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陳式涉舟探敵情 馬良畫策賺細作
卻說先主升帳,群臣行大禮畢,左右分兩列坐定。先主謂諸臣曰:“朕向日用策,且勝陸遜一陣,卻因之失了許多軍備,故而延宕至此。今陸遜駐江北,孫桓駐江南,中有朱然水軍聯結,恐未可輕破。眾卿謂計將安出?”參軍從事李朝進曰:“陛下天威,兼領雄師百萬,非吳所能敵也。今陸遜之流負隅守關,已是無計可施。臣以為若只攻一處,彼可相互救應,反為其累。陛下可三路兵齊發,分取江北、江上和江南三處,必可破之。”先主納之,乃令馮習取孫桓,中用陳式、黃權取朱然,自引大軍來戰陸遜。
這邊陸遜聽報蜀軍來關前挑戰,下令勿出,違令者軍法從事,部將皆從之。朱然、孫桓聞蜀兵至,亦堅守不出,只任其叫罵。數日如此,先主聞之大怒,要叩關攻打,諸臣苦諫方止。馬良進曰:“陸遜謹慎,自夷陵敗績之後則更甚矣,必不輕出。孫桓據城自守已久,城堅糧足,亦難以輕取。此二處倘強攻,一時難勝,若遷延日久,必殆軍心。”先主曰:“卿有何策?”良曰:“可令陳、黃二將軍自上溯下,先取水路。陸遜若救,則必出戰;遜若不救,待破了朱然,陸、孫皆勢孤矣,彼時敵自亂。”先主略加思索,曰:“卿言甚是。只是朱然若不出,如之奈何?”良曰:“臣願為使,前往助陣,以賺朱然,為陛下當先。”先主悅,遂遣馬良持聖旨至水軍寨中,兼領督軍。良拜辭而去。
卻說馬良入水寨,宣讀聖旨畢,陳式、黃權跪接了,分定而坐。權曰:“主上旨意令水軍為先,將士皆願用命。然近日多番叫陣,朱然拒守不出,實為難取。”良曰:“敵既不出,去劫水寨何如?”式曰:“吳兵素習水戰,據江已久,恐有所備。”良曰:“然舍此之外,實無他法。”三人沉吟一陣,黃權曰:“不若入夜之後,親往敵寨之處查看,尋破敵之機。”陳式曰:“如此最好,就請將軍坐鎮大營,式願往之以探虛實。”權然之,曰:“願請馬侍中同赴。”良曰:“某奉聖旨前來相助,理當一行。”是日算定,遂作準備。
是夜,陳式同馬良一道,帶搖櫓水軍四人,乘一隻小船,逕往江下而去。時正值夏末,夜色微涼,經一季雨水所積,江流充沛奔涌,映出天心朦朧月色。馬良遙望江岸盡頭,回想起昔年中秋,先主遣關平來荊州送信,孔明托荊州於雲長之事,復念當下人已歸神,不禁愴然。所喜隨先主伐吳以來,累獲勝績,如今將慰故人之魂於九泉,又稍稍平復。
輕舟速行,轉眼已近吳水寨。陳式教停了舟楫,靜聽動靜。其時早過人定,然水寨雖掩中門,卻仍聽得操練之聲。陳式暗窺其寨,見各處整整有法,嘆曰:“江東水軍名不虛傳,果難尋破綻。”馬良曰:“朱然雖堅守不出,卻日夜調練所部,乃非欲久守,實是以待戰機也。”陳式然之,正欲令船再近時,忽見寨門緩緩而開,急催近岸邊避匿。只見得從中劃出三兩隻小舟,舟上之人皆為漁民打扮,自往寨外而去。
陳式謂馬良曰:“此必吳細作也,借捕魚之便,於江上探聽動靜。”良曰:“夜間倒罷了,白日其混於漁民之間,難以分辨,卻壞吾等大事。”思忖一陣,又問曰:“似此打漁為生者,當地有幾何?”有軍士曰:“雖不知確數,約有幾百戶之多。”良笑曰:“果不虛此行。誘敵之策,吾已算定矣。”後人有詩曰:
長江一道鋪連玉,吳水兩畔璧未開。
夜乘輕舟探虎穴,策畫機謀擒龍來。
及歸至寨中,馬良畫了計策,說與黃、陳知曉,二人皆稱善。遂喚軍士數人,吩咐如此如此,令其以軍糧為資,到當地漁民家中購魚。另安排約十餘名軍士,分散於各處,每日或江上捕魚,或山中狩獵,眾人不解其意,只得依令而行。黃權又分兵數撥,一撥約千人,每日於辰時出寨登南岸。馬良再作書一封,差信使報與馮習,以作圖援。
