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煙水寒(六)
“根據上官姑娘的證詞,侯公子是在前天夜裏大約亥時三刻在你的院門外遇刺的,遇刺地點與你不過一牆之隔。從他離開你的視線,到此案發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如此近的距離,如此短的時間,要想瞞過你的耳朵重創一位頂尖高手,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熟人作案。此人不僅要熟悉山莊的地形與環境,還要對山莊裏的人員有一定的了解,尤其是要對侯公子的動向了如指掌。她需要精確地知道侯公子離開的時間,才能出其不意、一擊即中。換句話說,早在你與侯公子談話時,刺客就已在院門外候着了。”
“那她監視的對象是誰?是我還是侯青迪?”
“不。她沒有監視任何人,也完全沒有必要監視。她原本就是跟隨侯公子而來,只不過沒有跟他一起走進院子罷了。我想他們當時就在那棵桃花樹下停頓了片刻,兩人還有過短暫的交談,隨後侯公子便怒氣沖沖地破門而入,而刺客則留在原地等候。”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一起來的?又怎麼知道刺客就等在桃花樹下?”
“當然是根據侯公子倒下的位置。從你的院子出來,就有一條六棱石子路直通沈夫人所在的蘅芷院,而這棵樹並不在路邊。若非有人等候,侯公子又何必舍近取遠?”
“也許他是在打鬥的時候來到樹下。”
“若是如此,姑娘又怎會毫無察覺呢?何況一路上也沒有發現任何打鬥的痕迹,只有樹下的一灘血跡而已。倒是在血跡旁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可以證實我方才的推論。”
“關於刺客的身份,還有什麼發現?”
“從傷口的位置判斷,刺客的身段要比侯公子矮四到五寸,是個體態輕盈的年輕女子。當時兩人面向而立,腳尖相距不足兩寸。這個距離早已超出一般熟人或朋友的界線,可見兩人的關係十分親密。”
“比蕭風迪矮四到五寸,體態輕盈的年輕女子......”上官無伋不經意地看向在場的雪魄與葉心兩人,微笑道,“這些特徵都不算太特別,光是這個屋裏就有兩位了。”
“但跟侯公子關係親密的女子卻不多,至少這位南宮夫人就不可能。”
“這是當然。要是侯青迪敢靠這麼近,我們的南宮三少爺早就一劍刺上去了。”上官無伋先朝南宮彥眨眨眼,毫不意外地吃了對方一記白眼,繼而又轉向寒楓與雪魄兩人,悠然道,“這位雪魄姑娘當然也不可能。她都是別人的未婚妻了,又怎麼能跟別的男人如此親近呢?這麼說來,我們還得把目光放到其他既沒有成親又沒有婚約的年輕姑娘身上。”
“按這個特徵去找,無異於大海撈針。上官姑娘何不換個思路,從侯公子的身上找找線索?”杜飛鴻淡淡道,“自古男女授受不親。除了個別的輕薄之徒,又或者對對方心懷仰慕、有意親近,否則每個人都會有下意識地與親人以外的異性保持一個較為合適的距離,男女都不例外。”
“他倒是有位仰慕的姑娘,只可惜對方已經名花有主了,而且這位姑娘不通武藝,不可能將他打傷。”
“那親人呢?”
“難道你懷疑是我伯母做的?”
“除了母親,還可以是姐妹。”
“姐妹?”上官無伋微微一笑,目光再次落到雪魄的臉上,“這麼說來還是雪魄姑娘的嫌疑最大了。無論是身高、武藝都完全吻合,再加上伯母的臨終遺言,教人不起疑都不行了。”
雪魄冷嘲道:“所謂遺言不過是你一面之詞,再加上這位杜大人毫無依據的臆想,便要定我的罪嗎?”
杜飛鴻平靜地道:“杜某方才所說的每一句話,皆基於對現有證據的推斷。姑娘若有疑慮,不妨隨在下到現場查看,在下自會一一驗證。”
“我該如何相信那是真實的案發現場,而不是某人偽造的?”
“姑娘這是懷疑杜某的為人嗎?”
“誒......”上官無伋輕拍杜飛鴻的胸口,微笑着打圓場,“杜兄多慮了,雪魄姑娘不是這個意思。何況她說的不無道理。我與她已有芥蒂,而你又偏偏是我的朋友,她懷疑你的推論是理所當然的。除非你能拿出確鑿的證據,比如說......某樣無法偽造的證物。”
杜飛鴻心中困惑,正要揣度上官無伋話中之意,突然發現她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的胸口,這才茅舍頓開。
“我的確在案發現場的附近找到了某樣證物,”他鎮定自若地道,“只是此物一出,真相即刻分曉,這個案子也就沒有一絲趣味了。”
見他這般反應迅速、心領神會,上官無伋不禁在心裏讚歎思思馴夫有方,臉上卻笑着道:“你是名震天下的神捕,還怕碰不上有趣的案子嗎?眼下還是先幫我們解答謎題吧!否則雪魄姑娘是不會相信的,說不定還以為我看上了她的未婚夫,有意要誣陷她呢!”
