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嗨。

【你可以……】電子聲像是沒想到人會這麼乖，話都可疑地停了下，再開口時，聲音都輕了點，【你可以叫我717。】

嗯？

【嗯，】雪芽說，【好啊。】

雪芽覺得有點飽了，就放下了筷子，手托着下巴看着對面愈吵愈烈的局勢。

“你別裝了。”女生聽着耳邊依舊無法否認的動人的聲音，心裏卻覺得煩起來，“你這麼會說，怎麼不和老黑、劉濤說?”

直到昨晚發生的事後，朱曉媛才從之前身陷迷障的狀態中緩慢清醒過來，和楚明晝分別後，她回到房間細細回想起晚上發生的一切，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

自己怎麼會鬼迷心竅了一樣，不僅在人找上自己后，聽了自己向來不喜歡的秋原完全不具有煽動力的話語后，還覺得可行，跟着他一起去了之前探查過的居民住處。

而且……

朱曉媛狠狠打了個激靈，冰冷粘膩的觸感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湧上來，昨晚被發狂醉酒的男住戶抓拽的手臂上還殘留着青紫不一的淤痕……

在熟悉的神思渙散的感覺再次要席捲上來時，她抬起另一隻手重重按在那些淤痕上，自虐般的疼痛感覺讓她勉強清醒了些。

“我都說我不知道了！”秋原急道，色澤鮮艷的唇被他因為心虛而壓得緊，綳出白色，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慌亂，“是他們自己犯了禁忌出事的！……又不關我的事！”

“那為什麼他們都剛好是在和你接觸后才死的?”女生唇邊彎出嘲諷的笑，語調悠緩地道：“而且，你一個剛進入副本遊戲的新手玩家，卻能夠在折損好幾名老玩家中從頭到尾，完好無損的活下來……他們到底是為什麼死，你自己心裏清楚。”

秋原表情煩躁：“我都說了——”

“你以為你做的事真的永遠不會留下痕迹嗎？”朱曉媛目光銳利看向他，在人忽地煞白的面色中，笑了下，“當然，我目前沒有發現，你最好也希望一下，別被我發現你做了什麼事，不然……”

她沒有說完，但言下之意所有人都知道什麼意思。

【你覺得呢？】

在場面歸於暗潮洶湧的死寂后，雪芽突然聽到那個電子聲開口。

雪芽愣了下，下意識問了句：【什麼？】

【你覺得是他做的嗎？】電子聲好脾氣的又重複了一遍。

——做什麼？

雪芽沒馬上回答他，他動了動，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反應是看向身邊的人，對方接收到雪芽的目光微微一怔，旋即就低下頭朝他靠過來，問：“怎麼了？”

雪芽歪頭想了想，確定其他人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時候，拉過楚明晝的手，攤開，在桌子低下偷偷地寫：

“他是不是壞人”

他寫得慢，一筆一劃的很認真，楚明晝一邊注意手上的話，一邊分了神去看雪芽低垂的眼睫，看他下彎的眼……在最後才去看那細白的指尖在自己手掌上畫的弧度，是個問號，還有一個輕輕的點。

乖得要死。

楚明晝恍若無意的在雪芽寫完后收攏的手掌，像是緊密編製的牢籠，把那隻要跑走的蝶關住，他抓得緊，不一會兒他就察覺到小蝴蝶的不安分。

楚明晝情不自禁笑了下。

平日掛着冰霜的冷酷眉眼宛若春日融雪一般舒展開來，冷冽鋒利的線條瞬間柔和，透露出一種驚心動魄，醒目的英俊感，陡然在雪芽眼前炸開，炸得本來就遲鈍的小男生整個人都暈乎了起來。

要掙開手的動作都停了。

“笨。”

