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兔芽。
雪芽提着裙子在人群里溜得飛快,尤其是當聽見背後傳來其他人叫自己名字的聲音時——
“你跑什麼?！”
即使雪芽在這幾天已經逛過這座城堡以及花園很多遍了，但由於太大的緣故，還是會記得不清楚和錯漏，以至於在他匆忙跑入一個拐角,穿過走廊時,才驀地停下了腳步。
是條死路。
他背後的人已經追上來,雪芽在看着面前慘白一片的牆面發獃時,就聽到那人走近的腳步。
“雪芽，”朱曉月喊他名字，“你跑什麼?”
雪芽抿緊唇瓣轉身,和身後的人對視上。
他還沒說話，朱曉月就又說:“……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發現了什麼呢?
是身為高級玩家卻出現在最為低級的新手副本里的反常,還是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刻意接近?
又或者是他們都真的把自己當成笨蛋，以為嚇一嚇,自己就什麼都不知道,只會乖乖地去做。
雪芽想了很多,但都沒有說出口，到最後也就只語速很慢的問了句:“你們想要做什麼?”
就算雪芽再不自戀地想，也認為他們的出現應當和自己都有關係,不然的話,真不會巧到自己在哪他們都在吧?
果然，對面人這次在一停頓的思索了,很快的給出了答案:“為了你。”
雪芽臉上現出點迷茫。
他攏起眉，悶着聲音重複了一遍:“為了我?”
“你還記得我在第一個任務點和你說過的事情嗎?”朱曉月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男生,她道:“我的確是沒有騙你,我之前生長在外城區,我的家人也是因為饑寒死去。”
“我看過你上個考核本的資料，是歷史課，那麼背景就不用我多介紹了……”朱曉月說，“但有一點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千里夢是有時限的。”
在聽到極為陌生的說法時，雪芽下意識的詢問似的嗯了一聲。
尾音上調，在這片只有兩個人的空間裏顯得格外的輕和空。
“不然為什麼在一開始人類就不開啟‘千里夢’呢?求生是人的本能，沒有人不想活下去……”她微微笑：“而之所以他們在人類文明將要湮滅、無可挽回的時刻才啟動千里夢，不過是因為他們知道，那也不過是為了人類多爭取一些苟延殘喘的時間罷了。”
朱曉月沒有多給雪芽思考的時間，她語速逐漸變快：“一千年過去，剩下的人類都在那一片天地生活的很好，然而就當所有人都以為找到可以永遠棲息下去的家園時，變故發生了。”
在平靜的一天早晨，生活在最外圍的居民們都驚訝的跑出屋子，等他們感覺到空氣里不同尋常的溫度時，伸出手，就接住從天空落下的雪花——千里夢四季常春，沒有冬天。
這一異常很快就引來上面人的注意，但等他們派去的執行者趕到時，往常熱鬧非凡地區已然變成銀裝素裹的冰天雪地。
黑色的厚底皮靴踩上才一夜就積滿濃厚的雪地，隨之，鋥亮的靴面也很快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絮。
同樣烏黑的風衣在風雪中獵獵而動，年輕的執行者抬頭望向前方，深黑色的瞳眸里映出一場無與倫比的慘白默劇。
“將近一半的外城居民在這場毫無預兆的大雪中死去……從那天以後，沒有人再見到外城有除卻冬天以外的季節。”
這個雪芽知道。
所以他喜歡白色，又大又軟的被子，因為這樣會讓他感覺到暖和，不至於那麼寒冷。
但是……
雪芽忍不住開口打斷她:“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朱曉月靜了兩秒，又自顧着接着着說下去:“在經過考察后，中心的領導者都一致認為外城區的環境是不可逆的，且人類已經無法再居住其中，但在接濟了三天的外城區倖存下來的居民后，內城區也遇到了難題。”
