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問策一同樓
趙衡翟明夷在長安南城逛了半晌,到達那“一同樓“時,兩人心中難免讚嘆不已。
只見這酒樓簡樸而不失大氣,其木門沒有上漆,只塗了一層油,露出那木材原來的棕褐色,木門兩側的木柱均塗以黑漆,木柱上掛有一幅對聯,其為“食唯酸甜苦辣咸五味,國應東西南北中一同”,在木門之上有一橫批,是為“一同樓”,讓人嘆為觀止。
趙衡與翟明夷沒有繼續吃喝的心思,兩人徑直走到櫃枱前,朝那正在算賬、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掌柜拱了拱手后,趙衡面帶微笑,一如既往的禮賢下士,“敢問這位是沈萬沈掌柜?”
那掌柜略微有些驚訝,向趙衡兩人拱手還禮后,反問道:“若是沈某沒有記錯,公子這是第一次光顧小店,那公子是如何得知在下姓沈名萬的?”
趙衡從懷裏拿出一張信紙,遞給沈萬,“小子秦衡奉師伯之命前來探望沈掌柜的,這裏有書信一封,請沈掌柜過目。”
沈萬疑惑地接過信紙,打開一看,見紙上只寫着“西秦王府趙衡”那六個字后,頓時大喜過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公子,小姐,請到裏屋說話。”
他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小二,稍稍提高嗓音,吩咐道:“胡三,我與這位公子有要事相商,你姑且留在廳堂,替我照看一番。”
“好叻。”
沈萬領着趙衡翟明夷兩人剛走進裏屋,其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當即呼喊道:“夫人,有貴客,趕緊上最好的茶。”
沈萬的話音剛落,便有一道清脆卻略微不耐煩的女子嗓音從屋內傳來,“沈萬,你這個小小的酒樓掌柜,有什麼貴客來訪?還不是你那些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酒肉朋友?再說了,家裏有什麼好茶?不都是中下等的嗎?”
沈萬滿臉尷尬,下意識地看了趙衡與翟明夷一眼,再望向屋內,“哎呦,夫人,你快出來,不用再演了,這次真的有貴客。”
“我這就來。”
片刻后,趙衡見有一名年約二十三四、懷裏抱着一名女童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走進客廳,便與翟明夷一起,目不斜視地拱手彎腰,“西秦王府趙衡攜內子翟氏見過嫂夫人。”
那女子甚為驚訝,當即微微張大嘴唇,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原來是傳言中的西秦王庶長子,還真是貴客!”
她快步走近沈萬,扯了扯他的衣衫,略微有些怒色,“你為何還愣在這?還不拜見殿下與夫人?”
沈萬如夢初醒,連忙扶着自己的夫人,雙膝跪地,“沈萬與內子周氏攜幼女沈雨拜見殿下,拜見夫人。”
翟明夷見二人正要磕頭,便趕緊上前兩步,將沈萬夫人周氏扶起,“沈夫人,你懷裏還抱着孩子呢,這大禮就免了吧。”
周氏滿臉激動,當即搖搖頭,“殿下與夫人親自登門拜訪,妾身與外子感激涕零,不跪拜不足以直抒胸臆。”
翟明夷溫柔地看了周氏懷中的孩童一眼,再朝周氏伸出雙手,微笑着問道:“沈夫人,能否讓我抱抱這孩子?”
