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黨務調查局一處會議室。
行動隊長隊正在大發雷霆:“柳元清,這都是你們憲兵團乾的好事...”
對面憲兵隊柳元清撇了撇嘴:“呵呵,要不是老子得到消息,聽說你們要將袁書槍斃,昨天將人提出來,說不定他的屍體正丟在亂葬崗被狗野啃...”
“你...”
一個戴金絲眼鏡,打扮時髦,四十餘歲中年人陰惻惻開口:“唐隊長,將人秘密扣押近一年,你知道給軍工署造成了多大的損失?”
行動隊劉隊長立即瞪眼:“楊登贏,你別倚老賣老對老子指手畫腳,袁書與赤黨可能有關係,我們按規定例行審查,有本事你找上頭去!”
楊登贏看着唐隊長:“敢直呼老子名字!我丟你老貓,你們有種...”
根本沒有看行動隊劉長了一眼,鄙視之意不言而愉。
旁邊的唐隊長見形勢不對,趕緊說和:“楊特派員,袁術確實是與赤黨分子有關聯,我們做審查也是迫不得已。”
唐隊長說完,立即轉頭看着劉隊長,語氣嚴厲:“你立即安排人,摸排袁書的家人同學同事關係,查清楚那傢伙現在在哪!”
“他娘的憲兵隊的身份全是絕密,你讓老子到哪去摸排?”
唐隊長只得轉頭看着柳元清:“柳兄,看來這事還是麻煩你們一下...”
柳元清搖頭:“袁書的檔案資料,呵呵,你就別想了,還是從他那個同學那邊想辦法吧?”
楊特派員怒了:“柳元清我丟你老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扯淡?我這就找你們團長去!”
柳元清輕蔑一笑:“呵呵,你一個特派員,不是我兄弟小看你啊,好像還不夠資格...”
“你...”楊特派員愣了:“行,你非得要把這事鬧到軍政部?”
“規矩就是規矩...動作快點的話...”柳元清看了看手錶:“上午應該還能來得及!”
...
劉隊長兩腳放在桌子上晃。
對面黑禮帽年輕人語氣平靜:“要死的還是活的?”
劉隊一把抓起將桌子上的茶杯砸了過去:“我要你祖宗!上頭要他出任務,現在人不見了...”
對面的年輕人身體不動,隨意伸手一抄,將裝了水的杯子接住。
放在桌子上后問:“怎麼可能?都關了一年的人。”
劉隊長心情煩燥:“幸好咱們動手得慢,要不然,老子的皮都會被特高組那姓柳的傢伙給扒了...”
“柳閻王回來了?”年輕人掏出手絹擦掉剛才灑出來茶水。
“嗯...”
“也就是說,袁書搞回來的情報屬實?”
“軍工署說兵工廠那邊正在緊急修改迫擊炮參數,要找他核實情報的準確性。”
“啥?”
“小鬼子引進法蘭西新式八十一毫米口徑迫擊炮,軍工署要找對策...”
“這事是軍政部那邊的事,關我們鳥事兒?”
“你懂個屁,上頭分析,跟小鬼子早晚有一戰,要各部從每一個細節入手,讓小鬼子占不到什麼便宜。”
“這牛吹得離譜了吧?”
“你懂個屁,現在北方戰事吃緊,如果小鬼子生產的迫擊炮真是八十一毫米,我們就把迫擊生產為九十毫米,這樣就算小鬼子他在戰場上繳獲了東北軍的炮彈,也拿我們生產的炮彈乾瞪眼,你懂了么?”
“呃,照隊長你這麼說,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對了,
小鬼子那邊有什麼動靜?”
“上海那邊出了些事,我們盯着的同文學院那批鬼子情報人員,消失沒見了...”
...
