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85章 聳人聽聞
此刻明明是大白天,外面艷陽高照,廳堂里的人卻都聽得背後一涼,就連葉九思的臉都跟着白了一層。
顧念跟年深對視了一眼,女鬼索命什麼的,他是根本不信的。
年深輕呷了口茶,屈指輕叩案角,“報官了么?他們兩人的屍體可給仵作驗過?”
“報了,都報了。他們兩人的屍體仵作全都驗看過,沒發現傷口,也沒有驗出□□之類的毒物,仵作說,就像是被厲鬼之類的活生生嚇死的。”
坐在正中的葉九思默默捏緊了袖口。
“既然只是個紅色的影子,你為什麼又一口咬定是女鬼索命?”顧念指了指右邊的肩頸,示意後面的小廝幫自己捏那個位置。
掌柜頓了頓,看向葉九思,葉九思擺手,“不用看我,問你什麼都照實答,無需隱瞞。”
“是。”掌柜擦了擦汗,嘆了口氣道,“大家都說是女鬼索命,其實說的是梁旗的妻子,曲一娘。”
怎麼又跟梁旗的妻子扯上關係了?顧念和年深等人聽得愈發糊塗,再往下追問,總算是理清楚了這種說法的由來。
第一個死者梁旗是窮苦人家出身,他父親死得早,幸虧他母親有一手酥炸牡丹的絕活兒,靠着在富戶家后廚幫傭賺錢,將他拉扯長大。梁旗小時候也算是吃過不少苦,後來運氣好,遇到一位武師學了些拳腳功夫,便給人做些看家護院的活計。
他從小在洛水邊長大,水性好,膽子也大,有次船上護衛缺人,船主臨時招了幾個人上船幫忙,梁旗也是其中之一。那趟跑船他和另一個人表現都不錯,船主也正好缺人,便將他們兩人留了下來。
梁旗本就是個閑不住的,跑船比護院賺得多,又能見識各地的風景,正合他意,於是他便與船主簽了年契,正式做起了貨船的護衛。
就這樣過了幾年,有年宋州府水災,梁旗他們路過,救了幾個災民,其中就有曲一娘。
曲一娘的家人都死在了那場大水裏,她又生得極為貌美,上船之後引得船上一群青年蠢蠢欲動,大獻殷勤,就連船主都動了心思,見她孤苦無依,便想將她強行收為妾室。
梁旗看不慣船主要強娶人家為妾的做法,就替曲一娘出了頭。
他當時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相貌堂堂,又接連救了曲一娘兩次,一來一去,曲一娘便芳心暗許,最後索性嫁給了梁旗。
曲一娘嫁過去的時候只提了一條要求,就是不許納妾。梁旗家貧,覺得自己也根本納不起妾室,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嫁到梁家后,曲一娘吃苦耐勞,孝順梁母,還學會了梁母那手酥炸牡丹的手藝,把家裏照顧得井井有條,無論是梁母還是街坊們,都交口稱讚。
梁旗因為曲一娘的事情得罪了原來的船主,便離開了那艘貨船,正巧秋濃渡當時招人,他身手好,經驗又豐富,順利進了秋濃渡。
秋濃渡的待遇自然比他原來還要好些,收入反而上了個台階,家有嬌妻,收入又越來越好,梁旗很是過了幾年舒服日子,這幾年裏,曲一娘也給他接連生了兩個兒子。
可惜好景不長,兩人小兒子出生那年,梁母突然生了急病過世了。
梁旗從小跟母親長大,感情深厚,梁母去世對他的打擊極大。他也不知道打哪裏聽說到一些風言風語,直說是小兒子剋死了自己的母親,有次喝醉酒差點親手掐死孩子。曲一娘自然要護着孩子,兩人從此便常常吵架。
每次吵完架,梁旗便會跑去青樓喝悶酒,一來一去,和一個私妓有了感情,便動了將人娶回家的心思。
他也跟曲一娘商量過,但曲一娘性格剛烈,直言他若要娶新人,自己便帶走兒子,與他和離。
梁旗正為難之際,有人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典妻,給他介紹了第一個死者侯坊,言說對方想要求子。
聽到這裏,葉九思一臉困惑地看向顧念,“師父,典妻是什麼意思?”
