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西秦王
約巳時二刻,長安前朝太子府、如今的西秦王府,書房內,那位權傾朝野的西秦王趙田端坐於書桌之前的木椅之上,又有一名將領拘謹地坐於趙田右側,而那位侍衛校尉黃平則微微彎腰,面容嚴謹,畢恭畢敬地站立於趙田面前六尺之外。
趙田見黃平拱手、正要開口,便頗具威嚴地擺了擺手,將黃平制止,繼而臉上又有几絲微笑,又有幾分焦慮,問道:“黃平,你快說說,我兒長得怎樣?秉性如何?才能又如何?”
黃平依然恭敬,臉上卻也多出幾分笑容,說道:“大殿下身長六尺,容貌頗為不俗,與王爺跟秦小姐都有幾分相近,如王爺所說,在額頭上也確實有七顆痣。”
“殿下秉性也很好,既果決又仁義,還能禮賢下士,而殿下不僅武藝高強,有統兵之才,還頗有謀略,才這幾天,便剿了近百名山匪,伏擊了前來通匪的雍州軍一營,還牢牢把握着雍州牧通匪的證人證據。”
趙田滿意笑意,追問道:“我兒看上了整個雍州?”
黃平點點頭,滿眼期待,說道:“不錯,但殿下也說了,這些證據證人足以要了那雍州牧的性命,只是怕雍州牧狗急跳牆,怕王爺沒有準備,便把那證據證人留在山上,交給陳先生、翟先生、與楊先生看管,待王爺準備就緒后,便要一舉奪過雍州。”
趙田大喜,誇獎道:“有心計,有氣魄,果然不愧是我兒子。”
黃平微微皺眉,卻沒有任何擔憂,繼續講述道:“路過太平縣時,那平安郡長子龐宣意圖以低價購買殿下的馬匹,被拒絕後,竟然縱奴搶劫,還口口聲聲說要搶奪秦月小姐與殿下三位未過門的少夫人。”
“殿下與我等將龐宣一伙人擒拿,押解至縣衙后,那縣令、判官竟然與龐宣合謀,反過來污衊殿下搶奪龐宣馬匹,意圖將殿下當場擊殺,卻因殿下亮出范尚書籤字的路引、又讓秦小姐與三位少夫人當眾展示馬匹,便只好作罷。”
“爾後那縣令竟然私自幫助龐宣逃出縣城,讓其召集一百幾十名土匪,在縣城北門外的八里坡處截殺殿下,卻被殿下與我等全殲。”
“殿下派小校趕回王府,便是命小校向王爺說明情況,請求王爺派兵支援。”
趙田眉頭緊鎖,伸出他那微微顫抖的右手,指着黃平,緊張地問道:“黃平,秦小姐與我兒可曾有任何損傷?”
黃平眼神真誠,顯得相當服氣,說道:“秦小姐與殿下不僅沒有任何傷害,還救了兩名侍衛的性命。”
趙田眉頭舒展后,勃然大怒,罵道:“好一個狼狽為奸,蛇鼠一窩!”
趙田頓了頓,從書桌一側抽出三張平安郡出產的紙張,書寫了片刻,又分別蓋上西秦王大印后,抽出其中兩張,遞給右側的那名將領,命令道:“張壽,你立馬派人傳令左騎軍與左步軍,讓他們各調出一營,趕赴太平縣協助大殿下,命其遵大殿下之命而行。”
那名為張壽的將領立即站起,畢恭畢敬地接過兩張手令,“是,王爺。”
趙田將另外一張手令遞給黃平,臉上頗有氣勢,命令道:“黃平,你帶着幾人,立即趕往藍田重騎軍軍營,命將軍呂建調出一營,以最快速度,前往太平縣聽從大殿下調遣,告訴他們,等左騎軍與左步軍兩營趕到后,便可以返回軍營,你再告訴秦小姐與大殿下,讓他們連夜趕回王府。”
黃平走近幾步,低頭彎腰,接過手令后,立即拱手,“是,王爺。”
張壽與黃平兩人正要退出書房時,趙田不容置疑地喊了一句,“從今日起,你們別再叫秦小姐了,改口叫秦王妃。”
兩人毫不凝滯,“是,王爺。”
兩人踏出房門后,有一名年約二十七八、身懷六甲的女子面帶微笑,緩緩走到趙田身後,輕輕地揉捏着趙田的肩旁,語氣中沒有半分虛假,輕聲說道:“王爺今日將與秦姐姐和衡兒團聚,可喜可賀。”
趙田握着那女子的手,輕輕地揉了揉,眉頭緊皺,面帶几絲愧疚,問道:“靈兒,雖說衡兒只是庶長子,但如今正是大爭之世,我只能立衡兒為儲君,就算你肚子裏的是男孩,我也只能將他與雪兒一併交給你秦姐姐教導,你該不會怨恨我吧?”
