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快回到我的懷抱】

富江張開雙臂,眉眼微彎。

她的確是個十分美麗的女子，因此無論做出什麼動作，都有一種天賦般的蠱惑魅力。

而當這樣美的女子向人展開脆弱的懷抱,帶着溫柔的微笑,眉頭微皺，便給人一種母性般的光芒。

因為在懷抱下,展露給面前人的，是孕育生命、屬於女性的的腹部。這對每個孩子來說,都是生命開始的原點,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

海拾茲看着富江的懷抱,他感到悲傷。

“......”

富江仍然很溫柔：“不回來嗎，孩子。”

富江眼神真誠，柔軟的肢體透露着她的無害：“我可是...你的母親啊。”

【母親】

這樣溫暖的詞彙啊。

海拾茲幾乎要被她打動。

但他沒有，因為父親的提醒,和源源不斷恢復的記憶,甚至還有對這片土地的無邊留戀之情——這些都在告訴他，小心,警惕。

海拾茲最後只是輕輕嘆息，然後堅定地搖頭。

~~

這是另一個世界。

這也是區別於其他世界,卻也相同於其他世界,擁有繁育無數生命的地球的地方。

在地球某處,一位即將畢業的女學生對着自己的腹部欣喜若狂。

“太好了，”川上富江說,“這一定是老師的孩子...不會有錯的！”

會這麼說，是因為直白點指出來的話,富江就是一個喜歡暢遊情場的女人,她與身邊所能接觸到的許多男性都有曖昧的男女關係,尤其是那些身份高些的男人。

她不見得有多喜歡那些男人，但她很喜歡別人愛慕自己的模樣，很喜歡自己受人追逐的模樣。

說得文藝些。

她是以吞噬他人的愛為生的。

而目前被發現的這一個胎兒，正是她和高中老師在一起不久后，出現在她腹中的孩子。

富江並不主要是因為孩子的出現而欣喜，她只是覺得，這樣的胎兒出現，能讓她跟老師之間，關係更進一步。

她始終覺得，老師和她之間的情感還差一點，但她也說不清。於是她認為，這孩子一定能成為一個過渡的橋樑，讓老師徹底地愛上她。

至於對胎兒的愛和憐惜，也許心中有些，但在對愛情的巨大激情下，暫時性地被掩埋了。

【快讓老師徹底為我瘋狂吧】

抱着這樣的念頭。

在體育課上，她和老師悄悄離開眾人，來到懸坡之上的小樹林裏，坐在那裏談情說意時，告知了老師這件事情。

“這是你的孩子。”

說完這句話后，她只顧着看老師臉上閃過的種種情緒。

卻沒顧上曾經與她戀愛過的同班同學，站在身後，露出悲痛而憤怒的表情。

愛情沖昏了男同學的頭腦，憤怒也是。

在一番爭吵后，富江被失控的男學生推了一把，從懸坡上摔下去，伴隨着快速穿過的空氣，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還在玩耍的同學們聽到響動，吃驚地圍了過來。

他們看到富江躺在地上，一聲不響的樣子，就去摸她的脈搏，聽她的心跳，感受其鼻下氣息。

當這些都感受不到時，他們便認為：川上富江的確是死了的。

男同學和老師趕了下來。

男同學這時候開始恐慌了，他想去自首。但老師攔住了他。

“我們把她處理了吧。”老師這麼對學生們說道，“她罪有應得，告訴警察太麻煩了。”他害怕警方屍檢，查出這個胎

兒，緊接着革去他的職位。

同學們：“......”

說不清是平日的嫉妒與怨恨哪個讓他們觸動了，同學們默認下來。包括那個男同學。

於是他們都脫下衣服，找到農具斧頭，試圖將富江的屍體分散處理。

但又一件驚恐的事情發生了。

在一斧頭下去之後，富江居然悠悠地清醒過來，她開始驚恐地對着一群拿着斧頭的同學們尖叫。

...再也沒有退路。

也許富江本就沒有死，只是瀕死地暈過去；但她看到了這樣地犯罪場景，她就如論如何也要死在這裏了。

老師舉起斧頭，親手把這個曾經愛戀過的女人殺死。

和愛情相比，這位成年人似乎更重視他那岌岌可危的利益。

同學們：“......”

他們冷漠地默許了。

【川上富江會在今天失蹤】

【這成為眾人認同的現實】

在結束其生命后，同學們將富江的屍體分成接近五十片，老師讓每人帶一份，帶回去處理掉。

“這樣的話，警察不會發現的。”老師提醒他們，“要知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共犯。”

這群[殺人犯]帶着碎塊，四散而去。

老師留在最後，處理了一些殘存的痕迹。

他也留了一塊屍塊，於是在處理痕迹后，將屍塊包裹仔細地扔進了河裏。

對着消失在流水中的[包裹]，老師總算覺得輕鬆起來。

於是，他不禁悠閑地想着：那個孩子呢...

