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清晨，小賓館裏的老式掛鐘敲響了下，時間已經是早上8點了。他起床滿臉疲憊，昨晚那個去青海湖的念頭折磨了他一晚上。

李自然看了一眼牆上的掛歷，今天是5月9日了。他又想起那張青海湖的明信片，明信片寄出時間是5月1日，路若依說她會在青海湖待一個月，也就是5月30日。

還有21天，李自然掰掰手指算了算。

“咚咚”有人敲門。

昨天落水的小姑娘早上也趕來給他送行，給拎了一大堆零食。

小姑娘語重心長地囑咐：“到青海湖坐火車得一天半，這些東西你拿着路上吃。”

“誰說要去青海湖了，我沒說啊......”剛起床的李自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小姑娘不管不顧，仍不停地催促，“走，我陪你去火車站。”

李自然故意磨磨蹭蹭，他還沒有完全想清楚。

“不用麻煩，我自己騎車去火車站就行。”

“那你自行車咋辦？”

李自然指着破舊不堪的自行車，笑着說，“就丟車站算了，這爛車騎不了多久了。”

小姑娘點點頭，說：“好吧，那你一路平安，到了青海湖記得給我寄張明信片，祝你和姐姐重歸於好，破鏡重圓。”

李自然揮手，作別了這個可愛又耿直的姑娘。

他騎着車，沒有往火車站方向，而是漫無目的的隨便騎着。

他的腦袋裏出現了兩個聲音，一個說：趕緊去火車站，買張車票到青海湖和她見面；另一個聲音反駁：有什麼好去的，分手就分手了，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這個說：你明明心裏還想着，這三年了你放下了嗎？

那個又說：那你現在很優秀嗎？你見到她說什麼，萬一她都現在都有男朋友了呢？

心裏的兩個聲音正掐着架，可李自然腿越來越重，覺得越騎越累，這輛老舊自行車也發出吱呀吱呀笨重的聲音，如同一頭累壞了的上了年紀的老牛。

李自然蹲下身一看，輪胎扎釘漏氣了，剩下鋼圈在摩擦着地面。

他環顧四周，沒有店鋪人煙，更別說補胎的地方了。

“這要是有補胎工具的話，我應該能修好。”李自然心想。

李自然回想起自己大二的時候，買過一輛二手自行車，便於他外出去做家教。

後來聽說陸若依上課地方遠了，他在自行車後面裝了尾座，早上載着陸若依去教室。

有一次，他載着她去參加一個學術報告，路上突然爆胎了。

“你看，你最近胖了吧，把我輪胎都壓爆了。”李自然開着玩笑。

陸若依白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徑直俯下身去，抬起後輪，用手撥弄着鋼圈，轉着輪胎仔細檢查，一副修理工專註的神情。

“你又胡說，這明明是壓到了釘子。”陸若依指着一顆小如芝麻的不鏽鋼釘子。

“這可怎麼辦？要不你打車先去會場吧。”

“有補胎工具沒？”陸若依似乎沒有聽到李然的提議。

二手車的上一個主人，賣車的時候把一個便攜式補胎工具也一併送給他了，他一直沒有機會用過。

“有是有，可我......不太會用。”李自然不好意思地說。在陸若依面前，他總覺得自己應該無所不能，所以說自己不會用補胎工具都有點勉強。

“別廢話，拿過來。”

陸若依乾淨利落地拉開便攜補胎包的拉練，

拿出撬胎撥片和補胎貼，熟練地把輪胎外圈撬下。

“在這裏補胎嗎？可是沒有水盆啊。”李自然擔憂地問，他想起補胎要把破損的內胎放在水裏，冒泡的地方就是破損漏氣處。

陸若依不管他，兀自地做着手中的事情。她在地上找到一個小低洼處，把身上的水瓶打開，往低洼處里倒滿了水。雙手捏着內胎在水中慢慢挪動。不一會兒，水中浮起幾個小氣泡。

“真機智！”李自然在心裏讚揚。

陸若依麻利地把車胎補好了。

“你修車怎麼這麼熟練？”李自然誇獎道，“可你又不會騎車？”

