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行走的半座縣城
秦衡聽見客棧小院的劍拔弩張,轉身便與秦月等四名女子,快步走出客房。
秦衡讓秦月四人留在廳堂,自己走進那小院后,便見小院大門處站着衣着各異的二十餘人,其中為首的一人身穿蜀錦,右手橫握着一把朝廷制式步軍軍刀,將其放於腹前,並有規律地拍着左手,其年約二十四,相貌雖說不凡,眼神卻相當陰騭。
那人右側站立的便是那被駿馬一蹄踢至一丈外的客棧夥計,只見他笑容諂媚,伸出右手,對秦衡幾人指指點點。
兩人身後跟着的二十名市井無賴或手持破舊鐵劍,或手握三尺長木棍,又皆面目猙獰,冷笑不止。
站在客棧廳堂門外的唐源黃平等五人則紛紛拔出鐵劍,做起手式放於肩前一尺處,眼神冰冷,警惕地望着面前那二十幾人。
那夥計指着秦衡,眼中有几絲恨意,在為首的那人面前低眉順眼道:“龐公子,那十幾匹好馬都是那小子的,他還特別狂妄,說什麼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他的馬。”
秦衡面無表情,只是微微皺眉,指着為首的那人,問道:“你是何人?所為何事?”
那夥計滿臉得意,將手掌向身旁的那位龐公子攤開,不等他開口,便狐假虎威道:“小子,聽好了,這位是本郡郡守龐大人家的大公子,也是這半座縣城的東家,算你小子走運,我們公子只是看上了你的那些馬匹,你要是識趣,趕緊雙手奉上。”
那姓龐的公子面露微笑,對那夥計的表現相當滿意,卻裝出幾分怒意,輕輕踹了那夥計一腳,指着秦衡,罵道:“這是本公子和這位小兄弟之間的買賣,與你何干?”
他繼而裝模做樣地向秦衡拱手,表情卻儘是不屑,問道:“小兄弟,我出六千兩,你把這十幾匹馬都賣給我,如何?”
秦衡臉色依然平靜,反問道:“龐宣,若我不賣,那又如何?”
那公子皺了皺眉,有幾分疑慮,問道:“小兄弟也認得我?”
秦衡冷笑一聲,面有輕蔑,諷刺道:“別說在這小小的平安郡,便是在整個關中,你龐公子的惡名都是如雷貫耳。”
龐宣眼神狠辣,用手中步軍刀指着秦衡,命令道:“給我搶,這十三匹馬和屋裏的三名年輕女子歸我,那年長的女人歸你們,完事後,每人再賞銀二十兩。”
秦衡勃然大怒,指着龐宣那一伙人,喊道:“打,我只需他們不死。”
秦衡話音剛落,唐源黃平等五名軍中精銳紛紛沖向前,與那二十名連七品武夫都算不上的市井無賴碰撞在一處后,紛紛收起劍落,乾脆利落地解決戰鬥。
對面那二十人或被砍傷手腕,或被擊中手臂,或被刺中肩膀,都是輕傷,不足以致命,也不足以致殘,卻紛紛倒地,哀嚎不已。
龐宣大驚失色,旋即心生退意,而他剛一轉身,卻被唐源一劍刺中右肩,隨即便被生擒。
秦衡走近那已然匍匐在地的夥計,蹲下后,拍了拍他的肩旁,目光如劍,卻笑道:“誒誒,把那幾兩銀子還回來吧。”
那夥計臉色煞白,竭盡全力爬起來,顫抖着從懷裏掏出幾兩銀子和幾張銀票后,便將全部錢財一併遞給秦衡,同時還低下頭,極力地迴避秦衡的眼神。
秦衡站起身,拿過那幾兩銀子,又將夥計那握着銀票的手推回去,再指着龐宣等人,面帶興奮,喊道:“唐師兄,黃大哥,把他們押解至縣衙,讓我們會一會那位縣令大人。”
“是,公子。”
……
與客棧小院相反,只剩秦月等四名女子的廳堂內倒是雲淡風輕。
被翟明夷摟着的朱敏有幾分不解,又有分俏皮,低聲問道:“師娘,師姐,念兒姐,我們就不能像傳言中的大俠一般,直接從窗戶跳下去嗎?這樣慢吞吞地走下樓梯一點都不威風。”
被翟明夷、秦念、朱敏眾星捧月的秦月笑容滿面,柔聲說道:“怎麼不可以?別說是這高不過一丈的窗戶,就算那二丈五尺的城牆,就算帶着敏兒,我們一樣能毫髮無傷。”
朱敏追問道:“那為什麼不跳呢?直接跳下去不也方便許多嗎?”