雪芽聽見楚明晝說。

細嫩粉白的手心被人動作輕柔的揉捏幾下，看起來很厲害，也很成熟的男人也學起雪芽幼稚的行為，豎著一根手指在他掌心寫字。

他寫得比雪芽更慢，更輕，慢像是怕不算聰明的小男生不理解，輕像是怕碰痛了他，畢竟雪芽看上去就像是那種被關在高塔上嬌貴的小公主。

漂亮、乖巧、天真……每一點都構成讓楚明晝怦然心動的模樣。

在此之前，楚明晝絕不會想到自己會因為一個男生而神魂顛倒，只需要雪芽輕輕的一眼看過來，他就想像條狗一樣去親他。

但雪芽不知道。

紅着臉，粉着耳尖動也不敢動的小男生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就又熱了起來，燒得他急匆匆得就要別開眼，不過剛偏移了些視線，楚明晝就又懶懶散散地開口，“不想知道了？”

雪芽怔了怔，過了一兩秒，他誠實的點了點頭。

“那你不看怎麼知道？”楚明晝教訓他道。

“而且你有禮貌嗎？……是不是你讓我告訴你的，有你這樣問別人還不聽的嗎？”

是這樣嗎？

雪芽隱隱覺得不對，但又不知道哪裏不對，所以只能稀里糊塗的在楚明晝問他是不是錯了的時候懵懵地點點頭。

“嗯，原諒你了。”楚明晝說，“那我最後寫一遍，你要記得看。”

雪芽又乖乖點了點頭。

等被教訓完的雪芽表情嚴肅低下頭，全神貫注的去看的時候，抓着他手的楚明晝也施施然再次落指……

很快，雪芽的表情就現出一絲怪異。

因為楚明晝在他的手上畫了個愛心。

“哪裏有直接告訴答案的？”楚明晝猶嫌一顆心不夠，還在他的手心接二連三的，畫了滿滿一掌心，畫到最後，他控制着雪芽合上手，把自己的愛心全都收好，語速不快不慢地說：“自己想去。”

“……？”什、什麼啊。

過了好久，反應很遲鈍的雪芽才反應過來自己——

被人騙了。

氣死了。

這就算了。

最關鍵的是，雪芽冷着臉把手抽回來坐正的時候，那個一直沒出聲的電子聲也出來湊了熱鬧。

【確實，】在旁邊看了全程的忍不住電子聲附和道：【這樣不太好。】

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雪芽不想理人了。

等一頓不太友好的早午飯結束，秋原在原地站了會兒，視線在某個地方稍一停留了一下后，就率先走出了餐廳，高瘦男人也在原地愣了下，看了看其餘的人，糾結幾秒后緊隨其後跟了上去。

很快餐廳里就只剩了三個人。

雪芽很早就吃完了，在經歷被一人一電子的嘲諷后，少見的在楚明晝習慣性的要抬手過來攬住他的時候，身子一側就躲開了。

楚明晝手搭了個空，眉頭一皺就朝人看去，“你怎麼——”

忽地，他話停在一半，楚明晝頓了頓，聲音都小了，“……你，你怎麼了？”

視線粘在那張粉也白的臉上，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連眼周也是粉的，雪芽眼睛大，但眼眶卻淺，即使只有一點點的眼淚也會盛不住似的，濕淋淋的溢出來，不一會兒就潮了小半張臉。

但就算這樣，在楚明晝害怕極了的湊上來細細問他的時候，雪芽也只是聲音細又小的，用只有楚明晝聽得到的音量說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

楚明晝眼也不眨的盯着雪芽每一次像是無所謂的抽泣，伴隨着期間偶爾的細微蹙眉的動作，都是一陣心驚肉跳的惶恐。

“怎麼突然哭了?”楚明晝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嚇到膽子小的要死的雪芽，寬熱的手掌輕覆在雪芽的腿上，不一會兒他就感覺到有一滴、兩滴……像淅淅瀝瀝的雨滴的濕潤水珠落在自己的手背——

是雪芽很委屈的眼淚。

雪芽沒有說話，楚明晝只能自己開始反思猜測，“……是我剛剛沒有跟你說嗎？”

想來想去都只有這件事，楚明晝遲疑了下，試探地道，“也不是不和你說，只是……”

“嗯……”雪芽帶着濃濃的鼻音應了一聲，眼淚流得更凶了。

“等下，等下，你別哭！……我的意思是說，他是。”楚明晝離得更近了一點，抬手去抹他眼瞼下的水，語氣近乎於哄，“別哭了啊……怎麼這麼愛哭?等下眼睛腫了怎麼辦?……我的錯還不行嗎，不逗你了好不好？”

“楚哥……這是怎麼了？”在一邊的女生略略震驚的站在遠處看着，她不敢走上前，只能適當的開口關心了句，“出什麼事了嗎?”

