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詭異的沉默之後,沈知珩緩緩開口:“皇城司指揮使,有上斬皇子下殺奴隸之權。”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雖然口口聲聲說,要不惜一切代價對沈知珩死纏爛打,但賀嫣多少還是知道分寸的,她今日濕漉漉地穿着沈知珩衣裳跑出來,要是被別人看到,那她這輩子都別想嫁給二皇子了。所以一路上她提心弔膽,生怕被人瞧見。
說來也巧,從沈知珩房中出來后,竟然一個人也沒遇到,她非常順利地跑到後門附近,憑藉對沈家的了解找到一個狗洞,直接從那邊鑽了出去。
等她一身狼狽地出現在自家馬車裏時,琥珀看到她的樣子頓時嚇一跳:“小姐你怎麼了?!”
賀嫣身心俱疲,只能勉強擺擺手表示沒事。
琥珀一眼看到她脖子上的傷,臉色頓時難看:“誰幹的?!”
“沈知珩。”賀嫣弱弱回答。
琥珀當即就要打進沈家算賬,賀嫣趕緊攔住她。
“賀老將軍都不捨得打你,他憑什麼動手?”琥珀怒不可遏,“真是反了天了,真以為自己做了幾年指揮使,便能目中無人了嗎?連我賀家唯一的小姐都敢……”
“我偷看他洗澡了。”
琥珀的聲音戛然而止。
馬車搖搖晃晃開始走,馬車裏兩個小姑娘面面相覷。
許久,琥珀感慨:“他能給你留一條性命,也是給賀家面子了。”
賀嫣表示認同。
“那我們現在去哪?”琥珀又問。
賀嫣:“回家。”
琥珀點了點頭,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到她繼續道:“換身衣裳,來吃午飯。”
“……來哪?”
賀嫣:“沈家。”
琥珀:“……”
兩人再次面面相覷,不知對看多久,琥珀感慨:“您可真執着啊!”
賀嫣默默望天,假裝沒聽出她的嘲諷。
回到家,急急忙忙換了身衣裳,又用水粉將脖子上的痕迹小心遮住,確定看不出什麼后便往外走,只是剛走到大門口想到什麼,又急匆匆折回寢房。
琥珀看着她來回折騰,直到她上了馬車才說一句:“我都替您累。”
“為了二皇子,值得!”賀嫣感慨。
琥珀搖了搖頭,催車夫快點走,她家小姐累死累活一上午,可不能錯過沈家的午膳。
又一刻鐘后,賀嫣重新出現在沈家正廳,本以為她走了的鄭淑,重新看到她不由得愣了愣,沒忍住問一句:“怎麼又回來了?”
“答應大伯母要一起用午膳的,嫣兒不敢食言。”賀嫣乖乖回答。
鄭淑:“……”你其實可以食言的。
賀嫣走到她跟前,笑着轉了一圈:“嫣兒的新衣裳好看嗎?”
“好看。”本想問她為何突然換了身衣裳,可一對上她的眼神,鄭淑覺得自己還是別問的好。
賀嫣:“大伯母覺得無憂哥哥會喜歡嗎?”
鄭淑:“……”看吧,她就說別問的好。
那種如坐針氈的滋味再次湧上心頭,好在沒有難受太久,午膳便備好了,鄭淑輕咳一聲,溫和招呼賀嫣去偏廳。
賀嫣乖巧跟在她身側,一路上沒再說什麼驚世駭俗的話,等兩人到偏廳時,鄭淑表情已經輕鬆許多。
兩人來得遲些,其他人已經到齊,且顯然並不知道賀嫣又回來了,當看到她出現在門口時,正與丫鬟閑聊的沈荷倒抽一口冷氣:“賀嫣?你不是回家了嗎?!”
顯然知道賀嫣來過的事。
賀嫣笑眯眯的,先看向沈知珩:“無憂哥哥。”
沈知珩戴了一雙全新的絲質手套,又成了淡漠疏遠的謫仙,聞聲只是微微頷首。賀嫣也不介意,又看向安靜沉穩的沈葉:“阿葉,好久不見!”