翟明夷面帶微笑,輕聲解惑道:“那是示弱,若我們直接跳下去,那誰還敢鬧事?若他們不鬧,還怎麼渾水摸魚?”
朱敏恍然大悟,雙眼大亮,嗓音依然不大,嗤笑道:“那現在公子如此直白地揭那位郡守大公子的短,也是引誘他動手?”
秦念眯眼看着秦月,也壓低聲音,語氣中有幾分讚許,微笑道:“那是,我們公子可是越來越像我們師娘。”
秦月點點頭,眼中多了許多欣慰,笑容更盛,將翟明夷與秦念牽至身旁,反問道:“難道你們就不像師娘?”
翟明夷與秦念相視一笑,爾後連連點頭,異口同聲地說了三個“像”字。
這時,廳堂外形勢突變,而朱敏也隨即神色緊張,連忙問道:“師娘,公子和那姓龐的快打起來了,我們要不要出去?”
秦月頗為自信,擺擺手,笑道:“我們留在這看戲就好,他們雖說有二十幾人,但大多都是市井無賴,威脅不了你們公子。”
朱敏沒了顧慮,只說了一個“哦”字,便踮起腳,嘴唇微張,興緻勃勃地望向門外。
片刻后,翟明夷見廳堂外恢復平靜,挑了挑眉毛,建議道:“師娘,念兒姐,敏兒,我們到縣衙逗馬去?”
她見三人點點頭后,抬起頭,面無表情,頗有威嚴地大喊道:“掌柜的,給我拿一把食鹽過來。”
早已躲起來的客棧掌柜目睹廳堂外的變故,已經被嚇得手腳疲軟,而他聽到翟明夷的喊聲后,便立即從賬本上撕下一張空白的紙張,迅速地跑進后廚,只片刻后,又迅速跑回,戰戰兢兢地將一把用紙張包裹好的食鹽遞到翟明夷手中。
……
按照朝廷的編製,一縣有七品縣令一名,八品判官一名,八品給事一名,而判官與給事以下又各有副官兩名,因而,一縣縣衙一般分為三殿,是為正殿、判官殿、與給事殿。
中午時分,太平縣縣衙判官殿前,秦衡命黃平與三名侍衛留在殿前一側,看守本屬於他們的五匹戰馬與龐宣那十多名打手,又讓秦月等四名女子留在另一側,照看那八匹上好駿馬後,便帶着唐源,押解着龐宣、那名客棧夥計、與另外兩名打手,踏進那判官殿。
約一刻鐘后,渾身酒氣與胭脂味的判官匆忙趕來,剛在案台前坐下,只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龐宣,便勃然大怒,指着秦衡,大喊道:“來者何人?為何擅闖我判官殿?”
秦衡並不盛氣凌人,向那判官拱手后,指着一旁的龐宣,裝出幾分歉意,說道:“本人是隴州上邽郡秦峰,於今日抵達這太平縣,本欲在此休憩一晚,再動身進長安城探望叔父,而這位自稱是本郡郡守長子的混賬不自量力,竟然妄圖搶劫我母親與妻妾,卻被我幾名扈從生擒。”
“我便立即命人將他與那二十名僕役一同押來,還望大人見諒,也請大人將其繩之以法。”
那判官裝模作樣地望着龐宣,臉上諂媚的笑容若隱若現,輕聲審問道:“龐大公子,你可知罪?”
