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設局長安南城
西秦王府北門內,趙衡與翟明夷牽着手,剛登上那輛只算是寬闊的馬車后,那早已在馬車上等候的兩人便立即畢恭畢敬地半跪拱手,依次作自我介紹,其嗓音不高,卻也清晰可聞。
“左院軍情司正令兼諜子營校尉易恂拜見大殿下,拜見翟少夫人。”
“諜子營甲壘都尉蔣頤拜見大殿下,拜見翟少夫人。”
趙衡臉色平和,朝兩人擺了擺手,“易正令,蔣都尉,坐下說話。”
待兩人在馬車中的矮凳上落座后,趙衡立即面帶些許憂慮,“易校尉,你們會不會被人認出來?”
易恂自信地笑了笑,搖搖頭,“不會,就算在王府內,也只有王爺、范先生、與我等部下才知道我們兩人的職位,更何況,我們還特意易了容,所以,在王府外,絕對沒有人認識我們。”
趙衡滿意地點點頭,繼而面帶微笑,“那就勞煩蔣都尉駕馭馬車,而易校尉你留在馬車內,跟我們說說石家與那位石家三公子的情況。”
蔣頤領命走出馬車車廂,駕馭馬車出發后,易恂稍稍斂去笑容,轉而一臉認真,再次拱手,“殿下,少夫人,那石家擁有長安幾乎所有的青樓,數十家酒樓與商鋪,幾乎佔據了南城兩成的產業,其財力幾乎與關中錢莊的宋家相當。”
“而那所謂的石家三公子名喚石顯,他不僅兇狠狡詐,貪財好色,為人還心胸狹窄,有仇必欲報之而後快,曾多次仗着自己的勢力,強迫百姓賣妻賣女,卻又相當有分寸,從不取人性命。”
趙衡對那位石家三公子的行徑頗為不恥,因而面帶幾分輕蔑,追問道:“那他人現在在哪?我們的時間是否足夠?”
易恂臉色不變,保持拱手的姿態,“回殿下,根據諜子營剛剛送來的情報,那石顯昨夜在楊柳居內折騰了一晚,此時還摟着樓內的姑娘呼呼大睡,而按照他以往的習慣,他大約會在辰時三刻離開,所以,殿下與少夫人至少還有三刻鐘的時間,按理來說,這應該是足夠了。”
“那諜子營的兵力部署又是如何?”
“回殿下,我等在南城部署了一縱三十二人,分三四人為一組,如此,他們既能相互協作,又能相互監督,雖說這三十二人武藝遠不如不如殿下與少夫人,但其中最低的也有七品,最高的也有五品,就算與南城巡城營一壘兵力對戰,也絲毫不落下風,而且,他們只知潛伏,不知所為何事,不認得易容后的我等,更不認識殿下與少夫人,必不會泄露消息。”
“好,你傳令他們,命他們部署在南城‘一同樓’周圍,等待命令。”
“是,殿下。”
趙衡朝易恂微微拱手彎腰,面帶幾分尊重,“好了,易正令,這只是小事,就不勞煩你親歷親為了,由蔣都尉陪着我們就足夠了,你且先回王府,傳令侍衛左旅調出一營兵力,準備好戰馬,在軍營內等待命令。”
待易恂領命跳下馬車后,翟明夷向趙衡拋了一個媚眼,迅速地坐到他的懷裏,繼而伸出雙手,摟着趙衡的脖頸,再抬起頭,柔情似水地看着他,笑容中有幾分玩味,“衡兒,你說,那石顯能上鉤嗎?”
趙衡情不自禁地摟着翟明夷的腰肢,再微微用力,讓她湊近自己幾分,爾後滿眼愛意,“能是能,但是,他就別想活了。”
翟明夷滿臉笑容,頗為滿意於趙衡的答覆,卻依然提醒道:“你可不能衝動,別一巴掌拍死他,若不然,我們的謀划就白費力了。”
趙衡咧開嘴,將嗓音拉長,如撒嬌一般,“師姐,衡兒知道了。”
翟明夷輕聲說了一個“好”字,再稍微一用力,湊到趙衡耳邊,其語氣中有幾分挑逗,“衡兒與師姐獨處的機會可不多,可不能浪費了,來,只要不做那事,你用嘴也好,用手也罷,隨心所欲即可。”
趙衡一手輕推,一手輕拉,讓翟明夷繞着自己旋轉小半圈,爾後雙手向上挪至她的後背,再微微拖拽,將兩人鼻尖的距離縮短至半寸,繼而一臉溫柔,“那衡兒就不客氣了?”