“外城區的空間大小是內城區的兩倍有餘，並且，肥沃的土地幾乎都分佈在外圈，永恆冬天的來臨，說明植物已經失去生長的能力，而人類所需要的物資食物，都失去了供應的源頭。”
“因此，在這樣的巨大危機下，中心的領導者當機立斷，為了人類的未來，做出了決定。”
——優勝劣汰，適者生存。
所有不被“千里夢”認定或者通關其考核的人類，只能在冬天死去，又或者在副本所營造出的美妙幻境裏淘汰，相應的，通關層層篩選，被賦予合格或優秀等級的玩家，得以收穫獎勵，被萬人景仰以及取得享受物資的優先權。
在這樣的條規束縛下，促使所有人都以進入千里夢為目標，千里夢的聲望達到頂峰，是末日裏是人類唯一的曙光。
“處於絕境裏的人要活下來，都要一個信念作為支撐，但很快……”
雪芽在聽完這樣平淡敘述后的轉折，他有預感，接下來的話可能才是真正進入了正題。
但其實在女生前面的那些話里，雪芽也並不是聽得很明白……這與他之前從未想過自己會被選中進入千里夢是一樣的混亂，雪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經歷這麼多複雜難懂的事情。
就比如朱曉月接下來的話，讓雪芽一下子就無法掩飾的，露出那種空白一片的神情。
“千里夢要消失了。”
“千里夢所賴以存在的能量就是來自天空的光源，但從前面外城區的驟變的溫度看來，千里夢外面的世界已經是極度寒冷了，而我們謂之天空的部分也早已被厚重的雲層覆蓋。”
“按現在的情況來說，比起家園，地球更像是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了……沒有能量續航的千里夢，銷毀失靈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人類也是。”
“你經歷過的吧?”朱曉月朝雪芽走近，直到站在他的面前才停下來，她莫名其妙的一句反問，讓雪芽禁不住輕輕抖了一下睫毛。
像是棲息雨中欲飛的蝴蝶，被水露淋得可憐，也漂亮。
他是那樣一如既往的白，因此黑的眼和紅的唇都顯得格外奪人眼目。
是天生、上帝的造物。
就連一向冰冷的女生，在看到眼前人這樣的軟弱的神色和姿態時，胸腔里那顆穩重的心臟也止不住的越漸加快了速度，在幾個呼吸間，靜默氛圍蔓延後，她終於剋制不住的朝男生伸出了手。
她的手掌合縫貼切的撫在男生的臉上，底下感受到的手感好到令人頭暈目眩的地步，猶如傳說中舊時代的東方絲綢，朱曉月原本清明的目光逐漸轉為痴迷，並在對面人的出聲后，愈來沉淪下去。
“你要說什麼?”雪芽開口問她，他自己稍微想了想，有了一個猜測:“是那些蟲子嗎?”
考核本里發生的事情對其他人來說是無法得知的秘辛，但在高級公會手裏，也不過是可以隨意查閱的一件記錄詳細的事務而已。
而屹今為止，雪芽能夠想過最失控的事，無異於在頒獎禮上莫名其妙出現的蟲子了。
原屬於高級副本的生物，卻因為系統的過失和錯亂，而使得無數低級考核玩家失去生命——這不是開始，也不會是結束。
“外城區一夜寒冬是千里夢錯誤的端倪初現……但在後面幾百年來，又因為千里夢運轉一切正常，使所有人都放鬆警惕，直到近十幾年來，又出現了兩次波動。”
面對雪芽詢問的表情，朱曉月緩緩道:“一次是A級副本的失控，一共折損了五名高級玩家，還有一次就是……”
考核副本的錯亂。
一直沉默着的717在這時也開口:【千里夢殘餘的能量支撐不了太久，像這樣的情況只會發生的越來越頻繁，直到能源徹底耗盡，所有人類重新暴露在極度寒冷的空氣中……像外城區一樣，等待死亡。】
雪芽聽了沒有多大的反應，只依舊悶着聲反問:【所以呢?】
他是真的不明白，也可能是按照其他人說的笨一樣，雪芽不清楚這些事情到底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難道自己還能給他們再生一個千里夢出來嗎?
【……】
在詭異的一段沉默過後，電子聲說:【也許呢?】
【?】
站在他面前的女生似乎也看出雪芽的疑惑，她忽地一句話，讓雪芽猛地提了精神。
“那個時候，你在房間裏養了什麼東西?”
