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掛滿白帆的車隊一路向北,伴隨着哀傷的氣息抵達了京城,在城門口與另外一隊車馬駢闐的人馬相遇。

飄揚在最前方的旗幟上綉着鐵畫銀鉤的“敬”字無聲宣告着這是敬王回京的隊伍,如今和簫雲皎的馬車一起停在了城門口。

穿着素衣的小黃門低着頭腳步飛快跑到了長公主“靈柩”的隊伍前,恭敬的請示着求見沈煜舟。

“何事求見?”沈煜舟打馬而至,居高臨下的看着小黃門。

“稟告侯爺,敬王爺知道這是長公主靈柩,想要來祭奠一下。”小黃門聲音很輕但很尖銳,說完靜靜地等着沈煜舟的答覆。

向著“敬”字旗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沈煜舟道:“可以。”

小黃門恭敬的退下回話去了,不一會兒就聽到三五個腳步聲越來越近。

沈煜舟翻身下馬,站在厚重的金絲楠棺木旁,看着簫雲皎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來到自己面前。

敬王想來是把入京的行程安排的非常緊湊,緋衣上的銀魚紋都染上了一些塵土的顏色,束在頭頂的發冠也有一些歪了。

可他的步伐還是穩重堅定,每一步都飽含着皇家氣度和上位者的威嚴。

“皇妹因何而死?”他站在沈煜舟跟前沉聲問道。

沈煜舟垂眸道:“突發疾病,不治而亡。”

什麼疾病能夠讓一個公主在幾日之間突然無葯可醫?

沒有人解釋這個問題。

兩個人心照不宣的沒有再繼續下去這個話題。敬王移了兩步來到棺淳前,接過下人遞來的線香點燃,對着棺木拜了拜后插進一旁婢女抱着的香爐之中。

做完這一切,他又轉身對沈煜舟道:“護送公主回京,沈侯爺辛苦了。”

沈煜舟略一低頭,“職責所在,不敢言辛苦。”

說完不等敬王再開口,沈煜舟又道:“沈某還要趕着送棺淳入宮,便先行一步了。”

敬王便點頭,往一旁走了兩步,還令自己的馬車讓開道路,看樣子是準備目送着沈煜舟一行人前行。

沈煜舟飛快掃了一眼,見敬王神色悲愴不知真假,便行了個禮準備離開。

剛一轉身,卻聽敬王又叫住了他。

“沈侯爺,按例,公主的棺淳、靈柩、一應器物都該由禮部準備。不過事發突然,能找到這些也是非常不易了。只不過既然已經回京,還請儘快讓公主用上該有的規制才好。”

他瞄了一眼地上車轍的痕迹補充道:“臨時找來的東西,份量看來不是很足。”

沈煜舟沒有往棺淳看一眼,平靜無比的道:“那是自然,不過要待陛下見過公主以後了。”

“沈某告辭。”

十幾輛掛着白帆的馬車由城門向北直入宮城,一直伸長了脖子等着的康公公看到棺木的一瞬間,整個人彷彿都被抽空了精氣神。

“公主!”

一聲聲再也忍不住的悲嚎從康公公口中傳出,沈煜舟趕忙上前扶着這位已經步入老年,服侍了兩代帝王的公公。

“康公公節哀。”

他手上用了一兩分力道,半扶半拖的把康公公帶進了宮。

簫洵光已經急不可耐的走出了紫宸殿,在門口遇見了正走過來的沈煜舟,以及後面的儀仗。

“煜舟哥哥,阿姐……阿姐怎麼會……”簫洵光哽咽着,不敢去看那副黑漆漆的棺木。

沈煜舟一把扶住簫洵光,拉着他往紫宸殿中而去,身後的棺木也直接抬進了紫宸殿。

“你們都下去吧,陛下要好好看看公主。”他遣退了殿中所有的宮人。

陛下沒發話,宮人們面面相覷不敢動彈,簫洵光揮揮手,他們才紛紛退下。

“陛下別慌。”沈煜舟轉身,在簫洵光疑惑的眼神中伸手推開沉重的棺蓋。

伴隨着一陣咚咚的聲音,一隻手從半開的棺木中伸了出來。

沈煜舟探身拉着那隻手,稍微一用力,把本該躺在棺木中的“屍體”拉了出來。

活生生的。

簫雲皎。

簫洵光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心裏突然湧上了失而復得的喜悅,大喜之下竟然連話都說不出口。

“傻站在那看什麼?”簫雲皎沒好氣的開口,“還不快過來幫着把棺材蓋好!”