那女子沒有半分怒火,依然滿眼笑意,嬌聲辯解道:“王爺,您多慮了,別說墨家與我華山頗有淵源,單憑秦姐姐教出衡兒那麼優秀的兒子,我也願意將兩個孩子交給她,更何況,兩個孩子又不是不能見我這個娘,有什麼好抱怨的?”
趙田輕輕舒了口氣,眉頭也舒展了幾分,卻仍有幾分憂色,問道:“我打算命人向你兄長求親,請他把岳姍嫁給衡兒當側妃,你以為如何?”
那名為岳靈的女子輕輕嘆息一聲,平靜地說道:“王爺,雖說我父兄都極其疼愛我那侄女,但我覺得,他們為了華陰與上洛兩郡數十萬百姓,斷然也不會拒絕,更何況,我那侄女性格大大咧咧的,也不適合當正妃,當衡兒側妃正合適。”
趙田嘴唇上翹,眼神卻是狠辣,感慨道:“華山如若能與我王府兩代人聯姻,我看還有誰敢說什麼華山意圖謀反!”
趙田頓了頓,站起身,扶着岳靈向前幾步,滿臉笑容,說道:“好了,我們雪兒該找娘了,你挺着肚子也夠辛苦的,你先回靈犀院歇歇,爾後替我挑選幾名信得過的丫鬟,派往風波院佈置一下,等候衡兒母子歸來。”
趙田見岳靈點點頭,稍稍提高嗓音,卻不顯得如何嚴厲,喊道:“青柳,青蓮,寧娥,劉靜,你們進來,扶岳側妃回去。”
四名年輕丫鬟低着頭,彎着腰,快步走近書房后,岳靈只看了青柳與青蓮一眼,眯眼笑了笑,建議道:
“王爺,青柳青蓮兩姐妹容貌身材絕美,說是驚為天人也不為過,為人又聰慧,還跟着我學了三年的劍法箭術,武藝至少也有七品,留在我身邊確實可惜,不如把她們兩姐妹送給衡兒?”
青柳青蓮不敢言語,依然低着頭,臉頰卻緋紅,如蓮花一般白里透粉,分外惹人憐。
趙田望着寧娥劉靜兩人,挑了挑眉,打趣道:“要不把寧娥與劉靜也一併送了?”
岳靈一手捂住胸口,笑了笑,一手指着寧娥劉靜兩人,面露幾分嫵媚,嗓音輕柔,“王爺,您別開玩笑了,看您把兩個女娃嚇得,她們雖說名為丫鬟,卻是我實實在在的徒兒,我可不捨得送人,更何況,她們與岳姍兩位兄長的名分已定,只等她們再長大些,便拜堂成親。”
寧娥劉靜兩人先是臉色大變,聽到岳靈的話后,便笑了笑,臉色恢復如初。
“好。”
趙田頓了頓,望着青柳青蓮兩人,臉色如常,眼神卻是相當威嚴,既有引誘又有威脅,說道:
“青柳,青蓮,若大殿下將你們留下,你們便是本王兒媳,本王二話不說,立馬派人前去西羌草原把你們父母兄弟接過來,可若你們不能留在殿下身邊,本王便只好送你們回草原,都懂了嗎?”
兩人聽后,眼中幾許淚花,面帶恐懼,輕輕咬着牙,連連點頭。
岳靈笑了笑,柔聲勸解道:“王爺,您別嚇唬她們了,好歹她們也算是我半個徒兒,若衡兒不敢要,留在我身邊就好,我就不信還有誰敢在我身邊胡鬧。”
趙田滿臉微笑,輕輕地推了推岳靈,催促道:“好了,好了,趕緊回去,別累着。”
他斂去笑容,轉頭望着青柳與青蓮,吩咐道:“青柳,青蓮,你們陪岳側妃返回住處后,便率領幾個丫鬟去風波院整理整理,處理完后,留在風波院就好。”
兩人面容恭敬,紛紛彎腰,“奴婢遵命。”
……
張壽黃平兩人剛出了趙田書房,黃平面帶不甘,立即靠近張壽,壓低聲音,問道:“張統領,您能否跟王爺說說,讓我跟着殿下征戰?”
張壽眉頭微微皺起,神色略微緊張,低聲訓斥道:“黃平,你這是要害殿下嗎?”
黃平面容嚴肅,謹慎地看了看四周后,安撫道:“我自然知道,要不然,我哪還需要跟您商量?”
張壽怒道:“難道你還敢直接向王爺提要求?”
“當然是不敢。”
黃平頓了頓,滿眼艷羨,爭辯道:“只是,我已經做到校尉了,在侍衛右旅哪還有升遷?難不成讓我取代您或是尉遲司馬?若我能調入殿下麾下,這侍衛右旅中便有了空缺,便能依次升遷,不就有很多人獲益嗎?”