雪芽感覺到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掌逐漸變得滾燙，弄的自己已經有點不舒服起來了，但又因為朱曉月那一句無緣無故的話，讓他無法過多的在意，只莫名的聯想到某個漆黑的房間和那雙翠綠色的眼。
“什麼意思……”
“一個晚上，我在窗戶外面，看到了那個人影，他也發現了我。”朱曉月輕聲講訴在第一個副本中的發現。
“他很強。但可惜的是，他明顯還沒有‘成年’，像只空有力量卻不會使用的獸……我殺了他。”她殘忍地說，在雪芽忍耐不住發出的一聲輕呼中，女生面上那不正常的沉迷更加狂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我刺穿他的心臟，他的身體像煙霧一樣消失在空氣里……”
朱曉月清楚無比自己在說什麼，但同時她的大腦告訴也在告訴她應該閉嘴、不要再說了……可每當她清醒一點的時候，再聽見男生一點點、微不可聞的聲音后，又會瞬間失去理智。
這不對勁，但不可避免。
被蠱惑般，朱曉月不受控制地再逼近雪芽，她的鼻端嗅到幾縷奇異的香氣，很容易讓人想到初雪消融的春天……隨着距離的靠近，她眼瞳里也將那張昳麗的臉映得更加分明。
“……然後呢？”雪芽問。
他臉上的表情惶惶，透出別樣的精緻蒼白感，是很容易讓面對着他的人卸下心防，激起心裏潛藏控制欲，甚至想看他再脆弱一點的軟弱姿態。
“我看到你下樓了，躲進了屋子裏……出來的時候衣服都濕了，好可憐的樣子，眼睛都哭紅了。”朱曉月一邊回想着一邊說。
在居民樓副本的底層，她躲在某個門邊，眼看着男生從屋子裏走出，和進去的時候不同，出來的人明顯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麼一副糟糕的模樣。
全身像浸過水一樣的濕，烏色的頭髮也焉焉的垂下來，濃翹的睫毛也被奇怪的水液粘的一撮一撮的。
尤其是眼角的粉意，遮也遮不住的濃，在雪芽從裏面走出來，到了黑與光的交界處時，對方無意識簌簌眼睫抬頭的一眼，讓暗地的偷窺者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
“你好漂亮……”不自覺的喃喃出聲，女生手下的力道不可抑制的加重，很輕易的就在那瓷白的面上留下一抹紅印，“然後在你和楚明晝上樓的時候，我又看到了那個怪物，他復活了……為什麼?
在雪芽吃痛的瞬間，女生猝然湊前和雪芽僅隔咫尺，她聲音好輕着問:“是你嗎……”
雪芽在頃刻間瞪大了眼——
鋒利至極的斧片猛地從後方破開氣流，狠狠地剁下，砍在無垢雪白的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當——！”。
整個空間似乎都晃了晃。
憑藉著身體長久以來訓練出的反應，以及對危險敏銳的直覺，朱曉月本能的往一側傾過了身體，等她看到距離自己肩背只有一根手指長度，嵌入牆體的斧尖時，混濁的思緒在瞬間清醒過來。
不等她再想明白一點什麼，視角的餘光就掃到一抹彎着腰，躡手躡腳地貼着牆邊的白色身影，是要溜走的模樣。
“雪芽！”朱曉月急急喊他道，接着轉身就要去追，但隨即而來的眩暈感，使她剛邁出一步完，膝蓋一軟，差點就要摔倒在地上。
在扶着牆穩定好身體的空隙里，朱曉月滿頭大汗地抬起頭，於逐漸昏沉的視線中，看到已經走到盡頭的男生回過頭看了自己一眼。
方才對方那樣的怯懦神色彷彿都是她的幻覺。
黑白分明的眼裏沒什麼多餘的情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殘留在氣流中那點香艷的氣味，又莫名的讓朱曉月從中看出點悲憐出來。
等劇痛從她身後襲來時，朱曉月的眼裏最後映出的是一片花白的圖案，和那一個鮮紅的“J”。
……
等雪芽又一路飛快的小跑出去的時候，外面已經安靜的跟從來沒有過人一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后，雪芽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去看看情況。
天空越來越沉甸甸，和剛進入副本時甜蜜的粉色調相比，都是一樣的夢幻和不真實，像是隨時要下起一場雨來。
陰雨將至。
雪芽走回去的腳步倒是慢，走幾步就停一下……717看着他拚命搓自己臉的動作，本來只有一點的紅印子，在其主人的努力下，很快就被搓紅了一大片。