翟明夷見周氏喜形於色、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孩童后,又見其不哭不鬧,還對着自己笑,臉上笑意便更盛,情不自禁地湊近那孩子幾分。
周氏見到翟明夷的模樣,更是喜上眉梢,當即與沈萬一起,畢恭畢敬地朝趙衡與翟明夷拜了三拜。
趙衡與翟明夷連忙上前,分別將沈萬與周氏扶起后,周氏再次後退一步,施了一個萬福,面帶幾分歉意,“殿下,夫人,外子向來有報國之志,卻無報國之門,今日二位登臨寒舍,外子萬分喜悅之際,竟然忘了禮節,還望二位見諒。”
趙衡自然毫無怒意,連忙擺擺手,露出滿臉微笑,“無妨,我只是聽師伯說沈先生有大才,所以昨日剛回王府,今日便突然造訪,沈先生無法從容應對,也是人之常情。”
周氏轉而笑容滿面,“殿下真是通情達理。”
她再微微彎腰,“殿下,夫人,請坐,妾身這就給二位上茶。”
趙衡待周氏走遠后,朝沈萬拱了拱手,顯得彬彬有禮,“沈先生,我西秦王府欲治西秦、安天下,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沈萬滿臉笑意,擺出了個“請”的手勢,邀請趙衡與翟明夷坐下,朝趙衡拱手回禮后,便滿臉恭謹,“那沈某這就妄言一番,若有不妥之處,還請殿下見諒。”
沈萬見趙衡點點頭,便深呼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爾後眉飛色舞,顯得意氣風發,“殿下,這農事為天下之本,商事為天下之輔,因而,欲安天下,必先重農商。”
“西秦沿襲前朝律法,征田賦于田主,而如今天下地多人少,富戶多有隱匿田地之舉,因而,殿下可以丈量西秦全國土地,將富戶所匿之田沒收,而且,西秦官商多勾結,仗着自身權力財力,多行不法之事,其罪足以抄家,若殿下率王府官吏巡視各郡縣,則可以再獲田地無數。”
“殿下可以將所獲田地租予百姓,命他們在收穫夏麥之後,繼續種植豆類,再告知他們,每年除了一分五毫的田賦之外,王府還需收取一部分豆類與少量小麥秸稈作為租金。”
“若家中無人當兵,在八九月份播種小麥之後,王府必須從每家徵召一人,服徭役三月。”
“同時,王府應該允許百姓購買田地,而購買之後只有田賦,沒有租金,也沒有徭役。”
“如此,西秦必安,百姓必為殿下征戰。”
“西秦多從后蜀後晉購買茶葉絲綢、從東魏購買瓷器,每年所耗銀錢不下百萬兩,若從此以往,國內銀錢必將不足,銀錢不足則百業不通,百業不通則百姓用度不足,百姓用度不足則西秦必危,幸好長安為前朝首善之地、銀錢集中之所,西秦才得以支撐到現在。”
“雖說隴州臨姚郡所產的姚河硯與雍州平安郡所產的平安紙都是上乘,但如今天下百姓都忙於保命,需要紙硯的能有幾人?雖說西秦產馬,而後蜀後晉馬匹奇貴,但賣馬與資敵何異?”
“而西秦所產鐵劍皆是上等,為各國百姓所需,按照如今二十兩一柄的價錢,賣給各國一萬柄,應該不是難事。”
“西秦所產陶瓷雖頗為粗糙,雖遠遠不如東魏的汝瓷與後晉的贛瓷,卻也堪堪能用,請殿下勸說王爺,鼓勵西秦人多購買本地瓷器,再禁止任何人從東魏後晉購買瓷器。”
“雍州慶陽郡與陝州高翔郡既可種糧又可種棉,而雍州臨涇郡又靠近兩郡,因而,殿下可以令慶陽高翔兩郡,除了種植必要的糧食外,多種植棉花,每年七八月份收穫后,令其繼續種植油菜,爾後在兩郡設棉紡所,收購棉花紡線,再在臨涇設棉織所,織布染色。”
“隴州全州坡度不高,又有渭河從長安直達隴州定襄郡與下辯郡,因而,殿下可以同樣令全州兼種棉花與糧食,在各郡設棉紡所,在上邽郡設棉織所,若隴州缺糧,則可以從關中沿渭河向西運糧。”
“與此同時,殿下應當勸說王爺,鼓勵西秦上下多穿棉衣,禁止任何人從后蜀後晉購買蜀錦絲綢。”
“如此,西秦只需向各國購買茶葉,國內的銀錢因而每年只減少二三十萬兩,而西秦農商必將興盛,更是有了征戰天下的根基。”
趙衡在一旁默默地傾聽,又頻頻點頭,對沈萬的計策頗為滿意,爾後,他端起周氏送來的茶,抿了一口,再細細思量一番后,追問道:“沈先生,這長安的商事又該如何?”