“您是統轄着侍衛右旅二千五百餘人,又在王爺身邊擔任參軍,協助王爺調兵調糧,自然就不需要建功立業,但兄弟們怎麼辦?”
張壽怒意未消,雙眼如鉤,緊盯黃平,反駁道:“誰說我不需要建功立業的?這消息傳開后,左右兩個侍衛旅中誰不期待?你想帶一旅,我何嘗不想帶一軍?”
張壽頓了頓,平復一下怒意,建議道:“這樣,等我們都回來后,一起去找范先生,請他向王爺提議,如何?”
黃平微笑着點點頭,“好,就這麼辦。”
……
岳靈率領着四名丫鬟剛走出趙田書房不遠,寧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四下無人後,湊近岳靈,將“師父”二字拉長,如撒嬌般問道:“師父,為何青柳青蓮沒有被殿下留下便必須返回草原?”
岳靈轉過頭,看着青柳與青蓮,笑道:“青柳,青蓮,來,到我們前面倒着走。”
兩人按吩咐照做后,岳靈臉色柔和,輕聲問道:“寧娥,你看青柳青蓮美嗎?”
寧娥凝視了片刻,兩眼儘是艷羨,“美。”
岳靈滿臉慈愛,耐心解釋道:“別說你們覺得美,就連我也一樣,那男子又該如何?而且,青柳青蓮又是一對姐妹花,你們說大殿下會不會心動?大多會吧?”
岳靈頓了頓,見四人都點點頭,補充道:“那反對的只能是青柳青蓮將來的姐姐,這麼說吧,我們那六萬甲等精銳的大多數將軍、中郎將、校尉都是殿下娘親、那位姐姐的父母、還有一位姓陳的先生調教出來的,雖說這四人人數少,不足以叛亂,但足以振奮軍心。”
“你們說,若她反對,而殿下卻偷偷摸摸地來找青柳青蓮,那該如何是好?王爺當然只能把青柳青蓮送回去。”
劉靜不以為然,撇了撇嘴,反駁道:“師父,回草原不是很好嗎?若是師父能回華山,我也不願留在王府。”
青柳面容苦澀,欲哭無淚,辯解道:“不好,若我和阿妹返回草原,我們酋長定會因失望而殺我們一家泄憤。”
青蓮眼眶濕潤,只是低着頭,默然不語。
岳靈擺了擺手,自信地笑了笑,說道:“你們儘管放心,你們那位姐姐定會將你們留下。”
青柳不敢相信,追問道:“岳側妃,為何?”
岳靈笑容滿面,“很簡單,她的娘親也來自草原,只要你們將事情原委跟你們姐姐一說,她定會留下你們。”
青蓮迅速地擦乾淚珠,繼而滿臉驚喜,調皮地問道:“岳側妃,殿下長得怎樣?是不是像王爺一樣英武非凡?”
岳靈眯眼笑道:“還真是!前去迎接殿下的黃平校尉說了,殿下可是容貌不俗,武藝高強,胸有韜略。”
青蓮捂住嘴,開懷大笑,先前的憂傷瞬間煙消雲散,而青柳則破涕為笑,也來不及拭擦眼淚,便張開雙臂,緊緊地摟着自己的妹妹。
……
約未時二刻,太平縣城北門,有馬蹄轟鳴聲由遠及近,綿延不斷地傳來,就連地面都有几絲微動。
在河邊輕鬆愜意地騎着馬、任憑馬兒悠然吃着草的秦月翟明夷四人早已察覺到異動,便迅速地返回縣城,沿着樓梯一側的斜坡,帶着那八匹馬兒,登上那寬約六尺的城牆,與秦衡一同站立於北門城門樓處。
片刻后,便見侍衛校尉黃平、姚剛李沖兩名侍衛、與一名將校率領着數百名騎兵迅速地接近北門,只見眾騎兵大多背負輕弩箭矢,腰佩馬軍刀,又各牽着兩匹戰馬,其中一匹馱着皮鐵混制的盔甲,而另外一匹的背上則是空無一物。
騎兵雖未着甲,卻依然讓人遍體生寒。
為首的那名將校舉起右拳,又迅速拖拽韁繩,爾後其身後的騎兵依次舉拳勒馬,依次在北門前停馬。
隨着為首的將校與黃平幾人翻身下馬、行半跪之禮,身後騎兵毫不凝滯,紛紛也下馬跪拜,如波浪一般,向後蔓延。
黃平一臉嚴肅,拱手大喊:“侍衛右旅甲營校尉黃平拜見秦王妃,拜見殿下。”
那為首的校尉同樣拱手,“藍田騎軍乙旅乙營校尉楊林率一營兵士拜見秦王妃,拜見殿下。”
眾騎兵異口同聲大喊,嗓音震天,“拜見秦王妃,拜見殿下。”
