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灘
其實，當耀晴乘坐直升機降落到狩羊山頂時，她便猜測，死神一行人應當就住宿在這下方的基地中。她原本還想去打個招呼來着；當然，她最終沒有這樣做，畢竟雙方都有各自的要緊事要做。不過，若是她這時進到基地中，便會發現自己撲了個空，因為這時，死神與艾麗西亞兩人正在夏威夷的某片海灘上——不過這事，還要從一天前說起。
且說是與院長交談之後的那天，死神與艾麗西亞討論了整一上午，大致是得出了些結論。不過之後，死神便執意要去休息。也許是一路乘坐飛船飽經高加速度的折磨，也許是心情波動導致的睡眠不足和心力交瘁，但不管怎麼說，他的確是累了。他本來想的是坐在床上閉目養神，但隨即困意就襲上來。幾乎是躺下就入睡。再醒來時，已經是入夜了。
他看了看時間，感到有些震驚。他定定心神，起床走出房間。他內心翻湧出一股歉意。明明是自己執意要來地球找尋身世，還把艾麗西亞卷了進來；自己卻在這裏找借口消磨時間……他這麼想着，便來到大廳，只見艾麗西亞坐在會議桌旁，似是在等他，於是他加快步伐迎了上去。
“讓你等了這麼久，實在是抱歉……”他說道。
“沒有的事，這一路我也有些疲累，於是也趁機休息了一會。”
“我其實想到了一點事，想跟你討論一下。”
“嗯……別的事可能要暫緩一下……”
“怎麼了？”
“是這樣。我同時把我們所要找尋的那人的群像發給了駐地球守軍那邊，以期能得到一些幫助。就在方才，他們有訊息傳來，說夏威夷群島那邊有一人與我們的描述有相近之處；同時，那邊還發現了能量波動。”
“具體說說。”
艾麗西亞本是在伏案調出收到的訊息，此時聽死神話語，不禁抬起頭來。死神這話當然沒什麼問題；只是艾麗西亞聽得死神的聲音突然便到了切近。她抬頭，只見死神站在會議桌旁，隔着圓桌，身子傾過來。那雙眼睛，簡直便要射出凶光來一般。簡單的“欲求”兩字，已經難以形容這種目光了；那簡直便如在煉獄中受盡折磨的老饕，瞥見了珍饗一般。
不過這種感覺也只是一瞬之間。隨即，艾麗西亞調出那人的資料，用成像儀投射出來。“就是這位。現年四十五歲。父親是亞裔，所以外貌比較像亞洲人。真實身份是間諜。這些與我們提供的特徵都對得上。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其與‘蒼狼縣’有任何關係，但是她的的確確在你被寄養的那一年來了中國一趟，具體行程未知。大概便是這樣。前一陣，有一位某機構要員到夏威夷度假，她於是也跟過去了；但隨即那邊也出現了能量異動。因此，就算只是因為能量有恙之事，守軍那邊也希望我們過去看看。”
“好。我了解了。那麼最快何時能出發呢？”
“最快……他們提供的方案，現在就可以出發。”
“稍等，我看一下……我的武器應該也製作完畢了。我讓他們直接送到那邊。那麼，交通方式是……”
“嗯……飛。”
死神一怔。他大概也知道是要走空路過去，畢竟如果乘船，那就不知多少日才能到了；但是……他似乎又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
“是。所以——”她抬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他，“可能要靠你將我帶過去了。”