龐宣哭喪着臉,裝出幾分委屈,伸出手指,顫抖地指着秦衡,否認道:“大人,冤枉,反而是他仗着扈從的武力,意圖搶奪本公子那十幾匹好馬,還想藉著大人之手,害我性命。”
龐宣轉過身,指着身後的一名夥計與兩名僕役,說道:“他們三人都可以為我作證。”
他話音剛落,那三人便迫不及待地喊道:“大人,我們都可以為龐公子作證。”
龐宣向那判官拋了一個狠辣的眼神,再向他拱手,看似真切地哀求道:“還請大人為我伸冤。”
那判官瞪大眼睛,滿臉怒火,看了一眼兩匹的捕卒,揮了揮手,大喊道:“大膽狂徒,竟然敢污衊龐大公子?來人,將他拿下。”
那判官喊罷,五名面目猙獰的捕卒迅速向前踏出一步,紛紛拔出軍刀,便撲向秦衡與唐源兩人。
龐宣神色緊張,指着唐源,連忙告誡道:“大人,此人武藝高強,不可小覷。”
那位龐大公子還沒說完,唐源便拔出長劍,快速變換身形,以劍身擊打捕卒手腕,只一瞬間便將五人手中步軍刀拍落。
不動如山的秦衡冷笑一聲,半真半假地威脅道:“大人,雖說我手無縛雞之力,但我這幾名扈從武藝都不弱,還望大人莫要莽撞。”
那判官臉色鐵青,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擺了擺手,讓所有捕卒退下,爾後向一側的官吏招了招手,待他湊近自己,便壓低嗓音,命令道:“你馬上前去告知高縣令,就說有盜匪襲擊判官殿,請他調兵鎮壓。”
那官吏領命而去后,判官滿臉微笑,指着龐宣,安撫道:“這位秦小兄弟,你先等候片刻,畢竟他是郡守長子,本官實在不好胡亂審判,能否讓我派人把本縣縣令請過來?”
得益於青牛峰功法、聽覺視覺遠比常人靈敏的秦衡早已聽清那判官與官吏之間的對話,卻若無其事,擺了擺手,“大人請便。”
……
判官殿門外一側,秦月等四名女子與那已然摘下馬鞍馬鐙的八匹上好駿馬玩得不亦樂乎。
翟明夷摟着朱敏,站在四匹駿馬面前,向前張開四掌,兩人緩緩向前一步,面前四匹馬則後退一步,兩人後退一步,那四匹馬便前進一步,如跳舞一般,始終保持在兩人面前一尺處。
翟明夷眉目皆笑,將少許食鹽放於兩掌之中,又將雙掌放置於兩匹馬前方,而那兩匹馬便溫順地底下馬頭,肆意地舔舐着食鹽。
翟明夷放下手,向前一步,抬起雙手,分別摟着那兩匹馬的脖頸,恰到好處地拍了拍,爾後一手繼續摟着馬脖,一手則放於後背,而那馬兒如心有靈犀一般,彎下馬頭,以脖頸緊貼翟明夷肩旁,如擁抱一般,底下馬頭,繼續舔舐翟明夷手上剩餘的鹽分。
朱敏也是滿臉微笑,也拿着少許食鹽,在另外兩匹馬兒面前俏皮地張開雙臂,攤開雙掌,但那兩匹馬當即抬高馬頭,再後退一步,表現得十分抗拒。
翟明夷見朱敏表情沮喪,便放開自己面前的兩匹馬,走至朱敏身旁,抬起右手,以手背面對着朱敏面前的一匹馬。
待那匹馬得到翟明夷的指令、向前一步后,翟明夷立即將右手放在自己身前一尺處,爾後攤開,以手心向上,而那匹馬便底下馬頭,用它們那馬嘴輕輕地觸碰着翟明夷的手心。
翟明夷轉動手腕,順勢將手指緩緩地放進馬嘴,輕輕地握着那匹馬的下唇,將那馬頭向下壓了壓,讓其與朱敏四目相對。
爾後,翟明夷再壓低馬頭,讓其緩緩靠近朱敏的手心,放開手,略具威勢地撫摸着馬臉,而那馬嗜鹽,也不再抗拒,便貪婪地舔舐着朱敏手中的食鹽。
朱敏一臉享受,輕輕地抬了抬手,驅使馬兒略微提高馬頭,再緩緩地彎下腰,以臉頰緊貼那匹馬的馬臉。
翟明夷用同樣的方式逼迫另外一匹馬就範后,欣慰地笑了笑,湊近那匹馬,力度恰到好處地捏了捏馬耳朵,輕聲說道:“從此以後,我們敏兒也是你們的主人,你們也必須聽她的。”
朱敏一邊調皮地挪動手掌,撫摸着兩匹馬的馬嘴,一邊愉悅地笑道:“姐姐,它們哪能聽懂?”
