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卷1:朱先進去了趟深圳
周局長的兒子周公子找到朱先進,花汗衫已是很有新意,他腰上別條金鏈拴住的bb機,也就是人們常叫的尋呼機,給人一副成功人士的裝束。
一看周公子公子就是耳朵有肉,終生有福的人。他嘴巴似彎月,開口就有親切感,非常菩薩似的。
他不無自豪地對朱先進說,“有事你呼我!,我在天涯海角都能馬上回復你。時間就是金錢,有這bb機,就會抓住最佳時間,就會事半功倍。”
朱先進越聽越踏實了,周公子說,自己在開了家貿易工廠,不想再投機倒把,弄得提心弔膽的,要做合法的生意。訂單每個月都很穩定。
朱先進心裏羨慕:“這好啊!年輕有為!“也讓朱先進覺得他一天天成熟,一天天老練起來了。
即使胡廠長出了事,朱先進也是放心了,但這貨供應的事,壓力是大,但他心裏也看到了希望,他只好先應酬着。
“朱叔叔,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一下,就是之前那批貨五萬多塊,我想還是應該有個了結。”周公子說著從公文包里拿也五紮“四偉人版”百元人民幣,放在朱先進桌上。
朱先進倒是真的愣住了,他沒想到這周公子會有此舉,他沉默了半天,都沒開口,這事已經擺平了,只是員工受苦,吃了累。現在這事再提起來,豈不是沒事找事,但拒絕這周公子,自己反而不好。
朱先進眼睛一轉:“事情過了,就不再提,你的認真,我很感動,你做得很對,欠的總是要還,只是情況特殊,這錢不好再收,你看能不能這樣,就算鞋山湖紡織在你們工廠投資五萬元,好不好弄?”
周公子笑了:“叔叔這樣當然好,我也不是很寬餘,只是不想欠公家的錢,父親總是教我做事先做人。欠你們的人情太多,做生意,信用在,總是有機會的,況且你們給我擔了那麼多的責任,都無以為報吶!”
“這就這樣定了,股份由你算就行了!“朱先進笑了。這事也算是個化解。
“那這錢還是放在你這裏,工廠要用時,我再來拿,這樣安全些。”周公子這話一出口,朱先進又猶豫了,他知道這樣,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但細想起來怎麼做都是違規,於是他湊了皺眉頭說“也行!”
周公子就起身告辭,他說外面車子還在等着,朱先進也沒客氣,由他去了。
周公子的到來,與張為民回來一樣,對朱先進神經都是看不見的刺痛。
他為自已糾結的時個,他總要情不自禁地看看自已的筆記本。
朱先進用的筆記本還是革命時期的,封面上是偉人語錄手書“要鬥私批修”。扉頁是偉人手書“狠斗私字一閃念”。
朱先進每次看到偉人語錄,他都無緣自豪,他懷念那個時代,在建廠初期的那段日子裏,一窮二白的日子,工作千變萬化,大家千方百計,苦幹加巧幹,流汗加拚命,輕傷不叫怨,重傷不下火線地幹着,他們為了什麼?為是為了國家,為了尊嚴,他們不計報酬,晝夜奮戰,真正做到了生命不熄.戰鬥不止,才有鞋山湖紡織廠的今天。那種堅韌不拔的性格.,滿腔熱忱的精神,百折不撓的鬥志,公而忘私的品質才是一個民族的財富,一個民族的脊樑。
他每次翻開這筆記本,他都感覺這些閃光的東西正在漸行漸遠,但是他又無能為力,有什麼辦法呢?
世界格局改變了,國家格局改變了,工廠的命運不改行嗎?