兩人即刻出發。按路線，先是向東，入黃海境，隨即轉東南，繞過海上的一片風暴，最後一路向東，便直抵目的地。兩人自基地出來，先是徑直飛升，至千米高空，直至海域。不多時，兩人身下的景象已經從萬家燈火變成了深黑色的海面。此時節，月屬上弦。兩人出發之時，月便是是中天偏西，此時則更是西沉。雖有光亮，能照得出兩人的身形，卻無海面的反射，於是身下便是黑魆魆的一片。兩人再飛一陣，飛離近海。轉向的同時，因為沒有被發現的風險了，兩人也於是下降高度，在海面上方十餘米的高度疾馳。在這個高度，偶有海風吹拂，海浪翻湧，便能卷着些許月光的剪影，送到他們眼中。於是，幽光浮泛，便宛如星空一般。原本因為高速運動而吹來的風，也經過他們周圍能量場的緩衝，而變得溫和了不少，不再獵獵作響，而是與海浪相得益彰。
原本死神是將鎖鏈做成安全背帶的樣式，套在自己與艾麗西亞的身上，然後自己帶着她飛行。在如此景緻之中，他於是將鎖鏈重新編排了一下，放得長一點，纏在自己手上，便做成了一架鞦韆。艾麗西亞知如此，索性也便盪了起來。不過隨即，她又如想到什麼，問道：“累嗎？”
“不會。”
“還是有勞你了。”
“並不。或者說，我其實還有些問題想問你。”
“嗯？”
“你究竟……為什麼要幫助我？”死神發問。
“你是在說……還是那張支票的事？”
“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你那時，不是正需要那樣的東西嗎？而那東西對我來說又不算什麼的。或者說我這樣做，你難道不會感到開心嗎？”
“雖然……但聽你這麼說，我卻總覺得，我倒像是你豢養的寵物一般。”
雖然死神這句話語氣平平，但艾麗西亞察覺到死神的鎖鏈輕顫了一下。“哦，不，我並非是——”她索性抬手握住鎖鏈，一用力，飛身而起，至他身旁，隨即手挽鎖鏈借力，同時身體前傾，搭着風力，便並排靠着死神飛行。她湊近過去：“你為何會這麼想？”
她頓一頓，又說道：“你當是，的確是需要一些回禮的吧？”
死神點頭。
“而我又恰好帶了些東西。那既如此，我代你將其贈予院長，又有何不合理的呢？”
“嗯……我方才有些言重了。我向你道歉。不過其實，我原本想問的並非是這個問題。或者，讓我表述得更直接一些——你為何隨我至此呢？”
“我記得你問過我這個問題。”
“的確。但是……如果說僅僅是因為兩人一起盪了幾分鐘的鞦韆，你便因此願意放棄神族的種種榮譽，陪我來做一些完全是我自己的瑣事，那也實在是不太能讓人信服。”
“原來你是在顧慮這個。你擔心我……另有所圖？”
“也……可以這樣說吧。”
“其實這倒也是個很好的問題。是啊，到底為什麼呢……你與那些其他人不太一樣。你有自己的明確的目標。當然，他們或許也有，比如擊破魔族什麼的，但你們不一樣……他們的那些目標，都似乎是被一種集體的意識催生出來的，是被潮流裹挾着的。但是你的目標卻更像是一種執念。這麼說可能不好聽。更像是一種……使命感。”
“……”
“對，使命感。我從來就沒有體會到這樣的感覺。我覺得很新奇，並且很嚮往。所以我想跟你至此，看看這樣一種感覺究竟是如何的。”
語畢。死神沉默。艾麗西亞大概知道，他是在思考，並且她感受得出來，他似乎也認同了自己的這樣的說法。不過不知為何，她此時卻想調皮一下。她故作嗔態地說道：“你還不信？好嘛，你若覺得我有所圖謀，那便讓我溺死在這大洋之中吧。”她說著，縱身一躍，便離了鞦韆，身形下墜。
死神不假思索地閃身向下，抱起艾麗西亞。他說道：“我不該隨意懷疑你。我向你道歉。”
“我並沒有生氣，只是開個玩笑……你說得這麼嚴肅，搞得我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死神並沒有接話，而是順着之前的話題，說道：“使命……嗎……倒不如說是宿命。”