川上富江說的那個孩子呢？怎麼沒在肚子裏發現些痕迹？

難道是仍處於胚胎狀態嗎，那就無傷大雅了，他這樣的[高知男性]，缺少一個可能是自己孩子的胚胎，那實在是[無傷大雅]。

他頓覺輕鬆，開始遐想新上任的女教師。

富江的確美麗得過分，但既然成為他生活中的一件血色事件，就不便再去多想了。

男老師離開了河流，他在想要不要買束花，明天送給那位美麗的女同事，又或者是哪位別班的女學生。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沒有想過下水看一眼。

他沒有。

因為他想不到，在川流的水下，包裹富江屍塊的布料被水沖走，只留下屍塊卡在石頭縫隙間，搖搖晃晃地停留着、生長着。

【受到不可說的青睞】

【富江重獲新生】

自此。

川上富江再也不是個普通的美貌人類，而是擁有無線繁殖能力和生存能力，能夠蠱惑所有人，致力於將全人類拖下黑暗深處的[富江]。

凡事都有代價。

在獲得超自然力量，徹底解脫人類身份，在老師同學們的驚恐中回到教師的富江，已經被不可說的黑暗污染。

她已然成為這個世界一切負能量、黑暗、污濁之物的化身。

川上的靈魂隨水流而去，不知是否還有殘留；即便有，也被污濁組成的新[生物]取代，成為一切罪惡的企劃者。

川上再也不見。

只是在順水流離去的時候，向不可說的神明祈求活下去的時候，她微妙地有了個想法。

...她將自己孩子的生命，一併向世界求助。

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會對自己的孩子有母愛。面對意外產生的孩子，面對痛苦而出現的孩子，女人即使憐惜弱小，卻也有自己彆扭的情感，因為她們仍然是人，而非載體。

富江也是如此，她自認美貌集合體，孩子只是對老師的籌碼，自己的生活更為重要。她因此一直表現得不太在乎這個孩子。

但意識即將被徹底污染

之前，又或者是徹底消散之前。

她還是幫孩子許下了祈求。

【讓他活下去吧】

也許連富江自己都很難說，她這時候的想法，到底是出自那殘存的母愛和責任感，還是作為同類同源的悲哀，又或是對未出生幼小生命的一點點憐惜，還是僅僅想到這裏的心血來潮。

但總之，她確實是這麼做了，不論出發點如何。

她的願望很快被實現了。

[不可說的污染]將污濁與意識放在富江身上，將其轉化為黑暗化身；而[世界意識]在驅趕不可說之際，出手救下那不知何處的孩子，讓其在自然的力量下成長。

在救走孩子之時。

[世界意識]問川上富江，要她最後給孩子取一個名字。

“現在誰都有個英文名，”川上富江無所謂地，“那我就給他個英文名，海拾茲，就這個好了。”

世界意識沉默了一會。

最後答應了，告知之後漸漸成長的孩子，你的名字是[海拾茲]。

~~

而告知的這時候，海拾茲已經漸漸長大的這時候。

世界已經徹底變了。

不可說的污染出現在世界上，載體正是他的母親[富江]，以難以抵擋的魅力蠱惑任何人，讓本就很容易挑起戰爭的國度互相殺戮。甚至多個國家內，都有不同的分裂體指使，要其追隨者殺死其他富江。

世界因此戰火一片。

無數的分裂體，無數的爭鬥，由污濁重新誕生的富江，嫉恨所有同位體，希望世上只有自己最為至高無上且美麗。

至於曾經的川上，所留給世界的，大概只有這個孩子，和給予孩子的姓名了吧。

甚至受最後的污染影響，川上知道了未來自己的消亡與身體變化，為孩子取的名字充滿了譏諷的感情。

[海拾茲]

[Heather]