翟明夷笑容嫵媚,先瞪了趙衡一眼,再伸手撫摸着他的臉頰,“若衡兒膽敢客氣,師姐饒不了你。”
“好叻。”
……
諜子營都尉蔣頤駕駛着那輛稍微寬大的馬車,出了西秦王府北門,在長安北城內繞了一圈,確定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后,便直奔長安南城,在前朝官妓署、如今的楊柳居門前一側停下。
此時,臉頰紅潤、呼吸急促的趙衡翟明夷兩人拭擦了幾下嘴唇,整了整衣衫,相互理了理髮絲,再相視一笑,攜手跳下馬車后,便挑選了不遠的一處食肆,在同一條長凳上落座。
趙衡見蔣頤只是氣定神閑地站在自己的一側,便真誠地笑了笑,主動挪開一條長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蔣兄,請坐。”
蔣頤略微有些驚訝,迅速後撤了一步,壓低嗓音,彎腰婉拒道:“少爺,蔣某身份低微,不宜與少爺少夫人共坐一桌。”
趙衡擺了擺手,毫不在意,“無妨,坐吧,若是在家裏,我自然不會如此,但是,既然我們因私出門在外,就不需要如此拘謹了。”
蔣頤面露喜色,說了一句,“那蔣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便在趙衡身旁坐下,但他的目光卻時刻關注着楊柳居大門前的一舉一動。
趙衡不等蔣頤坐下,便抬起頭,望向那正在忙碌的小販,臉上沒有半分高高在上的神態,“掌柜的,你這裏有什麼好吃的?”
那小販聽到被人喊‘掌柜的’,當即露出一臉逢迎的笑容,“有二十五文錢的餛飩,十五文的湯麵,四十文的餛飩麵,保證湯鮮味美,公子,您要哪種?”
趙衡依然客客氣氣,“那就請掌柜的為我們做三份餛飩麵。”
那小販高興地點點頭,“好叻。”
片刻后,趙衡掃了一眼那小販端來的三大碗,面帶几絲讚許,笑道:“我說,掌柜的,這餛飩麵分量挺足啊。”
小販因被誇獎,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爾後憨厚一笑,倒也實誠,“不瞞公子,小人這一碗餛飩麵有二兩豬肉和一斤多的白面,再加上其他輔料,光成本就差不多三十文錢,這分量自然是不需多說。”
趙衡微微皺眉,臉上帶有幾分同情,“掌柜的,你也不容易,若是再加上每日的稅錢,能賺的確實也不多。”
小販依然笑着,但笑容中有几絲苦澀,“實話跟公子說了,曾經有不少人讓小人減少點豬肉和白面,但是,這餛飩和面,不正是要讓人吃飽肚子嗎?要是吃不飽,還有誰會花這冤枉錢?您說是吧?”
他頓了頓,眼神略微疲憊而又不缺乏渴望,“要是能少交點稅,小人一家六口人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趙衡略微有些不解,“依照朝廷律法,掌柜的算是二等商販,每日只需上交五十文錢,而這裏人來人往的,每日賣出二三十碗,賺個二百文錢,應該不是難事?掌柜的為何有這麼一說?”
小販苦笑一聲,“公子有所不知,這稅錢的確是五十文錢,但收稅的人可不止一撥,……”
他察覺到有三名凶神惡煞的男子靠近,連忙住嘴,再擺擺手,甚為緊張,“公子,不說了,說多了恐怕對公子不利。”
小販也不等趙衡幾人回復,旋即轉身,快步返回攤位,滿臉焦慮地等待着那三人。
而那三人走近后,為首的一人當即雙眼瞪圓,惡狠狠地盯着小販,再伸出右手,“拿來。”
那小販雙眼濕潤,甚為可憐,“童大哥,能不能緩緩?剛才給事衙門與巡城營的人都收過一遍了,小人這裏就只有二十幾文錢了。”
那童姓大漢甚為不滿,卻是振振有詞,“我們石家直接效命於府尹王大人,為朝廷分憂,可不管什麼給事衙門和巡城營。”
他指了指趙衡等三人,不耐煩地朝小販吩咐道:“區區五十文錢而已,去,把他們的面錢收回來。”
小販甚為懼怕,便渾身顫抖,抱拳彎腰,哀求道:“童大哥,這幾日都沒能賣出幾碗面,還白白浪費了十幾斤白面和幾斤豬肉,您能不能免去這幾日的利錢?小的一家都快揭不開鍋了。”
那童姓大漢勃然大怒,當即走近那小販,再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要是你付不起這五十文錢,給我滾回去種田,別在這丟人現眼。”
小販滿臉委屈,捂着自己的臉,依然心有不甘,反駁道:“要是家裏還有田地,誰還會進城,做這隨時都可能虧本的買賣呢?”