“不管是什麼，你都在以你的方式，逐漸接近它，不是嗎？”
“但願如此吧……”
話語至此，兩人接着飛行。再飛一陣，死神也漸感疲乏。雖說死神也算是經過了神魔戰場的歷練，但畢竟頂着風阻還要帶着人飛行，能量的消耗尚在其次；對體力的消耗可是猶甚。於是艾麗西亞提議，提高飛行高度，然後換她的法陣再飛一會。畢竟這汪洋之上，高空之中，就算有人望見有什麼發光的亮點，應當也只會當做飛機經過之類的。
兩人一直飛到太陽東升，這才臨近目的地。眼見群島迫近，兩人在輔助作戰系統上定位到神族派遣的船隻，隨後從高空快速下降，最後用瞬移精準到達船上。船不大，準確地說是一條小艇。兩人乘艇，航行過去，靠岸上島。此時當地時間是上午，兩人雖到，可死神的武器還沒送到，且此刻還未出現能量異動，於是兩人決定在島上等待片刻。
這座小島本身規模不大，開發程度不高，也少有管理；但是風光甚佳，所以倒是常有遊客旅人自大島或是茂宜島上租船來此，以享清凈。島主體是一座小丘，不高，一側是絕好的沙灘，自沙灘往上，地勢緩高，有些高檔的別墅，或是短租，或是被某些富豪買下的度假場所。但是到島上地勢最高處，島的另一側，山丘似被神斧劈斷一般，斷崖絕壁之後，便是汪洋，此處也人跡罕至，偶有些鍾情極限跳水的人會光顧此處。
正因如此，兩人乘船泊上海灘時，並未引起過多注意。特別是當那些富豪大略一看，這小艇與那遊艇豪船相比，實在是有些寒酸，於是便更不在意了。
艇上各種配置還算齊全，兩人覺得若是乾等，實在是有些引人懷疑，於是也打算換了衣裝，暫且作旅人狀，以待時機。死神換衣快些，先在艇內換上泳裝，抱起沙灘椅與遮陽傘到外面，艾麗西亞再上艇換衣。等艾麗西亞換好泳裝出來，死神已經是支好兩架沙灘椅了，正坐在其上，作冥想狀。
只見死神盤腿而坐，閉目靜思。艾麗西亞沒見過這架勢，於是便走近，多看了一眼。她本是想看看這姿勢有何玄妙，但這畢竟是一位身着泳裝的芳華正佳的少年，她不自覺地便把目光聚焦到他身體上。死神在成為能力者之前本是患有自閉症併發的厭食症，身體不說骨瘦如柴，也絕非“健康”之謂。但這兩年在隊裏的高強度訓練，加上定時定量的營養葯，還有四維能量的灌注，哪怕是一具白骨，也得長出一層腱子肉來。死神也是如此，穿着衣衫時，還是屬於那種偏瘦的身材；但是褪去衣物，便是一身緊實的肌肉。
艾麗西亞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再看一眼。她想看看他有幾塊腹肌。她隨即又想，明明我也是身着泳衣，可他卻竟不看我一眼。這樣想着，她竟莫名地有點氣惱。
但她隨即便搖搖頭，努力把這些思緒清空，並將注意力放到當前的任務上來。她坐到另一架躺椅上，對死神說道：“我知道你現在有些緊張……但你這種架勢，難免會引人注目。不如，還是欣賞下風景，還能關注海面有沒有異樣。”
死神也知道，艾麗西亞所言有理。但這對他來說可確實是夠折磨的。好在，不多時，守軍處傳來消息，說死神的裝備已送到。兩人於是順着輔助作戰系統中的路線，沿着海岸一路行走，逐漸便到了峭壁的邊緣。按着系統的提示，那懸崖下方，海面上的一條小船，船中並無人。那大約便是守軍送來的裝備了。走到這，已經是無路了。兩人環顧四周，未見有人，於是死神用鎖鏈探將過去，把能量傳輸到那小船的方位，隨即雙掌一合，腳下便成一法陣。只一瞬，兩人便安穩地傳送到了小船上。
船上東西不多，有兩套潛水用的頭盔之類，還有一隻半人多高的鋼製氣罐。艾麗西亞四下找尋，卻並未發現死神的武器。“不是說送來武器了嗎？在哪呢？”
死神指着那隻氣罐，說道：“應該就在這裏面。”