譯意是石楠花的意思。

這種花頗為出名，因為其樹脂的氣味與男性生殖液體的氣味極為相似，所以被在世俗評論中，男人們調笑着，女人們厭惡着，是不好的寓意。

這也是少有人叫這個名字的原因。

川上選擇這個詞彙，不難想像她對自己過去被男女合作殺死事實的諷刺評價，和嘲弄未來蠱惑人心、危害世間前景的意味。

因而她選擇這個單詞，倒是看上去有那麼點子承母業的嘲諷了。

【你想要這個名字嗎】

世界意識這麼問孩子。

這個世界的世界意識，是一個很博學，卻也很溫柔的意識。

即使始終與以富江為載體的污濁對抗，即使世界幾乎要被富江侵蝕完畢，祂也沒有遷怒到川上的孩子身上，很平和地照顧這孩子長大。

甚至在取名上，敏銳地感知到這名字對於大眾的不好意味。考慮之下，詢問孩子本人的意見。

孩子聽完了世界意識的觀點。

他坐在草叢與花叢間，想了好一會。

他繼承了母親的美貌，與世界意識的溫柔，安靜地看了眼前的花朵好一會，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眼前嬌小的花朵。

即便它的氣味不太好聞，個頭也小小的，開得很不茂盛。

孩子於是說：“...就這個名字吧，我就叫這個名字了。”

世界意識確認：【不介意嗎】

海拾茲看着花朵。

“也許母親的意思是，石楠花很可愛好看吧。”海拾茲說，“我沒見過她，這個[富江]也已經不是川上了，但我覺得，也許川上母親會這麼想，也說不定？”

微風拂過海拾茲的頭頂，像是世界意識在撫摸他的腦袋。

海拾茲仍然對着花朵看了好一會，慢慢地說：“嗯，好聽的，石楠花也很好看啊。”

世界意識溫柔地：【我也覺得】

~~

再然後。

要不了太久，距離海拾茲成年還有些時候之際。

不可說污濁藉機侵入，與世界意識大戰數回合，讓地球生靈塗炭的數年後，這個頑強而脆弱的世界再也堅持不住，瀕臨沉寂。

隨着最後一個被污濁侵入的地球人的滅亡，世界意識也將歸入永久的沉睡——祂已經無法再與不可說對抗。

但祂仍然難以放心。

在即便是對抗之際，祂也用僅剩的力量，勉強將海拾茲保護得很好，讓海拾茲避開與[富江]的種種正面對決與殺機。

祂認為地球上的人都是他的孩子，而海拾茲是祂一手帶大的[孩子]。

【地球上的已經不再是川上，而是污濁的聚集體富江】

【她們並非海拾茲的生母，喜愛互相殘殺，自然不會對海拾茲留情】

【反而會想吞食他】

【而海拾茲還很弱小】

祂在沉眠之際，這樣想着：【待我睡去后，誰又來保護這最後一個孩子】

祂不放心。

於是乾脆提前了沉眠的時間，將時間轉化為力量，包裹着孩子，將其送入世界之外——其他世界泡裏邊。

這個新世界泡的世界意識，是在這個世界的地球毀滅后的數萬年後誕生出來的。

對即將老去沉睡的世界意識很友好，抱着兔死狐悲的心態，願意接受海拾茲的到來。

這個新世界意識很年輕，給自己搞了個稱呼，讓到來的世界意識喊祂：【客服】。

客服說：【你送來的這個崽好像也有你的一部分能量，他以後也會成為新的世界意識嗎】

客服興緻勃勃：【我第一次見到世界意識幼崽，可以勉強把1號讓給他，這樣吧，我以後就叫客服02了】

海拾茲的世界意識沉默一會：【我不希望他成為世界意識，他也不一定會成為】

客服02就說：【這樣啊，也挺好】

客服02：【畢竟我們世界意識的生存，和這群脆弱的人類有關，我這人類少得可憐，也許哪天我就要跟他們一起死亡了，唉】

客服02還有點惆悵。

海拾茲的世界意識便看着在包裹中被迫陷入沉眠的海拾茲，和客服02說道：【也許他能幫你，也許】

客服02哈哈大笑：【不論如何，交給我吧】

客服02接過海拾茲，兩個世界意識就此告別。

祂們都知道，這將是最後一次見面。

海拾茲將在其他世界成長，世界意識將消亡在不可說侵入的黑暗，等同於永久沉眠——畢竟祂們睡了就不會再醒。

【還是有點遺憾】

沉眠前的最後。

就像是人類彌留之際的走馬燈。

祂也想起來給海拾茲建的小木屋，只是隨便放置，卻被那孩子好好地每天清潔插花，和祂說最喜歡這裏，因為有家的味道。

【我到底不是人，沒法給很好的呵護和照料】

【他這麼喜歡家的氣息】

【一定很喜歡溫馨的家庭吧】

於是不無遺憾地、充滿希冀地，為遠在其他世界的孩子送上屬於世界意識的祝福。

【如果海拾茲能在醒來后】

【不因祂而悲傷，並且找到很好的家庭就好了】

【最好每天都開心】

——祂於是沉眠於無邊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