童姓大漢不為所動,“我只要這五十文的利錢,其餘的我一概不管,你要是想要田地,找西秦王府要去。”
趙衡與翟明夷聞言,立即眉頭緊皺,迅速地望了一眼那童姓男子,爾後當即跳回,若無其事地繼續吃着面,而那蔣頤雖神色微變,卻依然注視着楊柳居大門。
小販無可奈克地嘆息一聲,快步走近趙衡那桌,低聲下氣地請求道:“這位公子,小人需要用錢,您能不能先把這面錢付了?
趙衡翟明夷兩人毫不遲疑地點點頭后,翟明夷便從腰間拿起一個錢袋,從中拿出十二枚價值為十文錢的大錢,遞給那小販,“這是我們的面錢。”
爾後,她再從中挑選出一枚一兩的銀錠,笑道:“你這餛飩麵做得不錯,這一兩銀子是我們賞你的。”
小販這才注意到翟明夷的容顏,先是楞了片刻,咽了咽口水,繼而連忙接過那些銀兩銅錢,其臉上儘是感激,“謝公子,謝小姐。”
待那小販返回攤位,趙衡當即滿眼怒意,刻意地壓低嗓音,自言自語道:“那我就替你們爭一爭。”
翟明夷滿臉溫柔,抬起手,輕輕地整理着趙衡的髮絲,“衡兒說的不對,為他們爭一爭的,絕不止衡兒一人。”
趙衡心情平復了幾分,卻只是點點頭,默然不語。
約半晌后,蔣頤快速地湊近趙衡,雙眼卻緊盯緩緩走出楊柳居的一人,其神色凌厲,“少爺,他出來了。”
他頓了頓,待趙衡順着自己的目光望去后,急促而清晰地介紹道:“那個臉色蒼白、身穿紫色蜀錦、手持摺扇、腰佩鑲金寶劍的男子就是他。”
趙衡點點頭,只說了一個“好”字,再定睛一看,只見那石家三公子石顯面無血色,身體虛浮,明顯是為酒色所傷。
爾後,趙衡望向翟明夷,滿臉興奮,“師姐,我們這就去會會他?”
翟明夷勝券在握,“不急這麼一時,先把這碗餛飩麵吃完再說。”
趙衡答應一聲后,從懷裏掏出一張五兩銀票,遞給蔣頤,語氣平和地吩咐道:“蔣兄,麻煩你先替我們換些零碎銀兩與銅錢,然後到‘一同樓’門前,等待命令。”
蔣頤欣然領命,“是,少爺。”
趙衡翟明夷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各自的餛飩麵,再把那湯一滴不剩地吞入腹中,如出一轍地摸了摸自己肚子,打了一個飽嗝,便牽着手,有說有笑地跟着那石家三公子石顯身後,期間,還時不時地挑選着各式的小商品,顯得輕鬆愜意。
那石顯完全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與那私自收稅的三人回合后,便左手按着寶劍,右手扇着摺扇,微仰着頭,趾高氣昂地在南城閑逛。
他隨手抓起一旁商販的燒餅,只咬了一口,便當即吐出,從嘴裏蹦出一個“呸”字,爾後,奮力地把那剩下的大半個燒餅砸向商販,輕蔑地嚷嚷道:“真難吃。”
他冷笑一聲,向背後的三人招了招手,再指着那商販的炊具,無情地吩咐道:“這麼難吃也敢拿出來賣?來啊,都給我砸了。”
那商販當即臉色煞白,痛哭流涕,毫不遲疑地下跪磕頭,“石公子,以後小人再也不到這來了,您就饒了小人吧。”
石顯伸出右手,攔住正要衝上前的三人,繼而滿臉倨傲,迅速地合上摺扇,再向前兩步,抬起手中摺扇,毫不留情地拍打着那商販的臉頰,“就憑你也配與本公子說話?”