“裏面？你是說你那把大鐮刀？”
“對。因為我希望他們能夠把武器做得方便攜帶。看來他們是進行了一些改進。”他說著，跨步到那隻氣罐旁，擰開氣閥，並沒有氣體噴出。“是空的，並未充氣。那應該就在這裏面。說起來，你有辦法把這氣罐切開嗎？”
“切開……我恐怕只能把它炸開。”艾麗西亞抱着聖經，打量一下這氣罐，說道。
“那還是我來吧。”死神說著，縱身而起，手中鎖鏈伸出，套住那氣罐，隨即雙手握鎖鏈向上一提，便把那氣罐帶到空中。說時遲，那時快，便見死神手中鎖鏈一圈一套，隨後兩手橫向一扯，剎那，鎖鏈之間，結界形成，便聽“錚”的一聲爆響，那氣罐便攔腰被切斷。死神隨即用鎖連結住兩截氣罐，緩緩飄落。
艾麗西亞湊上去，果然見氣罐中有物件。原來死神的鐮刀被做成了兩部分，柄還是原先那般，刀刃的弧度被拉平了些，於是便可以藏在這氣罐中。罐內還有螺絲扳手之類。死神將武器組裝起來，又把鎖鏈與刀柄末端的環連接在一起，揮動了兩下試試手感。“還行。除了有點輕。比我預想得要好。”
裝配好武器，兩人又換上水下作戰的裝備。除了頭盔，守軍還給配了潛水腰帶，上面掛着各式的物件。有一把強光手電。有一件儀錶樣式的東西，兼具通訊功能，是作為輔助作戰裝置的備份使用的，畢竟潛水頭盔可能會在戰鬥中被打破，而輔助作戰裝置原本並沒有設計防水功能。有一隻小氣瓶，是用來給頭盔內充氣加壓，以及調節氣體成分、防止氮醉的，因為他們並不需要供氧，因此氣瓶小而輕，並且可以用完即扔。
做好準備之後，兩人下水。邊適應環境，兩人邊商討作戰方案。
“這次對方的能力是冰，對吧？”
“正是。你有什麼對策？”
“冰能力的防禦堪稱一絕。若是對方能力運用得純熟的話，我也不敢打包票。不過說起來，我其實有個問題要問。”
“嗯？”
“你的能力……是什麼類型？”
艾麗西亞一下子怔住了。感情咱倆一路同行至此，你還未曾了解過我的能力？但她接着轉念一想，心說不對，“你我不是曾經有過一場對戰賽嗎？莫非你……甚至未曾看過我的作戰記錄？”
“未曾。”他是在不知該回答什麼，於是誠實地回道。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我為此事向你道歉。但眼下這畢竟是一場正經的戰鬥，還希望你不計前嫌。”
經死神這麼一說，艾麗西亞也覺得此時發脾氣未免有些不合時宜了，於是冷靜下來，介紹道：“我的能力，要說的話，應當是風。但是我進修是偏向於輔助系的法術，主要適用於團隊作戰，而非作戰系的技能。”
“這是為何？”
“因為我的風凝不成風刃，不足以傷人。也正因如此，你也見到過了，我主要的進攻手段是‘神罰’這樣純能蓄爆的法術。這種法術用於作戰未免太過遲鈍了點。”
“原來如此。那，你輔助作戰的法術主要有哪些呢？”
“主要是能量傳輸。但其餘的你能想得到的，我幾乎也都學過，包括照明、傳送、保護、推送等等，還有脫戰之後，利用能量刺激細胞活性以減小創傷和痛苦的，不一而足。”
“這麼全面，這可比一個單獨的戰力有用得多了。我大概了解了。既如此，那就用‘照明’法術探路前進吧，我想你也大概感受到那股能量了。咱們邊下潛邊商討戰術。”
艾麗西亞點頭。她抬手，端着的書本之上，便飄出一個能量的光球，懸於他們上方。在這光芒的照耀之下，兩人逐漸繼續向下方進發。
這片近海海底深約百米。兩人沉底之後，正打算順着能量波動的方向去找尋，剛前進沒多遠，死神覺察不對，抬頭一望，藉著艾麗西亞的光芒，卻只見兩人上方，一個身形正注視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