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文鎮1.5
“不是,是我昨晚沒睡好,剛剛差點從樓上跌下來。芳芳姐人美心善,怕我再跌倒,所以就主動背我啦。”
冉綺笑着幫李芳芳解釋。
只是“人美心善”“主動”這兩個詞,怎麼聽都像是在說瞎話。
王總含笑頷首,表示知道了。
他的目光在冉綺身上多流連了幾秒,便轉身離開。
像是過來一趟,只是領導視察。
王總一走,在場只剩下一張張面目全非的鬼臉,玩家們更加緊張,導遊們反而都鬆了口氣。
導遊們按照各自旅遊團玩家制定的計劃,帶團出發。
冉綺趴在李芳芳耳邊小聲道:“芳芳姐,你很怕王總?他靠近的時候,你在發抖哎。”
李芳芳第一次感受到,冉綺其實是體貼的。
為了保留她的面子,說話聲音很小,除了她別人都聽不到。
想起她在王總面前說的話,李芳芳沉默半晌,嚴肅道:“鎮上的旅遊業是王總帶起來的,所有旅遊團都歸他管。我已帶過百年的旅遊團,從未見過有人能忤逆王總。”
彈幕:
【!!!這算不算是某種提示?】
【芳芳姐終於還是信了綺寶的邪。】
冉綺“趴着繼續睡覺了。
李芳芳很無語。
她給出這麼重要的線索,能不能給她點反應?
睡覺?我讓你睡覺!
她彎腰想把冉綺從背上扔出去,最終還是沒有扔。
玩家們只見李芳芳莫名其妙做出好像要起飛的動作,然後又直起腰。
傅含星等人:“……”
突然感覺李芳芳變得和冉綺一樣沙雕了。
恐怖指數一下子降低了呢。
冉綺一路睡到糖水鋪子,慢吞吞從李芳芳背上下來。
糖水鋪子很熱鬧,一進門就能看見牆上掛着糖水價格招牌。
鋪子裏坐滿了遊客,不過那些遊客都是npc。
空氣里飄着股桂花甜香,和昨晚在糖水鋪子裏聞到的一模一樣。
鋪子檔口,三十歲出頭的男人梳着清代長辮,正在準備糖水。
一名面相刻薄、顴骨很高的婦人,作清代裝扮,帶着三歲男童坐在他身後的門檻上玩耍。
鋪子裏有個穿布衣布褲的瘦削女孩,梳着辮兒,端着托盤忙忙碌碌。
冉綺與其他玩家面面相覷。
這家人,和昨晚王小明說的家庭一樣。
傅含星上前搭話:“請問……”
“喝糖水?”老闆忙得頭也不抬。
“不是,我們有問題……”
“採訪?那到一邊去等,我忙着呢。”
“那請問什麼時候有空?”
“關門了才有空呢。”
門頭上寫着營業時間,六點半營業,關門是晚上八點。
那個時間天都黑了,小鎮會變成荒無人煙的模樣,他們根本等不到。
夏蓓與戴薇等人有些喪氣。
想買碗糖水趁機打聽吧,可是糖水價格又很貴。
他們一分錢沒有,只有冉綺手上有點錢。
可那點三瓜兩棗,都不一定夠他們後續去找人看符和買線香的。
傅含星問李芳芳:“有什麼辦法可以換錢嗎?”
“有啊,就怕你們捨不得換。”李芳芳笑起來,陽光在她那張鬼臉的襯托下,都變得陰冷了。
“怎麼換?”牛有維問。
他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幫到啥忙,也想出份力。
李芳芳微笑道:“可以跟我換。一隻手臂,一兩銀子,一條腿,二兩銀子,一塊肝,三兩銀子,一顆腎,四兩銀子……頭最值錢,可以換十兩銀子。”
她的手指蒼白,指甲發黑而尖利,在牛有維胖胖的身體上繞了一圈,“你身體的每一塊,都值錢。”
牛有維嚇得不自覺後退。
想換錢的路子是封死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冉綺會不會有什麼辦法。
結果突然意識到,她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一轉頭,發現她不見了。
再一轉頭,看到她不知何時坐到了老闆身後的門檻上,和婦人面對面坐着。
她對着婦人誇讚道:“榴花姐,你家虎子真可愛,我家弟弟整天鬧騰,不像你家虎子這麼討喜。”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像他這樣聰慧伶俐得可不多,一定是他天資過人,再加上榴花姐你教導有方。榴花姐你是怎麼教的,可不可以和我說說?”