崑山處於吳縣(蘇州)與上海之間。
歷史悠久,人傑地靈。
十年前,剛成立的民國政府強行收回吳縣日租界。
鎮內河道縱橫,早些年被人強開通商口岸,受列強欺壓,但也帶動商業發展。
緊鄰吳縣的崑山慢慢從手工業狀態往工商業方向發展。
並非倭人真為這座江南小鎮帶來了蓬勃生機,直到現在,小鎮經濟差不多仍然跟明末沒什麼區別。
民國政府收回租界,只是代表收回了鳥國特權,但是鳥人仍然可以自由貿易,只不過管轄權歸民國政府。
袁書看着這些黑衣人,作為特工他很清楚這些什麼來頭。
斧頭幫!
袁書不認為這些是來找自己麻煩。
然而,事情發展出人意料,這些人還真的直接進了東方飯店。
領頭的漢子目光冷峻,揮手吆喝:“趕緊炒幾個菜,弄幾條魚...”
見來了客人,張敏立即來了興趣,準備到后廚親自下手。
現在才十多點鐘,這些人到底吃早飯還是中午飯?
不知道鄉下人吃兩頓的袁書立即跟上:“我來炒...你切菜...”
廚房一陣釘板鍋勺菜入熱油響...
張敏端着一托盤六個菜,分到六張桌子上,客人們似乎有些餓,立即動手。
“松哥,他娘的這廚師絕了,同樣一道爆炒肚條,比南京錦華軒味道還要好吃。”
領頭叫松哥的人,原本不對這狗屁大招牌的東方飯店報什麼希望,只是對付一下肚皮而已,聽旁邊小弟這麼說,這才拿起筷子挾了一塊嘗了嘗。
跟着眼前一亮,將旁邊伸手挾菜的筷子打回去:“你還動手?”
一屋子裏的聽到動手兩個字,立即全部站起來,看着松哥:“動哪?”
“都坐...”松哥說完,將面前的爆炒肚條拖到自己面前,跟着對同桌的兄弟揮手:“旁邊吃去...”
一眾黑衣漢子愣了,好獃都不傻,這菜好吃,松哥要吃獨食。
老大就是老大,吃個飯都這麼霸氣!
跟着連續幾道菜往桌子上端...
糖拌黃瓜...
袁書也沒辦法,就兩口灶,火力也不強,只能先料理幾個涼菜...
見鍋里油熱,八成火力再爆了個麵粉裹花生米滾糖漿...
這是下酒菜的節奏...
立即有人吆喝:“老闆娘上酒...”
飯店裏調料種類多,但是量卻不多,袁書也有些為難,得省着點用。
六罈子高溝酒立即往桌子上砸。
張敏有眼色,這些江湖豪客雖然不幹好事,但是吃飯喝酒卻很少不給錢...
“老闆娘,趕緊陪我大哥喝一盅...”旁邊立即有人不懷好意,一個矮胖漢子盯着老闆娘前凸后翹的身段流口水。
啪,對面的漢子拍桌子:“狗老二,這女的小金山寺方丈親口說的克夫命,全鎮聞名,你敢讓她陪老大,信不信老子撕攔你的嘴?”
松哥原本對漂亮老闆娘也有這意思,聽手下這麼一說,嚇了一大跳,轉頭怒罵:“狗老二,你不想活了?”
江湖上的事,信則有,不信則無,除了關二爺外,有些事還真不能沾。
旁邊的幾桌客人開始嚷嚷開:“難怪這麼俊俏還得出來拋頭露臉...”
自然也有不信邪的:“老子爛命一條,讓她剋死算了...”、
“老三,你牛逼,我看好你!”旁邊黑衣漢子翹起大指。
這時候,袁書正好送菜出來,聽坐在角落的傢伙嘴裏不幹凈,放完六個菜盤子往回走。
豎立的托盤角,正好對準坐在不信邪外漢子外邊那黑衣人手肘麻筋,不經意輕輕撞了一下。
那位胳膊立即一抖,右手正挾着一塊剛端上來的過油豆腐。
跟着,不冒氣、能燙死老狗的熱豆腐,直接飛起,很巧,正好飛到不信邪臉上,貼了個結結實實...
“啊...”一聲慘叫在大堂里響徹...