“誰說不會騎車就不會修車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陸若依懟了回去，她摩挲着手掌，想要把手上的污漬擦掉。“倒水。”

“我只是好奇而已，這是誰教你的？”李自然一邊倒水給陸若依洗手，一邊問。

“要你管！快走，學術報告要開始了！”

李自然騎上車，陸若依坐了上來。他突然想起來，陸若依的生父好像以前就是修車的。

路若依的生父叫陸善之，是十里八鄉公認的好人。陸若依的家在村主幹道上，每逢趕集的時候，來來往往的人就多了起來。

陸爸爸就在門口支個攤，給人補車，就只收成本錢。夏天天熱，他還給燒了涼茶，免費給路人喝。

陸若依媽媽很是生氣，覺得補胎就不賺錢，還要倒貼涼茶。每次看到家門口坐着那些喝涼茶的，她就生氣地揮起笤帚故意地在掃地，揚起灰塵。

小時候的陸若依卻喜歡那些行路人坐在自家門口喝茶休息，因為他們會給她講十里八鄉的奇奇怪怪的故事。看到陸若依聽故事時，一會兒笑得前俯後仰，一會兒又害怕地抱緊他，陸爸爸也很開心。

陸善之是一個聾啞人，也不是先天性的。在陸若依還在襁褓的時候，路善之生了一場怪病，連續發燒燒了一周，之後就變聾啞了。

陸善之是村裏的小學語文老師，剛懷上陸若依的時候，陸善之每天晚上都要趴在媳婦肚子上，給陸若依講故事聽。

十月懷胎，300餘天，每天一個故事不重複，彷彿他的肚子裏有着數不盡的故事。

可生病變得聾啞之後，陸若依再也沒有聽過父親講過故事了。後來，陸善之就燒茶水，給人補胎，就是希望這些路人能在家裏坐坐，休憩之餘給女兒講講故事聽，替他自己陪女兒說說話。

回到現實，李自然不能騎車了，只好下來推着車，打算找一個修車的地方。

他回想着路若依之前補胎的動作，心想着：如果沒有師傅在，只要有補胎工具，我應該也會補胎了。

突然，一聲急促凌厲的剎車聲打破李自然的思緒，隨即“砰”的一聲，李自然被撞倒在地，手中握住的自行車被撞飛了數米之遠，前後兩個車軲轆嚇得大難臨頭各自飛，轉着圈往路旁花草堆里鑽了進去。

李自然躺在地上，聞到了汽車輪胎剎車摩擦地面傳來的橡膠焦味，他看了一眼行人路那邊的交通燈，沒錯，是綠燈。

回頭看，一輛黑色路虎SUV汽車停在斑馬線前邊，車門打開，一個戴着墨鏡，穿着短袖露出半臂紋身，脖子上套着金項鏈的威猛高大男人，猶如電影中黑社會模樣的大哥，霸氣地走了過來。

幸好李自然是推着車，而不是騎着車，否則就是他連人帶車被撞飛數米了。

開路虎的男人匆忙走進，蹲下身來，摘掉墨鏡往兜里一揣，伸手扶着李自然，語氣關切地問：“沒事吧，小老弟？”

李自然被扶起來，驚魂甫定，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了看肘部，衣服被磨掉了一大片，露出裏面微微發紅滲血的皮膚。

李自然回頭看了一眼自行車，兩個軲轆散落在草叢，一些零部件也都四下散落，只剩一個車架子孤零零躺在馬路上，如同一具失去血肉的骷髏。

李自然做起來，搖晃了下腦袋，“人應該沒啥事，我自行車可就......”