“哪有,我們家虎子也鬧騰,天天爬上爬下,一不留神就不見人了。上次還跑到水井那兒玩,差點一頭栽下去,都快給我嚇死了。”
被人誇,榴花樂得合不攏嘴,驕傲得眼睛像要翻到天上去。
冉綺:“但我看着虎子現在很乖巧呀,肯定還是有榴花姐你在,虎子才被教得這麼好,不像我家弟弟,根本教不動。榴花姐,你要是我家姐姐就好了……”
說著,冉綺失落地低下頭,可憐兮兮地開始哭訴。
什麼她是家中大姐,爹不疼娘不愛,弟弟還整天搗蛋,她連飯都吃不飽。
榴花一聽,眼珠一轉,熱切地抓住冉綺的胳膊,踹了老闆褲腿一腳:“弄碗桂花糖水來。妹子,你在這兒喝了糖水再走吧。”
冉綺故作矜持:“不不不,這不行,榴花姐,我買不起。”
榴花道:“沒錢可以在這兒打工啊。”
她抱起虎子,招呼冉綺進大堂,找角落坐下。
冉綺一臉感動不已:“榴花姐,你真是個好人。”
榴花大方地拍拍她的肩膀。
冉綺就這樣邊喝糖水,邊和榴花聊起來。
從榴花虎子,聊到跑堂的繼女,再聊到糖水鋪老闆,再再聊到糖水鋪的歷史……
一碗桂花糖水喝完,冉綺已經把榴花的底都挖乾淨了。
傅含星等人簡直要忍不住給她鼓掌了。
卻見榴花一邊接受旁人誇讚她大方善良,一邊看似親和,實則周扒皮似的指揮冉綺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赤手去端滾燙的糖水。
她還親親熱熱地道:“妹子,你在這兒好好乾,干到店裏打烊,姐就不收你糖水錢了。你幹得好,明天姐還要你來。”
這個態度反轉,讓夏蓓等人懷疑這不是糖水鋪,這是黑煤窯。
彈幕:
【榴花這種人其實就是那種在你最落魄的時候,看似幫你,實則想壓榨掉你最後一絲價值的人。】
【而且壓榨完你,還要拿好名聲,到處說是她幫了你。又狠又毒,還有心機,特別可怕。】
冉綺任勞任怨地連連應是。
然而真正幹活的時候,她摔破了榴花的水桶,打碎了榴花三個碗。
眾目睽睽之下,榴花不好發作。
她心裏恨不得掐死冉綺,面上咬牙切齒地笑:“算了,看你不是幹活的料。不要你幹活了。這糖水連着桶和碗的錢,改明兒你給我送過來吧。來,簽個字據。”
說著,榴花讓冉綺到櫃枱簽欠條。
在榴花舉起欠條時,能看到冉綺欠了她五十兩,月利五分。
彈幕:
【我去,不僅周扒皮,還高利貸啊!】
【不過……冉綺簽的是誰的名字?】
【李、芳、芳……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芳芳姐真的會謝。】
搞定榴花,丟下寫了李芳芳名字的欠條,冉綺快樂地走人。
傅含星等人忙上前去跟她相認。
“牛。”
“你是真的牛。”
牛有維和許全感慨萬千。
冉綺有點小得意:“是我王姨和李嬸教得好。”
“你王姨和李嬸是誰?”李芳芳都忍不住問。
這是怎樣的兩個能人,能教出冉綺這樣精明的社牛。
冉綺:“我王姨街道辦婦女主任,居委會調解員。我李嬸是咱小區大媽情報組織一把手,菜市場第一砍價大師,只有別人多送她一把菜,從沒別人多拿她一毛錢的份兒。”
李芳芳:……沒想到以這種方式見識到了大媽的威力。
她無語地帶玩家去下一個目的地,找會看符的人。
路上,冉綺道:“榴花的家庭情況,和昨晚小明哥說得差不多。”
“小姑娘是她的繼女,她丈夫有個前妻難產而死。前妻也在南邊留下棟老宅,而且前妻爹娘都死了。”
“不過,她丈夫之前是入贅到前妻家的,前妻生前的時候就立了契,死後老宅的主人不是她丈夫,而是女兒的。”
“她也就結婚時,去那房子住了幾天,就被人指指點點說她占繼女家產。她聽不得別人罵她,氣得從老宅那兒搬到糖水鋪閣樓上住了。他丈夫自然陪她一起,前妻女兒年紀小,也沒法兒住那麼大的宅子,就跟着住在了糖水鋪子裏。”
“最重要的是,她說他們家的糖水鋪,不是什麼老字號。是她丈夫和前妻做起來的小生意。現在遊客多了,日子才寬裕些。”
聽罷,夏蓓道:“這都和昨晚的信息對上了。咱們現在,難道是穿越回了一百年前嗎?”
“應當不是。鋪子裏還有遊客呢。”
“那這是怎麼回事啊?”