旁邊被撞的那漢子正要罵袁書,松哥去忽然陰森森開口:“吃個飯,你鬼叫什麼?”
松哥開口,所有人立即噤若寒蟬...
一個聲音嘀咕:“哎呀,這克夫命可老牛逼,連說都不能說...”
跟着,一眾黑衣人對着豆腐下手,各自推杯換盞喝酒吃飯...
被燙的那位將豆腐揭下來,傻眼了,就這麼會功夫,桌子上裝豆腐的盤子已經空了。
想了想,將揭下那片豆腐塞進嘴裏...
老天...這天下怎麼可能有如此好吃的豆腐?
忽然感覺臉上原來只是有點火辣辣,現在卻變成了鑽心的刺痛...
“哎喲喂...”捂着臉低聲呻吟。
對面的黑衣人掏出塊手絹,擦了一下嘴,這才遞給捂臉漢子:“滿臉的油,擦擦...”
捂臉不信邪漢子一愣:“嘔...尼阻(噁心),老子剛才看到你轟過鼻涕...”
“這是本店招牌...松鼠鱖魚。”雖然克夫,但是被人當面說出來,再次出來上菜張敏臉色並不好看。
沒多會兒。
袁書跟着將六大盆剁碎蘑菇麵粉加鹽湯送上...
一眾土包子沒見過這道西式湯,想來還是菜好吃,繼續喝酒。
湯熱里有碎蘑菇撈不出來,暫時沒人動手...
很快,桌子上的花生米一粒不剩后,眾人看着松哥正慢吞吞挾花生米,吃得額頭直冒汗...
不由得流口水,某個人聰明,想到這些菜如此好吃,這湯估計也不錯...
只得盛了一碗,喝了一口,香味滿口鑽,趁旁邊兄弟沒注意:“啊...嚏...”
一桌人聽到聲音趕緊回頭,看着起了油膜的湯麵上星星點點:“你娘的,搞什麼?”
旁邊桌上已經開始搶湯...
想來很好吃,眾人更是怒了,抓起那打噴嚏的噁心貨就往門外扔...
店後邊廚房鍋敲擊着煤灶大響,很快,六大盆蛋炒米飯送到桌子上:“祝位大哥,請吃好喝好...”
不是袁書沒眼色,再上菜的話,沒必要,所以直接上米飯準備結帳...
從來沒有喝過這麼美味的蘑菇湯...
沒想到蛋炒飯都這麼好吃!
一個傢伙不顧形象,開始伸出舌頭舔裝湯的盆...
袁書給張引敏使了個眼色,張敏開飯店老油條,趕緊到櫃枱后打算盤...
屋裏坐滿了人。
麻桿一直蹲在大門外兩眼放綠光,他在等張敏收錢后好要點錢...
雖然跟妹妹不對付,但是妹妹心挺軟...要上過三五次多少還是會給一點...
“好!”松哥打了個嗝,忽然站起來。
一眾手下立即跟着站起,以為要吃霸王餐,準備找茬!
松哥一臉笑:“真他娘的好吃...”
跟着掏出五個大洋扔桌子上。
旁邊盯緊松哥桌子上剩菜的黑衣幫眾,一哄而上搶盤子端碗。
連松哥吃剩下半碗蛋炒飯也沒放過。
眼睛餘光看着這一幕,張敏不由得嘀咕,老黃炒的菜難道真那麼好吃?
眼珠子開始發亮,算盤打得更起勁,這六桌菜每一道正常情況下能賣個五分八分,只有那道魚要兩毛,總共三塊三毛三...
沒想到對方這麼毫氣...也沒吱聲,就等他們離開再去收錢...
當然,他們要是叫算帳的話,自然得退一塊還得找六毛七...
一時有些焦急,因為她身上沒法有六毛七,很可能會被抹掉零頭!
三毛三,不是個小數目!
問題是,六桌菜,三塊三毛三是怎麼算出來的,這是個問題...
松哥看着站在櫃枱外的袁書,鼻子裏哼了一聲:“哎,師傅,你的菜做得很好,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吳縣,我介紹你去得月樓...”