那個男人大手一揮，豪爽地說，“人沒事就行，人沒事就好，自行車壞了再買輛新的。”

男人小心地把李自然扶到馬路邊上坐下，回到車上從副駕皮包里掏出一疊紅色鈔票。

“小老弟，對不住了。是大哥闖了紅燈，是我全責。這三千塊錢你拿着，買件新衣服，買輛自行車，再買點消炎藥創口貼之類的。”

李自然擺擺手，“我那破自行車要不了這麼多錢。”

“你就拿着吧，別嫌少。是我的問題，我也是花錢給自己買個教訓，下次再也不着急闖紅燈了，這次是上天保佑，沒有出大事，這以後我可得長記性。”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李自然看到大哥這樣自責，心中有些感動，他剛開始以為這黑社會模樣的大哥會責怪他走路不長眼睛的。

他驀然想起自己的部門領導—朱副經理，不管出了什麼差池，他都是往李自然身上推。有一次朱副經理自己急匆匆跑出門，撞到李自然，正好李自然手裏端着給經理送的咖啡，咖啡灑滿一地。

朱副經理破口大罵，“走路不長眼睛！”

李自然當時沒有爭辯，默默地收拾爛攤子，回去重新給經理泡了一杯。

西裝筆挺、戴着眼鏡、斯斯文文的朱副經理從來不會道歉，而眼前滿身紋身、黑道大哥模樣的卻在真誠道歉？

李自然腦海里對比着兩人的模樣，覺得滑稽可笑，他擺擺手，“真不用，既然盛情難卻，我就拿一千塊錢，足夠了。”

黑道大哥衝著李自然伸出大拇指，“牛逼，兄弟。”然後從一沓鈔票里抽出1000元遞給李自然，又轉頭四下看了下，扯着李自然往路邊一家車店走去。

這是一家美利達自行車店，各類山地車、休閑車、公路車擺放整齊。

“你挑一輛吧。”

“真不用了，大哥，感謝你的好意。”

“那不行，這年頭，能遇到不訛人的好人真是太少了！正巧這就有一個自行車店，我必須給你整一輛。”

“那老闆，就給我找輛最便宜的吧。”

“那就這款，美利達勇士300，1399，鋁合金車架，西馬諾的變速器......”老闆熱心介紹着。

“最便宜的？那質量怎麼樣啊？”黑道大哥開玩笑地問道，“別被一撞又是倆軲轆飛出去了。”

“這山地車，質量杠杠的，我們店的顧客繞青海湖跑了幾圈都沒有問題！”

店老闆拍着胸脯表示，“看小老弟人和大哥你倆人好，再加300元，我把該裝的配件都給你裝上。”

“對對，都給裝上。”黑道大哥揮着手指着店裏的配件區，開着玩笑，“這個駝包、尾架，這些個東西都裝上，萬一他想騎車到青海湖呢？”

又是青海湖，自從昨天收到陸若依從青海湖寄來的明信片之後，李自然覺得現在整個世界都在暗示他要去青海湖。

李自然推上新車準備出門，疑惑地問：“老闆，你怎麼總是在提青海湖？”

美利達老闆熱情介紹，“現在正好是環青海湖的好季節，油菜花開的正茂。我們店現在有環湖騎行活動，小夥子有沒有興趣？”

“什麼時候？”李自然鬼使神差地問出一句。

“下周周末，在這裏集合坐大巴，三天之後到青海湖，環湖大概三到四天。”

李自然“嗯嗯”應答幾聲。

“想來的話，就提前聯繫。”

李自然心想着，坐大巴過去三天就到了，那就是5月12日就能到青海湖，就能見到路若依了。

這時，黑道大哥也笑着說，“小夥子，現在你車也有了，給你1000的贊助費也有了，不如乾脆騎車一直騎到青海湖去算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從BJ騎行騎到青海湖？兩千多公里？

李自然想起自己看的一本書，保羅·戈埃羅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裏面有一句話：當你全心全意夢想着什麼的時候，整個宇宙都會協同起來，助你實現自己的心愿。

難道，上天於冥冥之中也在暗示我，去青海湖？

李自然和黑道大哥告別後，推着這輛嶄新的勇士自行車，邊走邊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