“濃濃阿姊,好久不見。”鄭淑的大兒子沈葉,比賀嫣小三歲,每次見她都會老實問好,今日也不例外。
賀嫣見他起身,連忙虛攔一把:“都是一家人,趕緊坐吧。”
“誰跟你是一家人。”沈荷嘟囔。
鄭淑蹙眉:“阿荷。”
“本來就是嘛,”沈荷輕哼,“她又不姓沈。”
說完,就等着賀嫣反駁。
賀嫣靜了靜,苦澀一笑:“是我自作多情了,那我不打擾各位,先回去了。”
沈荷頓時見鬼一般:“你……”
“回什麼回,”鄭淑趕緊拉住賀嫣,見沈荷還要說話,便冷下臉道,“我還不姓沈呢,難道就不能與沈家人同桌吃飯?”
她這麼一說,沈荷頓時不敢吱聲了,沈葉笑着打圓場:“這麼久沒見了,還能如此鬥嘴,說明阿姊跟妹妹感情好呢。”
沈荷頓時膈應不已,賀嫣趁她膈應,趕緊坐到沈知珩身邊。
“你怎麼坐那兒?!”沈荷又忍不住了。
賀嫣假裝沒聽到,沈荷氣結,還要再跟她理論,一旁的沈葉忙道:“母親,既然人都齊了,不如開始用膳吧。”
沈荷頓時狠狠瞪了一眼不爭氣的哥哥。
“嗯,用膳吧。”
鄭淑說罷,早已在外等候的眾人魚貫而入,很快便擺了一桌子飯菜,賀嫣隨意掃了一圈,發現全是素的,不由得想起二皇子先前說過,沈知珩不食葷腥,連看都看不得。
若說她時隔六年回京誰的變化最大,那肯定是沈知珩了,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賀嫣心裏嘖嘖兩聲,扭頭偷瞄沈知珩,卻恰好撞上他的視線。
賀嫣下意識拋個媚眼。
“咳!”沈荷頓時不滿警告,然而卻換來賀嫣挑釁一笑,氣得她差點跳腳,幸好看到沈知珩直接無視她,這才心氣順點。
沈家規矩大,鄭淑又是簪纓世家出身,一向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因此她一動筷,桌上便徹底靜了下來。
沒人說話,偶爾只有碗碟碰筷聲,加上一桌子全是素食,縱然擺盤精美繁複,賀嫣也提不起興趣。
匆匆用了些吃食后,她便心思活絡起來,偷偷觀察桌上每一個人,沈葉老實吃飯,沈荷橫鼻子豎眼,鄭淑則時不時擔憂地看過來,生怕她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至於沈知珩,垂眉斂目專心吃飯,卻仍叫人懷疑他喝露水也能活。
每個人的反應都不盡相同,賀嫣看得興緻盎然,以至於隨手夾菜的時候,手指不經意間擦過沈知珩的手套。
只是稍觸即逝,絲綢的柔軟裹挾着他冰涼的體溫,卻長久地在賀嫣指尖停留,她怔怔扭頭,卻恰好看到沈知珩蹙起眉頭,原本靠近她的那隻手直接放在了桌下,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嫌棄得很明顯。
賀嫣:“……”這是多嫌棄哦。
她這次真不是故意的,畢竟她也不知道沈知珩的手會搭在桌上,本來還想道歉的,可看到他避之不及的樣子,突然叛逆心起,趁其他人沒注意,右手默默放到桌下飛快地碰了他一下。
沈知珩:“……”
賀嫣忍住笑,拿起筷子夾塊豆腐,吃完又飛快碰他一下,然後繼續吃飯。
重複兩三次后,在她又一次發動攻擊時,沈知珩突然反手按了下她手腕上的穴位。酸麻脹痛的感覺襲來,賀嫣猛地坐直,疼得發出一聲輕哼。
只一瞬間,所有人齊刷刷看了過來,沈知珩面無表情,端着碗繼續吃飯。
“怎麼了?”沈荷不想問的,但實在太好奇了。
賀嫣:“食不言寢不語。”
沈荷:“……”
鄭淑的視線在她和沈知珩之間來回掃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應付完討厭鬼,賀嫣默默揉了揉手腕,頗為哀怨地看了沈知珩一眼。
一頓飯吃的得勾心鬥角,結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待鄭淑先站起來后,沈荷立刻也跟着站了起來:“我送賀小姐回去。”
賀嫣一臉無辜:“我沒打算……”
“請吧賀小姐。”沈荷威脅地看着她。
賀嫣默默巡視一圈,不得不承認在場的估計沒一個人想留她,又想想今天也差不多了,於是跟着沈荷出門了。
剛一邁出門檻,沈荷便壓低了聲音:“大哥是五公主的,你休想與她爭。”
賀嫣眨了眨眼睛:“你這麼說,五公主知道嗎?”