我又沒妻子,怎麼知道典妻是什麼?顧念理直氣壯地搖了搖頭,兩人齊齊看向年深。
年深:…………
說得好像我娶過妻似的。
最後還是蕭雲鎧給這幾位解了疑惑,“典妻就是賃妻,有些人貌丑或者家貧,娶不上妻子,又想要孩子,便會付一筆錢,跟有妻子的人租賃對方的妻子幾年,生下孩子租賃時間到期之後,再把人還給對方。”
三個樣貌帥氣、家財豐厚完全不會有這種困擾的單身青年:………………
曲一娘年輕貌美,丈夫又是跑船的,大半時間不在,平日裏自是有不少人覬覦她的美色,動過許多歪心思。
侯坊便是其中之一。
侯坊家裏頗有些祖產,也沒什麼大的志向,平日裏就愛拈花惹草,風流成性。有次在無意間見到帶着孩子來渡口接梁旗的曲一娘,從此便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可惜,他從前那些手段在曲一娘這邊都沒有效果,使勁渾身解數,人家也不搭理他。
他也是個脾氣怪的,越是得不到,反而越喜歡。
前些日子他跟船上的其它護衛喝酒,聽說了梁旗家裏的事情,他心思一動,便托那人用典妻一事去探梁旗的口風,並許諾了一大筆銀錢。
梁旗跟侯坊雖然都是秋濃渡的人,平日裏卻不算熟,乍然聽聞對方許諾的銀錢數目便極為心動,但仍有一絲猶豫。後來架不住新人那邊催促,再跟曲一娘商量納妾依然被斷然拒絕。梁旗一怒之下,便藉著酒意與侯坊簽下了典妻的契約。
曲一娘對此毫不知情。
等到侯坊上門來‘下聘’,她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曲一娘不信梁旗如此絕情,尋了空檔躲開侯家人,冒着大雨偷偷帶着兩個兒子跑到秋濃渡,想要找梁旗問清楚,得到的只有一個冷漠的背影。
她心灰意冷之下,帶着兩個孩子直接從塢口跳了下去,自盡身亡。
沒過多久,梁旗就把那個私妓抬進了門,不少熟悉曲一娘的街坊鄰居都說他會遭報應,梁旗毫不在乎。
結果,沒過多久他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船上。
當時距離曲一娘死去的時間恰好一個月。
曲一娘跳河的地方,就是那兩艘出人命的船停靠的塢口,而且據說她當時穿的就是一身紅衣。
幾件事聯繫到一起,不得不讓人多想。
梁旗死後,便有流言說是曲一娘不甘心,來找他索命了。
等到侯坊也在同一個塢口死了,而且那些雜工全都說看到了紅影,女鬼索命的說法便甚囂塵上,鬧得沸沸揚揚了。
蕭雲鎧放下茶杯,冷哼了聲,“如果真的是曲一娘索命,那她要找的自然就是逼死她的人,別人和此事又沒關係,還有什麼好怕的?”
掌柜的嘆了口氣,“我們開始也是這麼覺得。事情傳開來后,還有些老船工說,以前也出過這樣的事情,船上的人突然就無聲無息就死了,完全查不出任何原因。
他們就覺得可能是行船的時候那些人不懂規矩,衝撞了河神。
我為了息事寧人,還特意花錢請了道士和和尚過來,好好在那個塢口幫曲一娘做了兩場法事,又專門祭奠了一次河神。
原本以為此事能就此結束,可是五天前,還是在那個塢口,又出事了。
這次死的不是咱們秋濃渡的人,而是一個不常來洛陽的客商,他們只是借那個塢口停靠,卸部分貨而已。結果,船艙里又死了兩個。”
蕭雲鎧:…………
居然又死了兩個?
“還是那種沒有傷痕無聲無息的死法。於是,大家都說,可能是曲一娘接連殺了兩個人,已經變成了索魂厲鬼……”
“嘶!”顧念身後的小廝恰好一把掐正酸疼的位置,疼得他抽了口氣。
葉九思聽得入神,被顧念這一聲嚇得打了個哆嗦,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顧念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你原來怕鬼啊?