朱曉媛看着素來冷漠高傲男人一反常態的蹲在一個男生的面前，小小聲在說些什麼，她隔的遠，只能望見那張鋒利的側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溫柔神色。

是顯而易見的在討好誰。

但是，被所有人敬畏的男人所討好的不過是一個看起來很……

朱曉媛一愣。

“哦。”雪芽不在意的應了一聲，好像他不是因為這個哭的一樣，他自己抬手揉了揉眼睛，把眼尾擦得通紅，看起來更可憐了，“我要去睡覺了。”

明明剛睡醒，哪裏有這個時候去睡覺的?

楚明晝看着雪芽推開自己站起來，本能的就要跟上去，但這時一直在旁邊的女生忽地回過神，反應過來后，立馬開口叫住了他，“楚哥，我……我有事要和你說，可以留一下嗎？”

楚明晝根本沒想聽她說話，拔腳就要走，還是已經走到門口的雪芽轉頭給他比了下手語，楚明晝一看臉就黑了。

他說，“我在生氣，不要煩我。”

“是關於房東的……”其周身環繞的低氣壓讓女生話音漸低，但還好，楚明晝最後還是留下來了。

只是很明顯的心情不好。

楚明晝就倚着雪芽剛坐過椅子的椅背，面色沉沉的和她道：“你說。”

*

【……你哭了?】

雪芽剛走出門，電子聲就也像是被他嚇到似的聲音都低了，只是等到了走廊的通風窗邊，日光微映在雪芽臉上，才可以看清他並沒有傷心難過的樣子——

也就只有眼睛濕濕的，睫毛粘粘的，鼻尖粉粉的，嘴巴紅紅的……

而且，很奇怪的，因為電子聲的話，小男生的臉更紅了一點。

【有一點點……】雪芽很不好意思地說，【但是我剛剛是假裝的。】

【……?】

電子聲沒想到雪芽這樣說，過了好久才不知道回什麼似的，也學雪芽哦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雪芽主動開口，沒話找話的和他說：【他是壞人啊。】

其實答案出來后，雪芽也不驚訝，畢竟就算他再遲鈍，也能感受到對方在無數次的相處中對自己的針對言行，而且，在剛剛臨走時，那個叫秋原的男生還朝自己看了一眼。

不帶任何好意的。

【嗯。】電子聲停了一下，又接着開口，開門見山的，終於把他的目的再一次表露出來：【那你接受任務嗎？】

他沒再說任務是什麼，但被電子聲前面吵得頭疼的雪芽當然知道任務，他感覺有點無語。

不過這一次雪芽沒有馬上拒絕，而是想了想，緩慢地開了口，【為什麼是我?】

雖然他有很多想問的，但無疑，基於對自身實力的認識，雪芽先問了這個問題——

不論是從哪方面來看，楚明晝都是比自己更好的選擇。

殺死“夜鶯”……

雪芽抿着嘴巴，很認真的去思考，如果717找的是楚明晝的話……那應該就不會這麼麻煩了，畢竟，楚明晝的力氣很大。

還很兇，雪芽不負責任地想，應該捏一下就可以完成任務了吧？

那自己呢？……

總不能是因為我——

【因為你比較漂亮。】電子聲這樣說，滋滋的電流匯成這樣一句誇讚形容的話語，沒有任何語氣的加成，讓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但這種數據生成的，類似系統的東西居然會開玩笑也是令人感到詫異的。

可惜和他對話的人沒有察覺到這樣的怪異，而是從電子聲似真似假的說完后就徹底沒了聲音，717等了許久沒有等到雪芽的回應，他奇怪的去看雪芽，很快，他也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很久。