翟明夷挑了挑眉毛,笑意不減,其威勢盡顯,說道:“姐姐我可不管它們能不能聽懂。”
翟明夷與朱敏身旁,秦念站在另外四匹、同樣是服服帖帖的駿馬前,一樣頗有氣勢,而秦月則光着腳,懶洋洋地安坐於其中一匹馬的背上。
秦念抬起雙掌,以掌心面對着面前那四匹馬,那馬兒便緩緩後退,她雙掌翻轉,馬兒則緩緩上前,也如另外四匹一樣馴服。
秦念眯眼笑了笑,爾後迅速抬起雙手,面前四匹駿馬則前蹄蹬地,整齊地躍起前軀,再向前重重一蹬。
坐在馬背的秦月開懷大笑,其雙腿緊緊夾着馬腹,上身向前彎曲,以左手輕輕地摟着馬脖,依然穩穩噹噹。
秦念嘴唇上翹,迅速地揮下雙手,那四匹馬兒后蹄蹬地,躍起后軀,便迅猛向後一踹。
秦月笑意更盛,雙腿一樣禁夾馬腹,上身恰到好處地後仰,再以雙掌撐着馬脖,爾後,在馬兒落地前,身形又恢復如初。
秦月玩性正濃,抬起雙腳,又晃了晃,要求道:“念兒,在師娘腳背上放些鹽。”
秦念在秦月腳背撒了少許食鹽,雙手又沾了些,在兩匹駿馬面前張開雙掌,讓其舔舐后,便搖了搖頭,無奈地勸說道:“師娘,您能不能別那麼貪玩?”
秦月不以為意,輕輕拖拽着那沒有銜鐵、只在馬頭處打了幾個結的韁繩,讓另外兩匹馬舔舐着自己的腳背,爾後笑道:“你們師娘不是向來如此?”
秦念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判官殿,說道:“這裏可是縣衙,總不能如此明目張胆。”
秦月擺擺手,自信地笑了笑,“無妨。”
此時,朱敏已餵食完食鹽,正彎着腰,愉快地咧開嘴,一邊撫摸着兩匹馬的下顎,一邊緊盯馬眼。
秦月轉頭看了朱敏一眼,柔聲建議道:“不如敏兒現在就開始學騎馬?”
朱敏興高采烈地點點頭后,翟明夷便向前一步,輕輕地踢了踢一匹馬的前蹄。
待那匹馬乾脆利落地蹲坐在地后,翟明夷一邊彎下腰、撫摸着那馬的脖頸,一邊輕聲笑道:“敏兒,來,慢慢走過來,再慢慢坐上去。”
朱敏在馬背上緩緩坐下后,翟明夷快步上前,先調整了朱敏的坐姿,爾後一手扶着朱敏,一手則輕輕向上拖拽韁繩,讓那馬匹重新站起。
翟明夷囑咐道:“這馬兒沒有馬鞍馬鐙,容易失去平衡,所以敏兒雙腿要加緊馬腹,雙手要撐着馬背,更要及時調整坐姿。”
朱敏連連點頭,爾後眉開眼笑,問道:“師娘,姐姐,念兒姐,還能這樣騎馬?”
秦月頗為自豪,輕輕地拍了拍坐下駿馬的脖頸,說道:“那當然,這裏有八匹,六寨里還有十匹,都是你公子和兩位姐姐從小養大,都是上好馬兒,這訓練也是相當妥當。”
朱敏滿臉渴望,笑嘻嘻地問道:“那敏兒可以天天騎馬嗎?”
秦月開懷笑道:“不僅可以,而且是必須。”
秦月頓了頓,語氣平和,解釋道:“敏兒如今身體弱,騎馬不輕鬆,卻也是一種絕妙的練功之法。”
她看了一眼翟明夷,眼神中儘是憐愛,說道:“當初你公子和姐姐每日都是練一個時辰的步戰,一個時辰的弓箭,一個時辰的晨讀,除了吃飯、晚上靜坐、偶爾打獵,其餘時間則要麼騎馬練習騎戰騎射,要麼馴馬,雖說痛快,怎麼說也算不上是偷懶。”
她繼而望着秦念,笑容玩味,說道:“你念兒姐倒是乖巧不少,每日有不少時間是在幫老陳打鐵,可也有更多的時間是把持不住,被你公子拐騙去騎馬。”
已經站在前方指揮馬匹前前後後的翟明夷溫柔地笑了笑,鼓勵道:“敏兒好好練功,以後帶着一營女兵保護我們這個家。”
朱敏笑容依舊,堅定地點點頭。
秦念笑容甜蜜,羞澀地說道:“師娘,您就別揭我的短了。”
秦月眯眼望着秦念,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