葉九思:…………
“發生命案的幾艘船還在么?”
掌柜的躬身道,“梁旗出事的那艘船,做完法事就又派出去了,侯坊出事的船和那個客商的船,現在都還停在塢口。”
顧念展眉看向年深,“咱們過去看看?”
“要不還是先歇歇吧?”葉九思白着張臉,看看顧念,又看看年深,“師父的腿那麼疼,讓他多歇會兒,用過飯再去。”
年深搖搖頭,沒戳破他害怕的事情,想着顧念的身體確實需要休息,便同意了。
幾人用過飯,差不多正是一天當中日頭最足的時候,一行人便在掌柜的引路下來到了那個傳說中鬧鬼的塢口。
蕭雲鎧怕水,不肯上船,便領了去縣衙調仵作筆錄的任務,順便再去街坊鄰居那裏打聽一圈,與他們分做兩邊行事。
塢口左右兩邊停着兩艘大型貨船,因為空置,大半船身都浮在水面上,便愈發顯得船體高大。
左邊那艘用料考究,漆色精細,尺寸也比右邊的大了三分之一,一看就是國公府的手筆。
一行人便決定先去左邊那艘船查看,顧念一抬腿就鑽心的疼,實在走不了路,最後是被四個雜工舉着肩輿抬上去的。
貨船甲板極為寬敞,船頭船尾兩側都是雙層的艙室,樑柱雕描着漂亮的圖案,兩側掛着紅燈籠,顧念按照面積粗略估算了下,行船的時候,至少能住下兩三百人。
這麼大的貨船,中間船艙的面積自然也是十分大。
為了問話方便,掌柜的調來給顧念扛肩輿的雜工都是當天跟侯坊上船的,幾人把顧念帶到艙室門口,指着地上告訴顧念和眾人,當時侯坊就倒在了艙門口的位置。
通往艙室門口的是一條大約兩米來寬的步道,年深四下打量了一圈,步道旁邊就是船舷,正對河面,兩側住船工的艙室又比這裏高,能從不同的角度俯視此處,四周沒有任何能藏人的死角,除非人就藏在貨艙里,當侯坊開門之後,來個突然襲擊。
顧念讓幾個雜工複述了下當時的情形,據那幾人所說,侯坊當時拎着燈籠往艙口,他們幾個跟在後面,他們都是老手,知道侯坊點出第一批貨來需要些時間,也沒急着過去,站在步道這邊商量着待會兒幹完活兒去喝幾口酒暖暖身子。
餘光瞥見侯坊拿了鑰匙打開門,他們當時只看見紅影一閃,等回過神來,侯坊就已經倒在了地上。
“你們真沒看清那個紅影?”
“一下子就閃過去了,真的沒看清。”
雜工們立刻就想起了女鬼索命的傳聞,嚇得立刻就往後逃,有幾個嚇得腿軟的,還是被硬拖走的。
顧念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地板,上面均勻地落着一層細灰,還有零星滴落的兩滴蠟油,應該是侯坊當時拎着的那盞。
他皺了皺眉,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想拿工具箱裏的放大鏡,一抬頭,發現葉九思正抱着自己的工具箱亦步亦趨地跟在年深後面,半步都不肯離開。偏偏他個子很高,跟在年深後面小心翼翼地模樣,看起來又慫又好笑。
好不容易從葉九思那邊要來了放大鏡,顧念仔細查看了蠟油四周,地板上除了那層細灰,就只剩下些鞋底磨損出來的痕迹和一些新鮮的擦痕。
幾人又進艙里轉了圈,裏面現在已經搬空了,隱約還能聞到些草木的味道。
四面的幾個氣窗嚴絲合縫,雖然尺寸可以爬人進來,但窗框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迹,倒是地上留下了不少新鮮的磕擦痕,還有幾根零星的稻草。
顧念撿起根稻草看了看,“貨艙里當時放的是什麼貨?”