1964年11月省委召開會議,決定把“本省建設成為拖不垮打不爛的華東戰略後方”作為全省動員的口號。從1964年11月25日起,省委國防工業領導小組組織省有關廳局的領導幹部,會同國家計委、華東局計委、福州軍區、五機部和化工部的同志共一百多人,成立小三線建設項目選點工作組,由省委白書記等率領,初步選擇25處作為建設小三線企業的廠址。
1968年6月,6806廠首批投入生產。1970年4月,省革命委員會國防工業領導小組在鞋山湖市召開全省小三線抓革命、促生產、促戰備誓師大會。至此,全省小三線由基本建設轉入全面正式生產,綜合規模已超過或基本達到能獨立裝配團以下部隊所需常規武器的原設計生產能力。
到了80年代,隨着中國走上了改革開放的大道,小三線建設也迎來的它的新局面,本省的小三線建設也不例外。省國防工業認真貫徹中央“軍民結合,平戰結合,軍品優先,以民養軍”的方針,積極調整產品結構,開發國內外市場適銷對路的民用產品,以彌補工廠因軍品任務嚴重不足而造成的停工損失,減少虧損,提高經濟效益。
不走出去,只有死路一條。歷史教訓總是相似的。改變不了大格局,改變不大環境,只有改變自己,才有可能活得下去。
朱先進是運用一切手段,跑省局,跑戰友,爭取信息,爭取政府政策支持。他不相信,那麼艱苦的年代都過來了,還會死在這市場經濟的手裏。
朱先進越想越糾結,他可是“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的代表,現在市場經濟,開放了,難道自己還沒有能力脫下自己外衣,干它一番事業么。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他不相信,他也沒有理由相信。這麼多年,他這鞋山湖紡織廠就從來沒虧損過,在他接手之後就從來沒向國家伸過手,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市場對他來說,早已不陌生。他想起偉人《人的正確思想是從那裏來的?》裏的那句話:一個正確的認識,往往需要經過由物質到精神,由精神到物質,即由實踐到認識,由認識到實踐這樣多次的反覆,才能夠完成。
他認為自己至少比別人早實踐了二三年的時間。現在他需要市場,他在等待市場,他要在市場裏打個漂亮的翻身仗,他要讓人知道他這個“地富反壞右”的後代也是黨的好兒女,人民的好領導。他也是一個有知識、有文化、有能力的人才。
去年底,他秘密跑到深圳去一個私有制衣廠考察,是他一個同學介紹的,說要大量的面料,價錢也可以。但他不放心,決定還是去看看再說。
那天他提着一個密碼箱,一下火車,肚子餓得不行,在路邊買了點蘋果,想先墊下肚子。可是剛動刀削皮,就來了幾個年青人,有一個山羊臉的,把手拍在朱先進的肩上,一隻腳踩在他的密碼箱上:“大叔,混得不錯。”
朱先進不吭聲,他知道只要一開口,聲音就會出賣他是個外鄉人。他放慢了削蘋果的速度,一臉不在乎!因為手裏這把刀,非常鋒利。這樣僵持了三五分鐘,那幾個小夥子就自己走了。
朱先進麻利地摸了三元錢,往水果攤子上一丟,才丟下水果刀,錢都不用找,水果也沒要,拔腿就跑。
看看沒有人跟來,他在小店裏買了只布袋子,把密碼箱放在裏面,再提在手上,他心裏彷彿安穩了許多。
走在街上,他一身西裝,手裏提着個布袋子,極大的反差,讓人感覺怪怪的,他邊走邊有人回頭看他,他心裏又緊張了。
於是他趕緊打了輛計程車,真奔目的地。
進得工廠一看,他眼睛都放光了,他沒想到這私有企業比他那國有企業還精神。中央空調、無塵車間,天藍色的工裝,針車歡唱,紅紅火火。
因為工廠總經理在國外沒回來,但工廠的熱情接待,讓朱先進心裏還是踏實了。他在酒桌上就同意了人家工廠的要求,當然他也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擔心。
一是說明了國有企業必須是先款后貨。
二是質量認知差距。
三是品種供應能力。