雪芽皮膚本來就嫩得要命，被人稍微蹭一下都會留很久的痕迹，而且也從來沒有人這麼用力過去弄他，因此這還是717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慘的模樣。
還是自己搞得。
【別搓了。】沒忍住，後續一直很少出聲的電子聲還是開了口，【都紅了，不疼嗎?】
【疼啊。】雪芽不擦臉了，改去抹眼淚了，很快，這下子又輪到他眼睛紅紅的了，睫毛都被他揉的亂翹……就頂着這麼一張看起來慘兮兮的臉蛋，眼淚還一滴一滴很可憐地流的時候，雪芽說話還很兇:【不、不要你管。】
【……。】
在原地站了幾分鐘，雪芽發現眼淚怎麼擦也擦不完后，最終還是放棄了，只能一邊抽着鼻子，一邊很傷心的哭，再一邊好慢地走。
等到後面雪芽眼淚停了，眼睛腫得跟兔子一樣的時候，電子聲才無奈的嘆了口氣。
【為什麼哭?】
雪芽不是很想理717，但他現在心情好了點，所以即使再壞脾氣，也還是緩和了點，老實道:【因為我想哭。】
【。】
電子聲不知道怎麼說話了，思考了兩秒后，他學人哦了一聲。
【你什麼意思啊。】雪芽很難伺候的，又不滿意地說:【我還沒有找你麻煩呢……】
電子聲問:【找我什麼麻煩?】
雪芽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所以他抿了嘴巴好久，才慢吞吞地說:【你不解釋嗎?】
電子聲依舊平靜問:【解釋什麼?】
【就是，】雪芽嘴笨，不知道要怎麼問，想着想着，理直氣壯的氣焰就低了點，到後面質問的語氣都已經溫吞下來了，【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還有……】
還有所謂的夜鶯、倒在血泊中潔白的手、以及——
【總歸不是壞事。】717的反應比質問的雪芽還要來的鎮定，【我又不會讓你哭。】
【還有要問的嗎?】
【……】雪芽腦袋暈暈的，潛意識裏他覺得像是有哪裏不對，但又根本想不出來、而且在電子聲這樣反客為主的問句後面，自己如果不再問點什麼，就這樣被人輕而易舉打發的話，看起來好像有點沒面子、、、
雪芽絞盡腦汁，實在沒辦法的憋出問:【那你為什麼叫717?】
這實在是一個看起來簡單，但實際上又很難的問題，比如——雪芽自己就回答不上來。
很沒有道理的問題。
雪芽問完都有點慢慢回過神覺得自己有點在沒事找事了……叫這個名字就叫這個名字，還有為什麼嗎?
還真有。
【這個嗎?】電子聲一點也不奇怪雪芽能問出這樣的話，雪芽問出來了，他還覺得十分正常地鬆了口氣，而後的語氣比之前的還要平常:【我叫什麼?】他問。
雪芽一愣，下意識念出來:“717……”
【不為什麼。】電子聲回應他的問題，【只是因為覺得你很可愛，想讓你親一親我。】
【?】
什、什麼啊?
在聽到電子機械聲那句稀疏平常話后，雪芽還沒來得及想明白什麼對方說了什麼，臉蛋就砰的一下子熱起來，燙得似乎都要冒起煙了。
在想明白后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一大輪的問號從他的腦門上滑過去，繞得雪芽腦袋嗡嗡的，無數的話到嘴巴邊滾了又滾，最後也說不出一個字。
好、好變態哦。
雪芽暈暈地想。
真的好變態變態，怎麼會有這麼變態的系統……他一點也不會害羞的嗎！
【不害羞，很可愛，好喜歡。】電子聲對答如流，似乎還笑了下:【愛本來就是很變態的。】
電子聲忽地道:【到了。】
雪芽一止步，抬頭，就看到了熟悉鐵門，只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鐵門上的白花都已經變成了紅色。
也不只這裏的花變了。
雪芽這時回過頭看的話會發現，那些被很不規矩的油漆刷過的花，在這個時候，都已經紅得不能再紅了，它們都像是開在最好的季節，嬌艷得驚人，飽滿非常。
它們都受過非常好的滋潤。
與之相反的變化是，整個城堡都鴉雀無聲，什麼身影、聲音都消失了，飛鳥、兔子、賓客、以及本應該在門裏的人。
都消失了。
……
“啪嗒。”
雪芽把臉上的水跡抹開，看了眼天上已經完全灰色、要塌下來雲。
是下雨了。
……
【叮咚——】
【副本致愛麗絲已確認。】
【已錄入，確認毀壞，不再投入使用。】
【未淘汰玩家:兩人。】
【恭喜玩家［陳明生］刷新副本記錄，積分已達上限。】
【期待下次相遇。】
……
——【千里夢與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