擔心在路上露出破綻,她從入了京城就偷偷摸摸的躺在了那副黑漆漆的棺材裏頭,換氣孔都只敢在底部開了兩個,幾乎是從昨晚到現在都動過。

天可憐見,裝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她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四處走動着來到了簫洵光的書案旁。

“怎麼這麼多未批閱的摺子?”簫雲皎皺眉。

簫洵光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看她翻閱着那堆沒動過的奏摺心裏一顫,小聲道:“前幾日知道阿姐你……的信兒,沒心思看奏摺。”

“啪”的一聲合上手中奏摺,簫雲皎語氣嚴肅道:“光兒,你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嗎?”

簫洵光點頭,“我是東晟的皇帝。”

“你是天下所有人生計所系之人。”簫雲皎道:“今日別說我是假死,便是真的死了,你也要自己撐起來這天下!”

她看着瘦了不少,也高了一些的簫洵光,忍下了心中的憐愛和不舍,硬着語氣說道:“為君者,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情發生了,也要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更別說這些奏摺中會不會有緊要的提案。你就是再難受,也不能荒廢政務。”

簫洵光含淚聽着,突然一把抱住了滔滔不絕的簫雲皎。

“阿姐,你說的我都記下了。”

他仰起頭,“這些我都會做到的,你不要死好不好?”

簫雲皎看着他含淚的眼睛,強迫自己硬下的心腸再也硬不下去了,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你頭髮軟,心腸也軟。阿姐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皇帝的。”

簫洵光哽咽出聲,“阿姐,你真的嚇死我了,為什麼要假死啊?”

簫雲皎拉着他坐下來,“信上說不清楚,我們在嘉州發現了私鑄兵器的礦洞,還有扮做山匪的私兵。這些都是起兵謀反的重要準備,我懷疑……有人要謀反。”

簫洵光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鎮靜了下來,“知道是誰要謀反嗎?”

簫雲皎看向沈煜舟,示意他接著說下去,自己到了杯茶先喝了兩口潤了潤乾燥的喉嚨。

“我們在山裏看到了岳家的族徽,敬王也和岳家來往甚密,有很多官員都是他的門生,很難確認究竟是誰在謀划這一切。”沈煜舟看了看那口棺材,“所以才要讓公主由明轉暗,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人放鬆警惕。”

山雨欲來。

“朕明白了。”簫洵光聽了一會兒,心裏突然湧上了一片愧疚。

阿姐和煜舟哥哥在嘉州九死一生,多少明槍暗箭都衝著他們去了。而他在京城卻不能做好一個皇帝該做的事情,連奏摺都批不好。

他低下頭,再抬起時眼底已經是一片堅定,“阿姐你趕快喬裝出宮吧,不用再替我操心了。餘下的,朕會安排好的。”

宮裏畢竟眼線多,若不是為了讓他安心,簫雲皎也不用冒險跑這一趟。

聽他這麼說,簫雲皎心裏有了一些欣慰,又交代了一番便換了件太監的衣服跟着沈煜舟一起出了宮。

那副空的靈柩便留在了紫宸殿,因為陛下“悲痛萬分”,不顧百官反對也要下旨要把停靈的地點就設在紫宸殿,整日親自焚香祭拜,從不假手於人。

壽安宮裏頭也一樣香煙裊裊,不過這香卻不是送亡者升天禱告祭奠之用,而是供着一尊白玉雕成的觀音。

“哈哈哈哈……”崔太妃把手裏的香插進觀音面前的香爐,又放肆的笑了好一陣。

“簫雲皎,你也有今日。”

“哈哈哈哈哈,你貴為長公主,一人之下又如何?如今,不還是躺在棺木裏頭的死屍一具?”

身旁服侍的宮女止不住的哆嗦,恨不得自己沒有長那兩隻耳朵。

“走,”崔太妃笑夠了,對下人一仰頭,“我們去紫宸殿拜祭一下這位長公主殿下。”

她禁足解了之後這還是頭一回出門,特意穿了一身素色綉梵文的長裙,頭上也只簡單的帶了兩支釵。

只是鮮紅的唇脂和胭脂還是那麼的刺眼奪目,彷彿就要刺進誰的心裏。

“陛下節哀。”崔太妃帶着切到好處的悲傷表情安慰着簫洵光。

簫洵光的目光從她鮮紅的妝容讓略過,停留在了她拿香時露出的,染着丹蔻的手指尖。

“太妃有心了。”

淡淡的留下這五個字,簫洵光便叫人送客,自己給銅盆裏頭又添了些黃紙。

崔太妃只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雖然簫雲皎死了,可她這個弟弟也一樣的死性不改,還是那麼煩人。

可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對皇帝發脾氣,只能一甩衣袖憤憤離去。

待重新回到壽安宮,身旁的侍女已經是冷汗直流,不過她們戰戰兢兢之下,卻沒有等來太妃的怒火。

華美無比的宮殿裏,一襲圓領錦袍的欣長身影正坐在崔太妃慣坐的那個位置上。氣沖沖回來的太妃看見了自己位置上的人,奇迹般地,一身怒氣竟然全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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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每天都想撂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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