哪知,他話還說完,對方一口承諾沒有問題,數量能給多少,我們都要,品種不限。並表示他們非常相信國有企業的實力和技術,何況你還有自己的品牌吶,之前對你們工廠我們還是有一定的了解。
朱先進也不客氣,他對自己工廠生產的面料還是心中有數。工廠生產的毛料產品,已經兼具絲綢產品的光澤和手感,且向輕薄化方向成功發展,並遠紅外輻射吸收性、抗靜電、阻燃、防水、防油污性能等,在行業內也是有一定的知名度。
當然也的自己的弱點,諸如外觀風格、手感性能、疵點、成形性、色差等,那朱先進是絕口不提。
人家當場拍板,鞋山湖紡織廠生產的毛料、咔嘰布有多少要多少,絕對先款后貨。當時中國也沒有什麼面料市場,國內的行情,朱先進也不大了解。但是他還是大膽地應承下來了。
晚上他趕快了鞋山湖,此行他卻沒有告訴局長公子。
回來就干,首先他把廠里倉庫的等外品打了個報告,以保管困難、保持困難等申請處理,吳名堂接到報告也就請周局長批了。
批文拿到了,朱先進才告訴了周公子。這批貨周公子沒有要,因為朱先進首先就說明了這是一批等外品。這周公子也怕惹麻煩,因此也就表示放棄。況且他每月都能在廠里拿貨何必去弄這等外品。
當然朱先進也不是個實心砣兒,貨款一到手,他把這批貨以正品出售給了深圳廠家,也是投石問路,摸摸人家的行情。沒想到這貨竟然沒有出問題。
真是龍行天上蛇行地。這下好了,朱先進大膽計劃生產,以每月按時供應深圳的面料。
對方的錢也從來沒有出過問題,朱先進心裏倒有些力不從心了。人手太少,招工是不可能的,他想請臨時工、季節工是不夠的,看來還是要請些合同工,一年一請。
臨時工是做一天得一天,季節工就不一樣,天天得來上班,最少一個季度一簽,現在看來是不夠人手的。
自從深圳之行后,他對市場經濟有了新的認識。同時對軍工標準、軍工織造有了全新的底氣。
胡廠長退休了,他從不提當年的事。這人心裏藏得住事,不算內涵,能藏得住冤藏得住屈,才是胸懷。白狗吃屎,烏狗當災。這事換了別人,那結果可能就不一樣。
栽什麼樹苗結什麼果,撒什麼種子開什麼花。吳名堂當上了省輕工業副局局長,他知道吳名堂也是沒有辦法。代人受過,有時也是一種品德。
吳名堂一上任,就把胡廠長的女兒胡永紅從鞋山湖紡織廠調到了省輕工業局黨辦當秘書。要說做秘書的大有人才,到處都有,哪缺一個胡永紅呢?
士為知己者死。心裏想着下屬,總是可貴的。朱先進心裏倒佩服起吳名堂來了,這樣的領導,不為他死為誰死。
朱先進和尹華英聊到胡廠長退休一事,正好是胡永紅來了,她站在門外,手裏還提着一淘蘿的新鮮枇杷。
胡永紅坐下,拉着尹華英的手說:“阿姨,要去了省城,到時我回來一趟可能都不容易,我媽媽去世早,哥哥畢竟是個男孩,我放心不下的還是我爸爸。”
尹華英摸了摸永紅額頭的劉海:“孩子,你真是有孝心,不過你爸爸身體也,心態也好,你大可放心去工作。”
“爸爸退休了,整天看看書,下下棋,日子倒了有節奏,只是沒個人照顧,總是放心不下似的。”胡永紅一臉的無奈。
“那也是,你在身邊,他就享福很多,你走了,很多事就得自己動手。”尹華英也有同感。
“不過,有叔叔阿姨在,我也放心。”胡永紅說得讓尹華英心頭一熱。說實在的,他是從心底里喜歡這個孩子,要是有緣,她真想有這樣一個媳婦。
此時,兒子胡光明正好進來,胡永紅叫了一聲光明哥,光明也過來坐了下來:“聽說你要去省城上班,那是好事,天高憑鳥飛,哥是望塵莫及了。”
胡永紅在朱光明背上拍了一下:“你也取笑我!”
“有個妹妹在省局,今後也有個關照,真的,平台不一樣,人就不一樣。”朱光明笑得恰到好處,“我怎是笑你,我心裏就是這樣的感覺。”
尹華英抓住胡永紅的手:“人往高處走,你放心去上班。”
“這樣吧!明天我請你吃飯,就算餞行,好不好!”朱光明期待的眼光。
胡永紅一臉的純潔,回答得乾脆又簡潔:“好啊!”
朱光明說他有事先出去忙會,晚上就在“賣魚佬”那兒見。
尹華英是一笑牽心,眼睛都甜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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