事情變得越發離奇,就越發讓人害怕。
李芳芳穿街走巷,此刻帶他們恰好帶他們進入了一條陰濕小巷。
巷裏常年不見天日,牆角爬滿青苔,地面都是黑濕的。
“到了,想問符,問這家就行。”
李芳芳與這裏的環境彷彿渾然一體,腐爛的臉在潮濕中彷彿散發出了濕漉漉的腐臭味。
玩家們不敢看她,敲響了門。
門打開,裏邊是個老太太。
老太太佝僂着身體,眼睛不太好的樣子。
李芳芳站在玩家隊伍最末尾,看着老太太,沒有靠近。
冉綺上前,說明來意。
老太太是個很好說話的人,讓冉綺進屋,給她拿了紙筆讓她把符畫下來。
其他玩家想跟進去,但李芳芳叫住他們:“屋子小,你們都擠進去做什麼。”
傅含星看李芳芳一眼,和其他玩家一起站在門口等。
老太太和冉綺在一旁的小桌子上討論。
一個符的事,不知為何她們聊了許久。
久到玩家們無聊得打量起屋子來。
這屋子確實很小,一側堆積了很多雜物,另一側則是一張老式的床,床後有個高柜子。
能看到柜子上,放着背對着門口的一張相框,還有香爐和沒用完的線香。
“老太太。”傅含星突然出聲,“請問你線香是在哪兒買的,要多少錢?”
老太太和冉綺聊完,一分錢沒收就把冉綺送出來,指指巷口:“出去,拐個彎有個喪葬店,在裏面買就行,沒多少錢,十根線香三個銅板。”
“謝謝。”
傅含星和冉綺齊齊向老太太道謝。
一行人出巷子往外走,走到巷口,轉身,他們餘光瞥見,老太太還在門口看着他們。
巷裏昏暗,看不清老太太的神色。
但老太太的眼睛盯着他們,像兩顆漆黑髮亮的玻璃珠子。
牛有維哆嗦了一下,小聲道:“這老太有點嚇人。”
冉綺難得不高興地瞪他一眼:“別亂說話,李奶奶人很好。”
就這麼會兒功夫,她又親昵地稱呼上npc了。
彈幕:
【冉綺:遍地都是我哥姐,到處都是我爺奶,就沒有我認不了親!】
【認親小達人了屬於是。】
“對了,她說那個符是什麼意思了嗎?”夏蓓問。
“就是普通的平安符,壓在枕頭底下祈福平安的,沒別的意思。她說是上個月榴花姐跟她求的,給虎子戴的。”
“不過我問了她枕頭下放剪刀是什麼意思,她說枕頭下放剪刀,是普通防邪祟的。”
戴薇猜測道:“所以,真的是那小姑娘的娘變成了惡鬼,糖水鋪老闆感到不對勁,想了些辦法,結果還是被殺?”
冉綺故作深沉地搖搖手指:“我覺得是人作祟。”
李芳芳眼珠轉動,瞥冉綺一眼。
夏蓓等人不明所以,詫異問道:“什麼意思?”
傅含星道:“平安符,枕頭下面放剪刀,都只是普通的保平安方式。昨晚在柜子裏看到的香爐和線香,也不是常用的,說明糖水鋪老闆和他媳婦兒,並不是經常燒這些,就更不可能是為了防惡鬼了。”
冉綺和他想法一致:“最重要的是,糖水鋪營業時間是早上六點半到晚上八點,打烊后還要收拾。苗家小姑娘一整天都在忙碌,你們覺得榴花姐他們會給她學寫字嗎?”
夏蓓道:“你今天和榴花聊天的時候,沒問嗎?”
冉綺道:“問了,但榴花那種人,說的都是美化她自己的話,只能信一半。她說苗家小姑娘會寫字,但是自己不愛學。我猜事實應該是,苗家小姑娘以前學過字,但有了她這個后媽之後,就沒法兒學了,就只能寫些簡單的字。”
那麼姦夫淫·婦這種詞,小姑娘可能根本不會寫。
“所以,桌子底下的字不是苗家小姑娘寫的?那會是誰寫的?為什麼要裝成苗家小姑娘寫這個?”戴薇皺眉深思。
冉綺:“也許不是真的遇到鬼,而是為了讓別人以為苗家小姑娘遇到了鬼,或者是——”
傅含星道:“讓別人以為她瘋了。”
冉綺點頭。
夏蓓想通了,心裏發寒道:“不管是哪一種,苗家小姑娘要是死了,苗家夫妻都可以推說她是被鬼害死的,或者是自己發瘋死的。然後,她娘留給她的宅子,就是他們的了。”
牛有維和許全打了個哆嗦。
若這是真的,那……真是好狠毒的一對夫妻啊!
幾人說話間,到了喪葬鋪,鋪里是個正在做紙紮的老頭。
搭訕這種事,自然是冉綺出場。
她笑眯眯地上去就喊:“爺爺中午好,您吃了么?”
