你當老娘是豬啊!況且你現在想生,老娘還不想生了。
秦風詫異道,為啥?
葉三娘柔聲道,不管怎麼樣,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若將來我的孩子成了長子,豈不是要讓你這後花園着火。而且我連婆婆都未見過,又怎麼跟你生。總得老人家允許才行啊。
秦風黯然道,其實我娘,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着。
葉三娘轉身一把摟住他道,我相信天殘的話,娘定然還活着。
秦風見她一臉的柔情,又見她如此知冷暖,心頭更是感動不已,情花毒也隨之越加厲害。滿腦子卻似乎又回到了明月樓上的那一夜。
葉三娘見他突地朝着自己吻了過去,下意識地撇頭躲開,卻又被他一把粗魯地抱住了腦袋,頓時感到他渾身不對勁,連忙掙扎着想要一把推開他,急切道,阿風,不能!找絕情丹要緊!待你好了之後,你想怎麼樣,我都由着你!
可秦風哪裏聽得去她的話,渾身更加的滾燙,葉三娘扭頭看見那洞穴的深處,擺放着一一盞青銅煙熏在冒着股股白霧,突地聞到一股子異香,頓時臉色大變,“不好,又是醉桃花!”
還未推開秦風,秦風抱着她猛地撞上了身後的岩壁,跟着背後一空,手中的火摺子掉落在地上,眼前頓時一黑,整個人被秦風抱着一下子跌落下去,根本來不及驚呼,她便被秦風深深地吻住。
待砰的一聲撞擊在地上,背上劇烈的疼痛,頓時讓她一頭暈死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秦風突地感到臉上,一股股冰冷的寒意在不斷的來回穿梭,待驚愕地睜開眼睛,卻只見眼前一條火紅的火信子,帶着柔嫩的三角叉,在他的臉上掃來掃去,連忙往後一縮,這才看清楚,眼前的活物,竟然是那頭巨蟒!
秦風嚇得連忙想要站起身來,卻不料腳下踩着什麼東西,猛地一滑,整個人又重重地栽倒了下去。慌亂地四下抓了幾把,手中捏到了一個硬物,連忙拽在手裏,打算當作兵器對付這該死的巨蟒。
剛剛站起身來,忽地身子一閃,腳下突地嘩啦一聲散開,他不由得打了個瘸拐,又才堪堪站穩。就着暗淡的火光,他才看清眼前的情景,半明半暗的火光之中,他的眼前全然是一片白生生的枯骨。
而他手中拿的也是一根死人的胳膊,嚇得渾身汗毛直立,連忙扔掉了手中的白骨。
那巨蟒見他醒來,高高地抬起碩大的腦袋,嘴裏的蛇信子,極為歡快地呲呲地響着。秦風此刻再無那百戰將軍的氣勢,臉色蒼白道,你,你,你別過來!
那巨蟒撇着腦袋,那雙倒三角黃亮如銅鈴的眼睛,似乎有些迷糊,但很快又扭動着巨大的身軀,竟發出低聲的“昂”叫,圍着他不斷地往他身邊靠來。
秦風生無可戀,“完犢子了,這回要死球了!這麼大的傢伙,恐怕都要成精了!”
倏忽間,那巨蟒似乎很喜歡他身上的味道,竟然伸出碩大的蛇頭,在他臉上輕輕噌了一下,又似乎害怕他動手,趕緊又縮了回去。
秦風亡魂大驚,本以為它會一口吃了自己,卻見它極為歡快地又發出“昂,昂”的叫聲,詫異道,你?你不吃我?
那巨蟒似乎能夠聽得懂他的話,又試着親近了一段距離,再次發出“昂,昂”的叫聲。秦風百思不得其解,掏出那塊他順手在葉三娘打開洞穴之後,擰下的那塊墨翠,遞給它。卻只見它嫌棄地撇開了頭。秦風見它嘴裏的蛇信子,不斷地朝着他的臉上掃來,心想着,蛇多半靠嗅覺,不由地心頭一凜道,你喜歡我身上的味道?
待那巨蟒又“昂,昂”地叫了幾聲,顯得更加地親昵。秦風連忙聞了聞自己的身上,原來自己身上發出淡淡的情花味道。秦風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之前它聞到了我身上的味道,是想來親近我,而不是想吃我。
“原來你是把我當成了你的主人!”
秦風這才唏噓道,這冷千山倒也是個痴心人。為了不再愛上他人,竟然給自己吃了情花毒。這巨蟒多半從小便跟着他,才熟悉這情花毒的味道。
秦風大着膽子拍了拍它的腦袋,巨蟒頓時變得了安靜了下來,盤起身子靜靜地守着他。
秦風見它毫無敵意,這才打量了一番四周。
這是一處巨大的洞穴,大約有十丈高,有五六十丈寬,成拱頂架構。頂上掛着一盞比大傘還大的青銅頂燈,燃着長明燈。頂燈之上,畫著各種龍蛇、美女和武士的圖案。而拱頂之下,左右兩邊也擺放着幾盞青銅長明燈,岩壁上雕刻着不少武士在幾座宮殿裏外打鬥的場景。
青銅頂燈之下,一把青銅長劍插在一座祭壇上。
祭壇周邊,也就是他的腳下,到處都是慘死的屍骨,粗略估算了一下,超過上百人。這些屍骨身邊,還掉落着各種越吳時期,用青銅鑄造的長劍、長刀、槍棒和盾甲。
遍地錯亂的屍骨,白生生地一片慘白,可以想見當初這裏發生了如何慘烈的殘殺。而且細看之下,不少的白骨還有部分發黑,顯然是中毒不淺。
待秦風好奇地走到祭壇前,一把拔下那把青銅長劍,巨蟒忽地直起腦袋,又見秦風還真拔出了長劍,更加興奮地又發出“昂,昂”的嘯叫。
秦風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這把依舊寒光閃動的青銅長劍,見那長劍上刻着三個字。他仔細琢磨了一番,認出了最中間的字,像極了“日”字,心頭頓時大喜道,難不成這便是老叫花他們說過的越王八劍之一的掩日劍?
他越是這般想,越是覺得那打頭的字,是掩字,那最後的字,便是劍字。“掩日劍,越王八劍之首,傳聞乃是由極為罕見的赤金石打造而成的。看來這冷三千果然是盜走了越王寶藏。”
秦風心頭大定,看來沒錯了,這便是桃花寶藏的藏身之處。
他暗喜之餘,猛地又想起葉三娘也跟着他掉落了下來,頓時着急地朝着巨蟒比劃着葉三娘的樣子,“你可見過一個女人?”
“女人,很漂亮的,斷了一條胳膊!”秦風見巨蟒撇着腦袋,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得拿起一塊白生生的白骨比劃道。
巨蟒當即又“昂,昂”幾聲,掉頭便擺動着長長的蛇尾巴,往洞穴外走。
穿過幾個洞穴,越走越幽深,也越發感到陰冷,似乎是不斷地朝着湖底深處走去。
秦風才發現這洞穴與洞穴之間的連接洞口,宛如狗洞,堪堪能讓這蛇能夠自由穿行,似乎是參照蟻巢來設計的。
不多一會兒,走到一處洞穴旁,秦風聽到了一陣水聲,跟着又似乎聽見了羅一刀和秦綿的聲音,連忙站住腳,將耳朵貼靠着岩壁,卻又嗡嗡地什麼也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