秦衡面容肅穆,大喊了一句“將士們請起”,嗓音半里內清晰可聞。
眾人重新站起后,黃平臉色不變,再次拱手,大喊:“王爺有令,楊林校尉以下一營騎兵暫歸殿下調遣。”
秦衡大喜,大喊:“楊林校尉聽令。”
楊林拱手彎腰,“小校在。”
“你立即命麾下騎兵接替縣卒看守城門,並時刻保持警惕,爾後命令將士們輪番休整。”
“小校遵命。”
楊林直起腰,轉過身,面對着自己的親兵縱,面帶威嚴,命令道:“傳本校尉命令,命甲乙兩壘留守北門,丙丁兩壘趕赴南門。”
“四壘兵士聽令,你們將盔甲卸下,放於瓮城,爾後輪番前往河邊飲馬。”
“親兵縱聽令,你們立即在北門瓮城內卸下盔甲,先行飲馬後,立即返回,爾後隨本校尉護衛殿下。”
楊林將自己的三匹馬交給親兵縱縱長后,便與黃平、兩名侍衛一起,進入北門瓮城,沿着暫時架設的竹梯登城。
朱敏面露好奇,趁黃平楊林幾人尚未抵達,湊近秦月,壓低聲音,問道:“阿婆,依照禮法,王爺不是只能有一位王妃嗎?他們怎麼喊您王妃?”
秦月回過頭,見唐源幾人識趣地站在幾丈之外,又低下頭看了一眼門前正在快速機動的騎兵,繼而滿臉欣慰,輕聲說道:“你們未來的阿公手握重兵,哪需要理會什麼世俗禮法?他說阿婆是王妃,那阿婆就是王妃。”
秦念面帶喜色,問道:“阿婆,那是否意味着王爺跟那衛老匹夫決裂了?”
秦月回頭看了一眼翟明夷,微笑道:“明夷,你怎麼看?”
翟明夷搖搖頭,眼中有几絲狠辣,又有幾分期待,推測道:“阿婆,依我看,只要王爺還沒有廢除那位正王妃,王爺跟那位衛侯就不算決裂,但王爺這是逼着他動手,這應該也算是好事,若他一直做縮頭烏龜,我們還真的不能直接下手。”
翟明夷望着秦念,自信地補充道:“念兒姐,再過一兩年,你就可以報仇雪恨了。”
秦念堅定地點點頭,眼中卻有幾滴淚珠。
最先登城的楊林略略看了一眼那張貼在城門樓的告示,頓時滿眼驚喜,便快步走近秦衡幾人,畢恭畢敬地拱手彎腰,“拜見秦王妃,拜見殿下。”
秦月滿意地笑了笑,誇獎道:“楊校尉,你這兵帶得不錯。”
楊林笑容真誠,謙虛道:“還是秦王妃和三位先生教得好。”
黃平靠近后,一樣拱手彎腰,面容恭謹,傳令道:“秦王妃,殿下,王爺有令,命二位連夜趕回王府面見王爺。”
秦衡點頭示意,“好。”
他指着不遠處的判官小吏薛超與給事小吏樂隱,微笑道:“黃校尉,你先過去那邊領賞錢,待我安排完縣城的事務后,我們便立即動身。”
黃平滿臉喜悅,點點頭,“是,殿下。”
秦衡望着已然站在一起的三名都尉,臉色不變,吩咐道:“姚剛李沖,你們兩個也過去領賞錢,爾後你們和張展一起返回終南山,告知幾位先生這裏的情況,請翟先生、楊先生、朱先生下山,再轉告陳先生四個字,暫不下山。”
三人拱手,“是,殿下。”
姚剛李沖轉頭望了一眼兩名小吏面前的木箱,臉色有些為難,對視一眼后,姚剛請求道:“殿下,我們能否在返回長安之前再領取?隨身帶着幾十兩現銀也太不方便。”
秦衡微笑道:“無妨,你們樂意什麼時候領取,就什麼時候領取。”
姚剛李沖兩人大喜,謝過秦衡后,便與那名為張展的侍衛,下了城牆,為各自的戰馬餵了些水,便急速奔向終南山。
秦衡不苟言笑,命令道:“唐司馬,你帶着向訓都尉以下一壘,由薛超與樂隱帶路,立即將判官、給事、副判官、副給事及其親屬一併逮捕,將其關押至縣衙大牢,再派人嚴密看守。”
“雖說縣令已死,其家屬也不能免,也需將其逮捕。”
“各家下人必須留在家中,不得隨意走動。”
“唐司馬,你再傳我命令,在判案之前,切莫害人性命,但無論是誰,敢生亂者殺。”
“敢毀滅罪證者,殺無赦。”
唐源神情肅穆,“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