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光終究是要回到天邊去的
盛海的落雪和雨日一樣連綿不絕,愈演愈烈。
阮玉章趕回宅時,只是下車進門一小段的距離,肩上便堆出了一層薄薄的濕雪。
她匆忙喝了一口熱茶,徑直行向書房叩門。
“老闆,北寧的貨線有消息了,是秦堂的人。”
門開一瞬,林無的臂彎搭着外套,儼然是副要親自去處理的架勢。
阮玉章在路上便聽管家說,林無又下罰了祝明之,還將人往院子裏趕,這樣大雪的天,祝明之大病初癒,凍壞了身子可怎麼行。
她緊跟着林無的腳步下樓,在拐角處出言阻止道:“老闆,那個……貨線的事已經有着落了,不算急。小祝少爺還在受罰呢?外面雪大,讓他進來吧?”
林無並沒有頓住腳步,反而步伐更快了些。
“老闆!”阮玉章拉過林無的手臂,拽停了她,繼續勸道:“所有貨線連夜換了碼頭,那份明細即便傳出去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您和小祝少爺好不容易才搞清主母的事,何必再因為這些鬧僵關係。”
林無掙開了手臂,眸底是凶光的紅,字句皆是從唇齒里擠出來的:“他背叛我,我要他這輩子都不敢再背叛我!”
阮玉章啞了嗓。
這份凶戾是她曾經見過的。
是與當年的生日宴,林無收到邀約信時一模一樣的情緒。
林無不是因為母親的死而悲傷,她對祝明之毫不留情,皆是來源於祝明之的背叛。
在林無的心中,祝明之害死她的母親,與投奔秦堂,完全同罪。
林無的戾氣太重。
就像在主母墓前處理杜樂今一樣殘忍,戾氣重到徒手便將抓來的人擰斷了脖頸,一口好牙崩斷了三四顆,氣絕之前連肋骨都被踹斷了。
天色肉眼可見地沉下來,商號已經無事可做,該是回宅見祝明之才對,林無偏偏命令司機調轉方向,入夜時分駛進不夜城。
她不肯回去,也不放阮玉章回去。
拉着阮玉章在仙樂斯買醉,還破天荒地點了幾個清秀的男人陪酒。
林無看模樣是瘋了。
她將皮夾里的現金全部掏出,拍在茶几上,說道:“誰喊的姐姐好聽,賞他一張。”
雅間內什麼聲線的姐姐都有,卻沒有一個能喊進林無心窩裏的。
祝明之很久沒有喊她姐姐,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會喚她家主的。
這段時間,是秦堂代替她去溫暖祝明之嗎?
同樣是做錯事的人,憑什麼秦堂可以要祝明之得知真相還心甘情願地幫忙,在她面前卻假意順從,甚至於背叛她。
林無杯中的酒從未空過,人醉得渾渾噩噩,惱火是愈來愈凶。
阮玉章從來好色,卻沒有哪一刻比當下清醒,她推拒開遞酒的男人,湊近林無,拽穩了林無的肩在晃。
“老闆,清醒點,該回宅了!”
林無輕輕發出鼻哼。
她離宅前知會過管家,只要祝明之肯認錯,這件事她可以既往不咎。
回宅做什麼呢。
去見一個對秦堂忠心耿耿的祝明之。
還是去見對秦堂死心塌地的祝明之?!
林無闔上了眼,身子格外的沉,靠向沙發都覺得壓着一座山。
她懶懶掙開阮玉章的手,轉而去攬身側的男人,單單一句:“別掃興。”
耳邊落着男人諂媚的嗓,輕輕在喚她姐姐。
林無着魔似的享受起來。
聲線不如祝明之細,不如祝明之嫩,但溫順的要人命。
得到真相,同樣得來的是祝明之狠狠的背叛。
還不如從前。
至少……祝明之會哭着乞求她的憐憫。
那再之前呢?
林無摩挲着酒杯,灌下一口烈酒,辛辣順着喉管入胃,暖遍四肢百骸。
生來一無所有,直到遇見祝明之,才尋找到了光,天邊日月觸手可及啊……
*
天光大亮。
林無醒來時已經身在宅里,想也知道是阮玉章將她送回來的。
喉嗓里攢着宿醉乾澀的苦,林無摸來水杯順清喉嚨,拉開窗帘,驅散一室的暗。
屋外的雪已經停了,院中堆出一層純白的積雪。
林無偏側着頭顱晃動脖頸,清脆的響聲紓解宿醉的乏。
房門被叩響,阮玉章沒有得到回應便推門而入。
她額上急出了細密的汗,粗喘未停歇,身上還穿着昨日的衣裳,鬆鬆垮垮地一眼見去便知道是剛醒來,還沒有更換過。
“家主,管家說小祝少爺一夜沒進宅,保鏢沒見過有人出去,他還在院子裏,卻怎麼也找不見人。”
林無擰起了眉,心臟和眼瞼一樣難以自控地跳突起來。
祝明之怎麼這樣倔,非要把事情鬧僵才算完。
“急什麼。”
只要祝明之在宅里,還怕找不見一個大活人么。
林無披了件外衣與阮玉章下樓,傭人正在院中鏟雪。
深厚的雪堆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林無,昨夜的雪如何凶如何急。
她整夜買醉,將祝明之扔在院裏受凍,祝明之一定又是與她鬧脾氣,躲在暗處,不肯見她。
等尋到人,她一定要將祝明之拖上書房,逼他將新入的鋼筆,一支一支地用下來,治治祝明之這不聽話的毛病。
冷冽的寒風吹過捲起白霧,白茫茫的雪堆里露出星點的淺灰,上面鋪着一層薄薄的雪。
管家認出了這件衣裳,是她親手為祝明之披上的外衣。
“別動,等等!”
她焦急地繞過雪堆走近,用手撥開了上面覆蓋著的雪,深厚的外衣下是鼓鼓的小團,管家吞咽下口水,掀開外衣,祝明之縮成小小的一團蜷在下面,唇色是灰敗的白,身子則是肉眼可見的僵硬。
林無坐在庭院中,見到一眾傭人圍在一處,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找到了……!”
她捏響了指骨起身,下定決心無論一會兒祝明之怎樣去哭着哀求她都不會再留手。
行近人堆前,林無蹙着眉心在問:“人呢,帶過來。”
傭人們畏畏縮縮地垂下首,管家臂彎上搭着外衣,猶豫不決地讓出了身位。
雪光一色的純白映入眼帘。
祝明之像是深陷在天湖裏折翼的鳥兒,溫順,乖巧,也會安靜到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