袁書搖頭:“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松哥翹起大拇指:“有志氣!”
對方給面子,袁書也不含糊:“謝松哥抬愛!”
松哥想了想,手伸進兜里,在里排了一會兒,又掏出兩個大洋砸櫃枱上:“賞你的...”
說完,哼曲兒揮手,帶着一眾人出門。
“謝謝松哥關照!”袁書笑着將兩個大洋抹在手裏。
眼看着出門的黑衣人往東走。
忽然發現,這些傢伙直接往東邊的劉記綢庄而去。
“劉老闆,欠我們的那筆款今天到期,準備好沒有?”一個黑衣人手中斧頭耍着花。
在大街上就開始吆喝。
...
袁書遠遠聽着松哥一行人到劉記綢庄要帳,不由得眉頭緊皺。
順手將一塊大洋丟給蹲在大門旁邊張敏的哥哥麻桿:“趕緊滾...”
櫃枱后的張敏心裏五味雜陳,沒想到老黃竟然這麼大方。
昨天晚上連四分錢都沒有,這一轉眼就秒變豪氣得不像話的主兒。
顯然,這位也不是真的沒錢的主。
作為女人,哪個不希望能有個好歸宿。
可惜自己一個克夫命,罷了。
因為袁書說他的名字叫黃海波,她也並沒有懷疑。
眼看着“黃海波”出門往劉記綢庄走,自己哥哥張銘已經拿着錢跑得不見了蹤影,猶豫了一下,張敏只能悻悻到飯店收拾桌子上狼藉杯盤。
一邊收桌子一邊想,等會兒還得去買調料,一個人開個飯店,難吶。
還好,松哥一行人吃這頓,利潤能頂兩天,還不算那兩塊賞錢。
自己開飯店一年多,都沒得到過這麼多的賞錢...
...
嘎吱...
兩輛黑色雪佛蘭轎車開過來,卻被一眾黑衣人擋住去路,趕緊剎車...
跟着司機開始按喇叭...
“鬼叫個什麼,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車?”一個黑衣人嚷嚷,揚了手中的斧頭。
“吆喝,你小小癟三,口氣還不小...”司機探出頭鄙視。
畢竟,這年有月,能開上車的都是大人物,聽對方譏諷。
揚斧頭的漢子立即秒慫,拉了一上站在路中間陽光下的兄弟,沖司機揮手:“趕緊滾...”
“呵呵,老子今天就還不走了!”車門打開,下來四個人。
其中一個小跑到後邊給後排拉開車門。
後面車上下來三個人,一男兩女。
男的四十歲左右,大背頭上了蠟。
一個富態女人拉着旁邊的年輕女子,指着劉記綢庄:“穎穎,這就是你堂舅舅家...”
穎穎看着圍在堂舅舅家門口的黑衣人:“他們都是來買絲綢的嗎?”
松哥看着從車下來的年輕姑娘,眼珠子都快瞪出來:這也太漂亮了,比起劉家那兩閨女,絲毫不讓!
男的西裝筆挺,中年美婦高貴旗袍,年輕姑娘那衣服從沒見過,下邊百?裙,中筒白皮鞋...
比自己一行人短衫高了不是一個檔次。
旁邊的黑衣人自慚形穢,趕緊悄悄收斧頭。
一看這些人來頭就不簡單。
別的不說,光那車牌,一個0088,一個0888,惹不起啊。
劉志強家現在就差變賣工廠或者祖產,突然冒出來這麼個富親戚?
沒打聽清對方底細前,自然不能輕舉妄動...
原本被逼債,面色憔悴的劉掌柜趕緊迎出來:“九妹...你們要過來,也不先發個電報捎個信...”
袁書遠遠看着這一幕,停下腳步,在他記憶中根本沒有那兩輛車的印象。
看來,劉家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落魄。
想到這裏,順着陽光下的陰影轉身回東方飯店。
店裏還缺少調料,得趕緊去買呢...
等一會就要上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