沈萬依然自信滿滿,“長安商事不過治安與稅收兩項,雖說如今南城有不少紈絝為非作歹,因王府掌軍,若殿下有意,恢復治安應是不難。”
“沈某雖不知那府尹王宏是否與大商大賈勾結,但官府確實向小商小販多次徵稅,請殿下對長安各商賈加以審查,能抄家的必需抄家,再依照律法,第一等商販不徵稅,第二等一兩五錢,第三等三成利稅,每月徵收一次。”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想必殿下一定會抄得不少軍資。”
趙衡大喜過望,笑容滿臉,誇獎道:“沈先生果然大才。”
他旋即站起,再向沈萬拱手彎腰,“不知先生是否願意入王府為官?”
沈萬心潮澎湃,當即站起,朝趙衡與翟明夷二人下跪磕頭,“沈某必唯殿下馬首是瞻。”
趙衡這接人待物倒也嫻熟,他連忙上前,將沈萬扶起,“沈先生不必多禮。”
周氏滿臉欣喜,長舒一口氣,默默地站在不遠處,深情地望了沈萬幾眼,再朝趙衡與翟明夷深深地鞠了一躬,“妾身也替夫君謝過殿下與夫人。”
翟明夷低頭看了一眼那在自己懷裏熟睡的沈雨,爾後滿臉微笑,快步上前,“沈夫人,你先別急着謝,我還有話要說呢。”
周氏面容恭謹,“夫人請說,妾身洗耳傾聽。”
翟明夷微微點頭,眼中閃過几絲好奇,“我見夫人行為舉止落落大方,氣質不凡,不似尋常人家,不知夫人是否和沈先生一樣,也有大才?”
周氏有些悵惘,“家父曾為一縣縣令,雖頗有才能,卻因得罪上級而被罷官,便只好回鄉潛心修學,而妾身與家兄因家父悉心教導,算是熟讀史書律法、通曉算術,只是妾身身為女子,無法進取罷了。”
翟明夷如獲至寶,也替周氏打抱不平,“誰說女子無法進取的?若沈夫人不嫌棄,大可到王府當一名文教習,替王府培養女官,日後再調任他職。”
她自是清楚周氏提及父兄的意圖,其臉色卻沒有絲毫怒意,“我王府用人只論其賢與能,不論親疏貴賤,若令尊與令兄願意出仕,我王府樂意酌才任用,再累計升遷。”
周氏大喜過望,立即點頭,“妾身謝過殿下與夫人。”
翟明夷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幼童沈雨,先是溫柔一笑,再抬頭看了一眼沈萬夫婦,繼而有些尷尬,“沈先生,沈夫人,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這小沈雨和我有緣,所以,我打算等她再長大些,再將她收為徒兒,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沈萬既驚又喜,極大地睜大眼睛,愣了片刻,再看了一眼周氏,不知所措。
周氏激動不已,因而眼眶濕潤,嘴巴微張,口不能言,又迅速地捂着嘴,連連點頭,徹底失去了先前的從容不迫。
翟明夷將沈雨緩緩地遞迴周氏,待周氏接過後,又伸手輕輕摸了摸沈雨的鼻尖,先指了指趙衡,再指了指自己,輕柔地說道:“小雨兒,以後你得喊殿下為師父,喊我為師娘,可別忘了。”
趙衡面帶幾分急躁,連忙走近翟明夷,輕輕地拖拽到一邊,壓低嗓音,催促道:“好了,師姐,我們得出去了,若是再晚些,只怕他們便會衝進來。”
他向沈萬夫婦招了招手,“沈先生,沈夫人,你們等會不必驚慌,跟在我們身後即可,若酒樓砸壞了,由王府來賠。”
沈萬夫婦心領神會,已然猜出了幾分,便也不客套,只是默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