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再也不會亂動
深冬的風開始便不會停。
堆疊的積雪飄散在空中，日光映下，星星點點的光落在祝明之的臉頰上。
他卻連蜷起的指節都不曾顫動過，渾身是肉眼可見的僵硬。
林無踉蹌地向前搶了兩步，跌跪在雪地里，耳邊聽不見任何聲音，臉色一瞬煞白無光。
她伸出去的手臂皆是抖的，腦中一片空白。
接觸到祝明之發僵的臂彎，這雙深邃的眼除去惱怒的猩紅，終究也會被極度的悲傷霸佔住全部。
她的明之，死在了最愛的雪日裏。
“不……”
“不可能……”
祝明之總會被她懲治到嘔血，挨着餓關在地下室，還不是照樣生龍活虎地活了下來。
只是受凍罷了，只是……
活活將人凍死在雪夜裏……罷了。
人前矜貴沉穩，生殺予奪盡握手中的財閥，從來都是威不可犯的凶戾，也會茫然無措地像個孩子，一遍又一遍，慌亂地來回搖晃祝明之僵直的身體，直到麻木驅散開茫然，林無的目光逐漸逼近空洞，滾燙的淚不可自控地淌滿了臉頰，經寒風在吹，穿筋透骨的冷。
猩紅的血絲爬滿整片眸子，淚光洇開，要她見不清祝明之的全貌。
林無發了瘋似的痛哭起來，拉過祝明之的手在臉上狠狠拍打着，“明之我知道錯了，都是我的錯，別鬧脾氣好不好，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啊……！！”
凍僵的掌心擊打在臉頰上，又會因為她的停滯而軟軟垂下手臂。
祝明之安靜而乖順地依偎在林無的懷裏，終於變成林無想要的活偶，即便打開籠門，也不會震翼逃離。
他再也不會亂動了。
那雙漂亮乾淨的眸子不再盈着潤雅溫和的水光，總是小心翼翼，怯生生地在打轉，不會吵不會鬧，怯懦乖順，誰都可以欺負一把，看似被林無敲斷的傲骨在這一刻成倍地泛顯出來，無聲無息地將她的心給剜碎了。
林無曾親口說過，祝明之是養在錦花叢中光風霽月的小少爺，不寵着呵護着，早晚會跑的。
可她卻把祝明之弄丟了。
醫護人員跟隨阮玉章到場時，一眾傭人圍在院中不敢靠前。
林無半邊臉是翻腫的熟紅，手勁之大，唇角皆裂了口子，她渾然不覺痛，血水混着淚從下頜滑落，也會滴濺到祝明之發皺的裏衣上。
她輕輕擦着那處污點，星點的血漬經手一揉，反而擴的更寬了些。
林無緊緊將祝明之攬在懷裏，擦上那麼一會兒，再靜靜去見他。
沾過雪的掌心去揉血跡，此刻變得濕漉又黏膩，卻會輕柔地攏起祝明之的額發。
她哪裏都在顫，渾身的力氣都被剝絲抽繭般層層抽離，發著哆嗦的唇連聲線皆在抖：“明之喜歡乾淨，衣服髒了，明之生氣了對不對？生氣才不理我對不對？”m.
阮玉章伸出去的手僵在原處。
任誰都知道，大雪持續一夜之久，祝明之再也救不回來了。
“家主，小祝少爺……讓他安，唉，他已經……”
阮玉章斷斷續續地開口，心肉緊縮，她見不慣林無作踐自己，更見不慣祝明之死在眼下，這個死字，怎麼也說不出來。
“送醫吧……家主。”
林無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知在見些什麼東西，空洞的目光獃滯下來，無意識地重複着阮玉章的話：“對，對，送醫，送醫。會有救的，會有的。”
她倏地站起了身，力勁大的嚇人，像紅了眼的獅子，見人便咬，死死護着懷裏的祝明之，不讓醫護人員去碰。
“你們算什麼東西，算什麼！不許碰他，誰都不許碰！”
林無就這樣抱着祝明之上救護車，若不是阮玉章跟的急，她都要被扔在林宅里。
從林宅駛入華濟的救護車，鳴笛響徹盛海，也會響進秦堂的耳里。
派去林宅探查的線人帶來消息，只有寥寥數字而已，秦堂卻握不穩手中的茶盞。
——“祝家小少爺，死了。”
死了……
盞中茶水傾瀉側淌下來，秦堂下意識地鬆開了手，茶盞落在地毯上，也會因高位墜落而摔了個四分五裂。
她昨日才收到祝明之送來的，林家商號的貨線，已經做好充足的準備去接祝明之回來。
沒想到華濟一別，再不能相見。
秦堂陷進柔軟的座椅里，有些發懵地揉着額角，她的目光落向書案牛皮紙色的檔案袋上。
“備車，去華濟。”
一聲吩咐落下來，傭人詫異地驚張的瞳孔，“小姐，我們派去北寧的人已經被林家處理掉了，杜樂今又死在林無手上，林家主母的事林家主肯定查通透了。她當下的心情一定不好過，小姐這個時候去，恐怕會與林家主撕破臉皮的。”
秦堂沉沉闔上眼，她的手搭在檔案袋上，好似掌下是滾燙如油火一般的溫度，眉心痛苦地緊蹙着，經着焚燒的痛在輕輕摩挲着粗糙的木漿紙，絲毫沒有改變過心，重複道：“去華濟。”
*
華濟醫院，搶救室外。
祝明之不止一次進搶救室。
林無卻是第一次踏足這裏，焦急混着恐懼自四面八方將她裹了個徹底。
原來失去的滋味，所有人都承擔不起。
阮玉章倒沒有這樣緊張，只是難過到心肉在攪。
祝明之被推進搶救室的時候，渾身都是僵的，脈搏早就停了，他永遠不會醒來。
還記得林無初次將祝明之領進商號，笑嘻嘻地像偷了寶貝的賊，驕傲而得意地介紹道，這是她的愛人，盛海獨一份的顏筋柳骨，丰神如玉的天邊月，人間所有至寶都被她一人獨佔。
阮玉章很高興，她沒見過林無有哪一刻比那時的笑靨更欣喜，連主母都會破例答應下來，將林宅滿院，種上祝明之深愛的純白。
祝明之便像一束照亮深淵的光，溫潤在笑，就能驅散人心中一切的不安與世間雜亂。
阮玉章上前輕輕拍着林無的肩，對上她滿目猩紅的眼，沉沉嘆出一口氣來，抽過上衣口袋裏別著的帕巾，替她擦拭唇角開裂落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