杜飛鴻不再說話,而是將手伸向衣襟,從懷中緩緩取出了證物,展現在眾人眼前。這是一隻小巧精緻的香囊,淺紫色的流雲綢緞,上面綉着一朵朵梅花,就連香囊上繫着的絡子都是攢心梅花。
看到這樣東西,雪魄不由地全身一顫,下意識地伸手探向腰間,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隨着她的動作,葉心也看向她空蕩蕩的腰間,表情同樣震驚不已。
“這就是你所說的證物嗎?”上官無伋似乎沒有察覺,從杜飛鴻手中接過香囊,饒有興緻地欣賞把玩,“好別緻的香囊,繡的花樣也是清雅雅緻,還有淡淡的梅花香味呢!我想它的主人也一定是位如蘭似梅的絕代佳人。”
“這就要問寒公子了,”杜飛鴻微笑道,“這個香囊與他身上的一般無二,想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哦?”上官無伋故作驚訝地看向寒楓,“寒公子可是有未婚妻的人,怎麼會跟女刺客佩戴同樣的香囊呢?莫非有人暗中愛慕公子,特意參照你腰間的樣式仿製了一個?”
寒楓平靜過地與她對視,沒有回答。
“布料與花樣也許可以仿製,但刺繡手法如同一個人的筆跡,旁人是無法完全模仿的,只要找刺繡行家一看便知。”杜飛鴻的目光適時地落到雪魄的俏臉上,語態不由多了一絲嘲弄的意味,“既然與寒公子佩戴同樣的香囊,那這個刺客也就不難猜了。您說是吧?”
雪魄渾然未聞,只是這麼獃獃地望着上官無伋,仿若一朵嬌艷柔弱的花兒,即將凋零在冰冷的黑夜。
“是什麼時候?”她的聲音同樣冰涼而顫抖。
“什麼意思?”上官無伋故意裝傻,“你是問香囊什麼時候掉的嗎?這應該問你自己才對啊!”
“是趁寒楓離開的那段時間嗎?”雪魄還在問,“可當時你並沒有靠近過我......從我進門到現在,你都沒有靠近我。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上官無伋失笑道:“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了東西,怎麼還賴到我頭上來了?照你這說法,誰拿出證據,誰就是存心誣陷於你了?如果侯青迪現在醒來指認你,你是不是也打算推個一乾二淨,甚至反過來指責他胡說八道?”
“我是否承認,對你而言有何差別?”雪魄冷冷一笑,“你能輕易從我身上取走香囊,自然也能輕易取我性命,又何必多此一舉,上演這出拙略的戲碼?你不過想找一個殺我的理由,好敷衍城主罷了。現在你找到了,也可以動手了。”
“誰說我要敷衍葉大哥?”
“莫非你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
“不。我只是覺得他未必會把你的生死放在心上,那我自然也不用費心找什麼理由了。”
雪魄嬌軀一顫,美麗的眼眸流露出一種令人心碎的悲傷。
“你究竟做了什麼,你我都很清楚。”上官無伋平靜地凝視她蒼白的面龐,正色道,“我這麼做,只是想給你一個回頭的機會。如果在此期間你能主動承認,甚至僅僅只是表露一絲悔意,我也會讓你安然離開。我想這也是侯青迪與沈夫人的意思,因為他們才是真正關心過你、在乎過你的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雪魄一聲冷笑,眼中的傷感突然又化為了堅硬的寒冰,既冰冷了別人,也刺傷了自己。
“誰在乎我、我在乎誰,都與你無關。你不是想為蕭風迪報仇嗎?好!我承認是我打傷他的。你若有本事,現在就可以動手殺了我。”
“你為何要這麼做?”
“我沒必要跟你解釋。”
上官無伋不再追問,轉而又看向寒楓,原本平淡的目光逐漸變得複雜。如雪魄所言,杜飛鴻的種種推論並無實際的根據,只不過是預先知道了答案,再根據刺客的樣子倒推而已。而所謂的證物香囊,還是她方才憑藉岳慕世的獨門絕技,悄無聲息地從雪魄身上摘下,又悄無聲息地塞入杜飛鴻懷中而已。所以從某種程度而言,她的確有嫁禍之嫌。
可雪魄真的冤枉嗎?
真相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本可以直接拿下雪魄,之所以這般大費周章,的確是想給某人一個交代。只是她想交代的對象,卻從最初的葉孤城變成了眼前的寒楓。——除了蕭風迪母子之外,這世上另一個可能會關心和在乎雪魄的人。
更巧的是,這同時也是她關心和在乎的人。
“她無需解釋,那你呢?”她問,“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沒有。”
“我想跟雪魄單獨聊聊,你可以先迴避一下嗎?”
“你想聊多久?”
“不會太久。”她平靜地回答,頓了頓,又問,“你想去看看侯青迪嗎?我可以讓人帶你過去。”
“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