她長得可愛,討人喜歡,嘴也甜。
老頭笑呵呵地應聲:“吃了,吃了,買什麼東西?”
“買線香,就糖水鋪苗叔叔和巷子裏李奶奶家的那種。”
她叫得可親熱,好像本地人似的。
老頭起身去拿香,有點疑惑:“苗老闆沒來買過線香,李老太買的是這個。”
他拿出一捆香。
冉綺掏掏小裙子的口袋。
結果一把錢拿出來,昨晚還是銅板和銀子的錢,今天就變成了銅板狀的黃紙,和捏成碎銀樣的銀紙。
老頭一看,嫌棄道:“哎喲,這錢你哪兒撿的,晦氣!快扔了。”
冉綺還是把紙都收起來,對老頭道:“爺爺,不好意思,我沒帶錢。”
她無奈地對其他玩家眨眨眼。
“完了,咱們不會真的要用身體換錢吧?”牛有維呆愣地瞥了眼李芳芳。
李芳芳在陽光下,笑得分外瘮人,分外得意。
終於,冉綺也有吃癟的時候了。
然而老頭看冉綺可憐巴巴的,還是給了她一捆香,“錢賒着吧,你先拿回去用,你住哪兒?晚上我散步的時候,順帶去跟你收個賬。”
牛有維一聽,高興起來了,不用賣手賣腳了!
他忙道:“我們住民宿——”
傅含星踢了他一下,看着那捆線香,頗為猶豫。
冉綺也有點犯難。
夏蓓、戴薇和許全雖然不知道他倆在愁什麼,但心裏也發慌。
總覺得這帳不是那麼好賒的。
不過不拿也很不安。
最終傅含星把線香拿了,對老頭道:“賒給我吧。”
老頭點頭道:“你們一起的吧,都行,都行。”
傅含星抓着線香,一行人走出喪葬店。
冉綺又停下腳步,對傅含星道:“既然已經賒了,要不你再去多賒點兒?”
傅含星:……
彈幕:
【總感覺傅含星滿臉都寫着:隊友你也坑?】
【冉綺是真的對李芳芳和隊友一視同仁,她真的,我笑死。】
傅含星最終還是去賒了,最後抱了一袋香出來,有十捆。
只是賒完后,老頭的表情變得有點古怪,渾濁的雙眼一眼不錯地盯着傅含星,直至他走出喪葬店。
店裏傳出“咔噠”一聲響,收音機的聲音穿出來。
是首童謠。
“我和奶奶去買香,一捆香里二十根。
奶奶問我夠不夠,我張着嘴兒發不出聲。
奶奶,奶奶,真愛我。
可我張着嘴兒發不出聲。
我和奶奶去買香,六個銅板買一捆。
奶奶身上沒帶錢,叫我坐在店裏等。
我等啊等,等啊等,聽見老闆數錢聲。
他說三條胳膊兩條腿,四塊肝兒一顆腎。
最後還有一顆大頭顱,正好換一碗桂花水兒。
奶奶,奶奶,快過來。
我也想去北邊喝桂花水兒。
我和奶奶去買香,一捆一捆又一捆。
奶奶,奶奶,別買了。
香里聞到有臭味兒。
我和奶奶去買香,老闆讓我快快滾。
奶奶,奶奶,別買了。
最多再買最後一捆。”
女童天真的聲音,打着拍子唱。
夏蓓等玩家站在喪葬店旁不遠處,聽着這詭異的兒童,在大太陽底下,都感覺到好像有股陰氣從尾巴骨往上竄。
傅含星神情凝肅。
李芳芳眼神變得幽深。
冉綺邊聽邊掰着手指在那兒數,“一條胳膊一兩銀子,三條就是三兩。兩條腿也是四兩,四塊肝是十二兩,一顆腎是四兩,還有顆頭,一共是……”
彈幕:
【三十三兩!】
【這兒歌這麼詭異,你卻在那兒做算術題,這合適嗎?】
【綺寶:合適,很合適。理直氣壯.jpg】
數完了,今天的任務也完成了四分之三,只剩下找神像頭。
冉綺打了個哈欠,對李芳芳張開手臂:“芳芳姐,背。”
李芳芳從兒歌中回過神來,強忍着不翻白眼,微笑道:“我看你也不是很困。”
“我很困的。”冉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而且我有個秘密想要告訴你。”
李芳芳與她對峙似的看了她一會兒,還是在她面前蹲下身來。
冉綺趴在她背上,在她耳邊小聲笑:“李奶奶好愛你哦。”
李芳芳一怔,愕然地睜大眼睛。
臉部因腐爛,過於睜大的眼眶甚至快要支撐不住她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