【哦哦這樣啊。】雪芽說。

雪白漂亮的一張臉上的紅消下去了一點，他自己抬起手摸了摸，還是有點燙，不過沒那麼明顯了。

717看他的動作，語氣奇怪地嗯了一聲。

【那好吧。】雪芽完全沒有任何疑惑的接受了這個理由，他繼續了下一個問題：【可以說，為什麼要殺……嗯，“夜鶯”嗎？】

對於717所說的任務，雪芽對此感到好奇，但並不難以接受。

他雖然不會因為男生對自己的惡意而要反擊去害他，但跟在自己哥哥身邊，生活在周圍都是等級不低的玩家中間，雪芽自然也不會是什麼聖母，對人還抱着好心。

雪芽哼哼地想，我又不笨。

這算是關鍵的問題了，717不知道為什麼放鬆了那麼一點。

【因為他身上有不屬於他的東西。】電子聲語速平穩，語氣中隱約透着漫不經心，他說，【你知道千里夢嗎？】

——誰會不知道？

在未來世界，也可以說是最後一批人類經歷末世后，利用最後的文明創造出了【千里夢】，以此進行篩選，尋求人類最後的生機。

這個雪芽當然知道，畢竟他現在就在【千里夢】所構成的世界裏。

【你知道，】電子聲說，【但你有沒有想過千里夢的盡頭是什麼？】

玩家一次又一次趕赴遊戲中，龐大而精密的數據於千百年間有條不紊地運行着，但最後的終點到底是什麼？

很深奧的問題。

雪芽不知道了。

他不由自主得緊張起來起，屏住了呼吸問：【……是什麼？】

氣氛被調動，和717所料的一樣，空有一張漂亮臉蛋的小男生很輕易的就被人引誘入了圈套。

【等你完成任務就知道了，】717沉着道：【只要完成了任務，你就可以知曉最後的謎底，可以得到人類的最高文明，成為……雪芽，】電子聲突然停了話，【……你在聽嗎？】

雪芽啊了一聲，肩膀顫了顫后，登時鬆開了自己偷摸絞衣角的小動作，表情心虛的好像上課被老師發現講話的小學生，他小小聲說：【在、在聽啊。】

717：【……】

得，完全沒聽。

看着人瑟縮的眉和眼，717頓了頓，最後只努力地加以誘哄地道：【你不想成為拯救人類文明的英雄嗎？只要你——】

【可以要別的嗎？】雪芽少見的打斷別人的話，不是蠻橫的，是和平常一樣小聲細語的，和他看起來一樣柔軟的語氣，【我不想要這個。】

雪芽當然電子聲說得報酬有多麼吸引人，不知是真是假，但只是一個假設就足以振奮人心，不說成為英雄是多麼光輝的時刻，就說他回想自己透過內牆窺視過一角的，外面的世界，荒蕪，死氣沉沉的，就知道關乎整個人類而言，這是廢墟中崇高的救贖。

但這些都和他無關。

在717的容許里，雪芽提出來他的要求。

【如果我接受了任務，】雪芽稍稍偏頭想着，緩慢地說：【那你可以幫我……快點通關嗎？】

【……什麼？】電子聲罕見的一怔。

【我想哥哥了。】雪芽情緒低落，表情苦惱，小臉都皺了皺，【但是我出不去。】

【……】?

【你也不會嗎？】717的沉默讓雪芽驚訝極了，【原來這個世界這麼難嗎！】

像是懷疑人生，過了許久電子聲才艱澀地回答：【……會。】

雪芽鬆了口氣。

然後忍不住感嘆：【那你好厲害！】

【……嗯。】717有氣無力應了。

他有點陷入自我懷疑的狀態，他想不通怎麼會有人放棄了掌握人類文明，而去選擇通過一個E級副本。

而且，還。

【717，】雪芽第一次叫了電子聲的名字，過了會兒他又他磕磕巴巴的，遲疑地開口，【你沒有騙我的吧?……你是真的會嗎?】

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