“一半是錦繡庄的綢緞,還有一半是近來很受追捧的那家南窯的瓷器。”
“梁旗當時押的船運的也是這些么?”
“差不多,大致也是綢緞跟瓷器,還有些零散的綉屏和擺件。”
“東西都還在么?”
“梁旗那船的貨基本都已經運走了,咱們現下待的這艘船運回來的貨,大約還有三分之一在倉房,離得不遠,顧司直若是想看,待會兒咱們可以過去。”
“好。”
看完國公府的船,他們又登上了右邊那艘船,船主聽說大理寺過來查案,也匆匆趕了過來。
據船主說,他當時原本跟人家訂好了送一批木料過來,結果路上下雨,比預計時間耽擱了一日,他為了節省時間,便提前叫了兩個船工去船艙搬開藥材之類的東西,清出通道。
左等右等,直到停船也沒見那兩個人回來。他自己帶人過去一看,才發現兩個人都直挺挺地倒在藥材筐的旁邊,早已氣絕身亡。
他本以為是那批藥材有問題,結果請葯肆的人驗了,都沒有問題。
顧念眸色微動,年深走到藥材邊看了看,都是鐵皮鐵皮石斛和人蔘,價格不菲,“死的船工可是洛陽人氏?”
“不是,他們幾個都是我這趟才雇的新人,都是第一次來洛陽,之前還嚷嚷着等到了地方要去看牡丹呢。”
顧念突然插話道,“他們兩個死時可是面唇青紫,眼底有血?”
“對,對。”船主連連點頭,垂着下眼皮,“我後來才聽說,之前這裏也死了兩個人,都是這樣,被厲鬼殺……”
“不要亂說。”顧念面色嚴厲,連連搖頭,這世上哪有什麼厲鬼?平白污了人家曲一娘的名聲。
船主訕訕地住了口。
葉九思聞言,欣喜的從年深身後探出半個頭,“師父,這麼說你知道誰是兇手了?”
“大概知道了。”顧念拍了拍手上的灰,“咱們再去倉房看看。”
啥?
掌柜的和船主面面相覷,洛陽府這邊查了許多天,一點眉目都沒有,這位大理寺的司直就這麼轉了一圈,輕描淡寫地看了兩眼,就找到兇手了?不可能吧?
別說他們,年深那邊也還沒想出什麼眉目,聽到顧念這麼回答葉九思,同樣怔了怔。
一行人轉去倉房看了看,那些上好的綢緞都裝在打磨光滑,上好漆的木箱裏,相比之下,裝瓷器的箱子就粗糙多了,不但沒上漆,甚至還是毛面的,一看就是匆匆趕製的,裏面都是成摞的瓷器,墊着稻草。
顧念看着那堆東西,默默嘆了口氣。
蕭雲鎧這功夫也帶着仵作的筆錄趕了回來,顧念略略翻看了遍,跟掌柜說的基本一致。
“師父,怎麼樣?”葉九思見顧念面色凝重,不禁有些擔心。
“兇手是誰,我應該知道了,不過還需要確認一下,你安排人按照我吩咐的準備些東西,過些日子應該就能抓出真正的兇手。”顧念摸出炭筆和紙,唰唰唰寫了一堆東西。
“到底怎麼回事?”蕭雲鎧前面都不在,聽得雲裏霧裏,急着湊過去想看顧念寫了些什麼,卻被對方伸手蓋住了。
蕭雲鎧:???
“你就別管了。”顧念把他往遠處推了推,學着他之前那晚的語氣,原封不動地回了一句。
年深要看,顧念反而還將紙往他那邊遞了遞。
蕭雲鎧:…………
不就是沒跟你解釋欠你錢的原因嗎?還帶記仇的!
顧念寫完,又小聲囑咐了葉九思幾句,讓他安排下去。
“就這樣?”葉九思聽完有些驚訝。
“就這樣。”顧念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現場會說話。”
蕭雲鎧在旁邊急得直撓頭,苦着臉小聲地嘀咕,“事實會說話,屍體會說話,現在又是什麼現場會說話,確定不是你自己愛說話嗎?”
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