“你……”沈荷飛快地看了一眼四周,這才低聲警告,“皇上早就有意為他和五公主賜婚,五公主也是知道的,你如今肆意妄為,將來有你哭的時候!”
皇上有意讓沈知珩尚公主的事,賀嫣是知道的,卻不知已經有了具體的人選,想想那位明面上瞧着溫柔端莊,實則沒少給人下絆子的五公主……皇上這是打算結親還是結仇呢?
見賀嫣突然沉默,沈荷以為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一時間面露得色:“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及時死心,我向五公主替你美言幾句,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那我還得謝謝你?”賀嫣失笑。
沈荷倨傲:“你當然要……”
話沒說完,賀嫣餘光已經掃到沈知珩從偏廳出來,連忙三步並兩步跑過去:“無憂哥哥!”
沈荷:“……”
“又如何?”看着朝自己飛奔而來的賀嫣,沈知珩眉頭微蹙,顯然耐性已到極限。
賀嫣無視他板着的臉,飛快塞了樣東西給他,不等他拒絕便折回到沈荷身邊。
“你給了我大哥什麼?”沈荷不高興。
賀嫣:“狗屎。”
“……你當我是傻子?!”沈荷登時怒了。
兩人吵吵鬧鬧離開,沈知珩冷着臉垂眸,只見掌心靜靜躺着一盒甘菊脂。
是姑娘家常用的護手油。
接下來好幾日,賀嫣都沒見到沈知珩,倒不是他故意躲着,而是他正在追查的科舉舞弊案已經到了要緊的時候,兩人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卻將偌大京都鬧得人心惶惶,上至百官下至尋常百姓,不知何時就被皇城司帶走了。
但這一切都與重心不在京都的賀家無關,任憑外面鬧得翻天覆地,關起門來仍歲月靜好。
沈知珩事忙,二皇子又不見蹤跡,賀嫣近來也是無聊得很,整日悶在房間裏吃吃喝喝,以至於短短几日腰都粗了一圈。
琥珀實在看不下去,終於挑了個陽光頗好的早上,拉着她一起出門了。
“又冷又干,跑出來做什麼。”賀嫣抱怨。
琥珀:“總比悶在屋裏發霉好。”
賀嫣撇撇嘴,仍舊不怎麼情願,但很快被路邊的首飾攤吸引了注意。這種小首飾攤,所用料子都是不值錢的邊角,做工也不怎麼樣,但勝在樣式時興,有時候比那些貴重頭面還有趣。
賀嫣一眼相中了一支木簪。
“雖是木雕,但色澤光潤,有玉石質感,足夠內秀,”琥珀看出她在想什麼,“配……剛剛好。”
大庭廣眾,總不好直說二皇子,索性含糊過去。
“知我者,琥珀也。”
琥珀嘴角抽了抽,巡視一周后道:“我去買個炒栗子。”
“給我帶個糖果兒。”
琥珀應了一聲就走了,賀嫣繼續在攤子上挑,結果沒看到喜歡的,便只付了木簪的錢。付完錢,剛接過木簪,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斷水一般分成兩截。
……這感覺真是過於熟悉了。
賀嫣下意識回頭,便看到一個獨眼男子正倉皇朝她這邊逃,沈知珩和祁遠正沉着臉騎馬追來。
眼看着那人即將撞上自己,賀嫣下意識後退,卻被首飾攤擋住去路。只一剎那,沈知珩騰空,長靴踏着馬首一躍而下,一柄長刀突兀地橫攔在她與獨眼男子之間。
男子急忙停下,但身體還是因為慣性往前兩步,脖子猝不及防撞在劍上,撞出一道深深血痕。
賀嫣被驚得大腦空空,沈知珩眸色沉沉地看過來,接着便看到她手中木簪。
漆木流光,是男人的物件。
“……我特意給您買的。”賀嫣討好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