卻說軍士攜糧購魚,漁民大喜,爭相易之。有人問其中緣故,答曰:“朱然據水上不敢出,相持無益,故黃、陳二將軍議定,水軍分撥登岸,以陸路進兵,僅留我等守寨。是故營官派來至此,尋些山野滋味為食。”旋即自覺失言,謂眾人曰:“此乃軍機,切莫外泄,不然當軍法處置汝等。”眾人唯唯聽命。
又說捕魚者,每日奉命出江,一連數日。蜀水軍原多為荊州人士,素曉水性,兼通齊民之術,故收穫頗豐,亦與此地漁民相善。漁民見軍士橫江捕魚,追問其由,俱以大軍登岸,余部守寨無事,哨探之便尋些去處告之。有吳細作混於其間,得其消息,早早報知朱然而來。
朱然聽知蜀兵如此,本難輕信。卻又有報,言蜀兵千餘人登岸往江南馮習處而去,故半信半疑。衛溫曰:“必是蜀兵連日叫陣,我等皆未出戰,彼以我怯,故舍水路而取陸路也。倘江南彝陵有失,水軍危矣,望將軍察之。”朱然曰:“不然,吾自與蜀將交戰以來,知其詭計。況都督素有將令,教大軍堅守,不可輕動。”溫曰:“將軍身經百戰,頗知時局有變,不可拘執,望深察之。”然對曰:“公言甚善,且觀敵動靜,再作計較不遲。”
又三日,細作皆報蜀水軍上岸,每日約千人,均往江南而去。衛溫進曰:“以此觀之,所報前言非虛,望將軍早圖之。”朱然猶自狐疑,心下兩難,催促再探之後計較。又過二日,蜀兵又去了兩千人,朱然方信以為真,喚衛溫而謝曰:“悔不早聽將軍之言!只恨未能截擊之,已讓蜀兵去了大半。”溫曰:“蜀兵自去倒不妨。只需趁夜襲了營寨,斷其後路;再與孫將軍兩面夾擊之,敵將可擒矣。后聯結陸都督分取江北,必破劉備也。”然大喜道:“衛將軍所言,與某相合。今夜便起兵劫蜀寨。”溫曰:“某願為前部,將軍可在後陣引軍接應,保萬無一失。”朱然曰:“將軍若去,須得一人相助方可。”遂喚帳下水軍牙將彭飛同往。那彭飛乃交州人士,少年參軍,水性熟習,頗有膽勇,素來跟隨朱然縱橫江上。衛溫大喜曰:“得彭將軍助戰,大事濟矣!”二人領命而去。
時入夜半,衛溫、彭飛領三千水軍,乘戰船往蜀水寨而行。駛得將近之時,衛溫令軍士鼓噪而入,就地放火。只聽得一聲炮響,從水寨中湧出一支兵,為首乃是陳式也。式叫道:“汝等已中我馬侍中之計,何不早降?”衛溫知蜀已有準備,心裏叫苦,只得急令回撤。陳式乘勢掩殺,吳兵大敗,中槍着箭落水者,不計其數。衛、彭二將且戰且走,勉強殺出一條路來,倚仗着船快,一道往吳寨駛去。
待退至半路時,離得陳式遠了,眾心稍安,卻又斜刺里殺出一支軍,視之乃黃權也。此前早臨於岸上,權見寨中火光,即引登岸之兵涉水,以斷衛溫退路。權叫道:“敵將早降!”彭飛舞刀跳船,砍翻蜀兵數人,欲奪路而走。衛溫挺槍接戰,兀自衝殺。二軍正交戰間,陳式從后趕來,兩面驅兵,吳兵背腹受敵,難以抵擋。衛溫雖英勇,左右突圍,畢竟寡不敵眾,凡數次而不得出,急怒攻心,口吐鮮血,叫道:“吾命絕矣!”死於亂軍之中。彭飛身中數槍,力盡難支,落水而亡。後人有詩嘆曰:
兵為先頭刃生霜,入夜近寨敵茫茫。
若依都督拒守策,何以江上嘔血亡?
衛溫既亡,所部余者皆降。馬良令其脫去吳甲,換了旌旗,教兩名士卒穿上,逕往吳寨報信求救。朱然聽聞二將被困大驚,恐其有失,急率五千人前往救應。正是:
劫寨先鋒未脫險,又引主將入瓮來。
未知朱然此去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