他轉而滿臉鄙夷,自嘲一笑,自言自語道:“真晦氣,白白玷污了本公子的扇子。”
石顯用拇指與食指輕輕捏着那原本被握着手中的摺扇,將其拋向身後那童姓大漢,故作深沉地輕嘆一聲,“也罷,童猛,這紫檀摺扇賞你了。”
童猛雙眼大亮,迅速地接過摺扇,繼而露出一臉諂媚的笑容,“小的謝公子了。”
石顯頓時表情陰冷,向後招了招手,再指着那商販,吩咐道:“童猛,把他吃飯的傢伙什都給本公子砸了,再把他打一頓,別打死就行。”
童猛冰冷一笑,毫不在意那商販的死活,“是,公子。”
正在童猛抬腳踹向炊具之際,一直跟在石顯等四人身後的趙衡迅速地摘下背後的帶鞘鐵劍,再砸向那惡奴的小腿,但他下手卻是不重,並不傷人,只展現出五六品的實力。
那童猛吃痛,下意識彎下腰,將雙手伸向小腿,並沒來得及反擊。
趙衡絲毫不給童猛喘息的機會,其握劍的右手先向內旋,調整好姿勢后,又快速右撥,力度正好地砸向童猛那握着摺扇的右手。
童猛眼睛瞪圓,甚為驚慌,連忙直起腰,再後撤一步,卻也躲避不了突然而來的襲擊,其手中的摺扇也順勢滑落。
趙衡窮追不捨,不停地用鐵劍擊打着童猛的小臂,將那打得紅一塊紫一塊,還不停地喃喃道:“我讓你欺負百姓,我讓你欺負百姓……”
依然站立在石顯身後的另外兩名奴僕終於回過神來,便硬着頭皮上前,施展拳腳功夫,但其手腳毫不意外地被趙衡擊打一通,只一瞬間便紛紛躺卧在地,哀嚎不止。
石顯勃然大怒,當即拔出寶劍,指着趙衡,質問道:“你是誰?竟然敢挑釁本公子?”
趙衡冷笑一聲,也不去看那石顯,“就憑你也配與本公子說話?”
他頓了頓,將腳邊的摺扇踢向翟明夷,“師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拿摺扇砸他。”
翟明夷朝趙衡一笑,點點頭,迅速地拾起地上的摺扇,繼而滿眼怒火,緩緩地走向石顯,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
石顯心生恐懼,調轉寶劍,顫顫巍巍地指向翟明夷,恐嚇道:“你別過來,若你再向前一步,本公子立馬宰了你。”
翟明夷眼神轉而冰冷,抬起握着摺扇的右手,隨意向右一撥,便擊打在石顯那寶劍的劍尖上,將那寶劍擊落在地,繼而滿臉輕蔑,“就憑你也配威脅本小姐?”
她話音剛落,左腳便向前踏出一步,右腳則順勢踹向石顯的腹部,其勢頭看似兇猛,所用力度卻只是五品。
石顯依然無力抵抗,被結結實實地踢中腹部,後退半丈,摔倒在地,繼而彎着腰,雙手捂着腹部,瞪圓雙眼,憤恨不已。
翟明夷越發狠辣,她緩緩地繞到石顯身後,向他的臀部踹了一腳,讓他俯卧在地,爾後一腳踩踏着石顯的後背,一腳保持在地面,半蹲下后,便連續抬起摺扇,以五品的力度,擊打着石顯的臉頰,將他打得血肉模糊。
石顯意識到他有性命之憂,也不敢逞口舌之利,只好緊閉雙眼,咬着牙,忍氣吞聲。
而街道上的商販與行人生怕被殃及池魚,要麼轉身便走,要麼迅速收拾家當,逃之夭夭,都不敢多看一眼。
翟明夷抬起頭,與已然停手的趙衡對視一眼,便隨手將手中的摺扇丟棄,輕輕地拍了拍手,長舒一口氣,再走近趙衡,牽着他的手,揚長而去。
石顯見趙衡翟明夷兩人已然走遠,極力地抬起頭,望向二人遠去的方向,毫不掩飾他心中的輕視,“又是一對初出茅廬的雛。”
他竭力地站起,望向那隻受輕傷的童猛,強忍着臉頰的疼痛,問道:“童猛,他們的武藝怎樣?本公子能對付嗎?”
童猛朝石顯點頭哈腰,依然保持恭敬,“回公子,小人武藝是六品,而他們只比小人強一分,最多只有五品,要是公子帶上十來二十人,完全可以擊殺。”
石顯雙眼中閃過一抹如大仇得報的興奮,指了指一名奴僕,“你,跟在他們身後,別讓他們逃跑了。”
他再指向另外一人,“你,立即把南城的所有兄弟都給我喊來,讓他們有鐵劍的拿鐵劍,沒有鐵劍的拿木棍,以最快的速度,到南巡城營駐地集中。”
他轉向童猛,“你,隨本公子到巡城營駐地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