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負責
衡山城的劉氏義莊內,整整齊齊地躺着三十多具青城派弟子的屍身,一個失去了雙臂的老人形容佝僂,正眼神木訥地盯着“他們”,卻始終是一言不發。
劉正風心中不忍,萬萬沒想到那曾意氣風發的余滄海,竟像是在一夜之間老了二十來歲,急忙勸道:“余觀主,請節哀。”
其實他也明白,這話說得實在是有些蒼白無力,那偌大的青城派,從今往後,恐怕就要在這武林當中被除名了,但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群玉院一場大火,不僅燒殺了衡山城的數十名鄉紳富豪,更連累附近數十個人家都燒得精光,可見這青城派行事有多張狂,屬實不是俠義道的做派。
好在劉正風在本地人脈寬廣,又花了一大筆銀子賠與死傷者家屬,這才強行將此事按了下來,只當做是場意外失火,報到了地方上。
發現有人出頭善後,那官府衙門也是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這等江湖仇殺,也動搖不了什麼根本。
即便報到六扇門,想來也是個不受人待見的案子,有這時間,那些神捕大哥還不如去查查劫鏢銀、盜權貴、奸公主這類的大案要案呢。
要知道,上一次抓了“盜聖”的那個愣小子,已經弄個了“威震山東山西以及河南部分地區的第一名捕”這樣的金牌與稱號。
在這世上混久了,才會明白,世間哪有什麼公道正義,人人為的不過是自己的那點權力和利益罷了。
假若今日,是青城派滅了那福威鏢局,想必也不會掀起多大的波瀾吧?
就算是那號稱正道領袖的少林武當,難道會為了這點“小事”為難武林同道青城派么?答案恐怕也是否定的。
說到底,那青城派也不過是一隻小蝦米,這余滄海再能折騰,也不過是妄圖變成一隻大蝦米而已,那些巨鯨大魚絕不會多看它一眼。
但若那嵩山派有意合併五嶽劍派,有可能威脅到他們自身的地位時,那些高高在上的武林泰斗,是否還會漠視不理?
這個答案,劉正風說不準,但在他聽到林平之帶給自己的那個消息時,還是忍不住這樣去質疑了。
因為,他在江湖中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已經看透了人性。
所以,即便劉正風對於“嵩山派會來金盆洗手大會上搗亂”這件事還半信半疑,也不能停下他未雨綢繆的準備。
因為,他也只是這茫茫武林中的一隻小蝦米,還是一隻心中有鬼的小蝦米。
“大年、為義,扶余觀主回去休息吧。”劉正風有些不耐煩,今晚他本約了人,可這余矮子實在是有些不知進退,竟賴在劉氏義莊裏不走。
“是,師父。”向米二人齊聲答道,走過去卻有點為難,那余滄海雙臂盡失,要扶還真挺難下手的。
不過好在,他們最後還是架起了那矮道人,退了出去。
劉正風也轉身出了義莊,這一日不僅要忙着招呼上門的賓客,還得抽空處理群玉院的那場事故,着實是有些分身乏術,直到此時月上了中天,才得空出來。
借的名義,自然是陪余滄海來看他那些徒弟的遺容。
這下沒了掛礙,劉正風施展輕身功夫,倏地跳上屋頂,展開身形,急速地奔行在衡山城內。
他身材矮胖,可輕功也自不弱,月光的映照下,就如一道黑影飄過。
劉正風之所以要全力施展輕功,是因為他這幾日也隱約發現,似乎是有人在暗處窺探與他。
今日聽了林平之的話,他兩相一印證,更加深了對那隱藏於暗處之敵的警惕,當即加緊腳步,為的就是甩掉自己身後的“尾巴”。
以他的功力和衡山派那變戲法似的身法,要做到這一點還不算太難。
衡山城外,大山中的一個亂石崗,正是劉正風與曲洋約定見面的地方,遠遠地就望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待到近前一看,果然是那曲洋,劉正風難掩喜悅,叫道:“曲大哥。”
“劉賢弟,別來無恙?”曲洋也迎了上來,兩人雙手交握,敘說思念之情。
“非非,快叫劉公公。”話說到一半,曲洋猛然醒悟,推過身旁的女孩,對劉正風介紹道:“劉賢弟,這是我的孫女非非。”
曲非煙一改之前那古靈精怪的模樣,湊上前去行了禮,恭恭敬敬地叫道:“劉公公。”
“哈哈,原來非非是曲大哥的孫女,難怪如此聰明伶俐。”劉正風一聽這女孩是摯友的孫女,眼中登時充滿了喜愛之情,說道:“之前在我府上,已經見過了。”
說罷,又從身上掏出一塊玉佩,遞了過去,並說道:“這是劉公公的見面禮。”
這劉正風是豪富出身,那貼身的玉佩自然也是珍貴非常,此刻卻隨手就贈予了曲非煙,足見他與曲洋的交情之深。
“關於昨日之事,待我細細說與你聽。”接着,曲洋便把如何在回雁樓看了一場好戲,出手救了重傷的令狐沖,又戲耍了青城派的人等情況一一和盤托出。
“不過,昨夜有個人跟蹤非非,發現了我。”說到這裏,曲洋眉頭緊鎖,像是對此事十分擔憂似的。
“是誰?”劉正風一驚,按照曲洋的說法,昨夜曲非煙是從群玉院走的,那悄悄跟着她的人,莫非當時也在那院子裏?
“黑暗之中,並未看清。”曲洋低頭沉吟道:“不過我們對了一掌,那人內力綿如雲霞,蓄勁極韌,倒有點像是那傳言中的紫霞功。”
“難道是華山派的岳師兄?”劉正風有些不解,此刻華山派弟子都在自己的府上做客,若說真是這位“君子劍”,他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露面呢?
“我也不敢肯定。”曲洋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不過看來賢弟你的這場金盆洗手大會,註定會有諸多波折。”
劉正風點頭,接着便把林平之說的情報,與曲洋進行了分享,臨了他還問道:“曲大哥,您覺得這少年的話,是真是假?”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可不防。”曲洋心思縝密,他從回雁樓開始便偷偷注意那林平之,對這少年為人處世的態度與能力,倒是頗為讚許。
雖然有時難免顯得睚眥必報,但曲洋覺得這並不是壞事,人立於天地間,就該快意恩仇,反而是那些表面清風霽月、暗地裏滿腹陰謀詭計的人,更叫他不恥。
不過曲洋自己也承認,這與他身在日月神教有關,畢竟當初吸引他加入的,就是日月神教那不拘於一格的行事風格。
可他終究是老了,有了孫女這樣牽挂的人,又找到了劉正風這樣的知己,曲洋累了,不想再牽扯到江湖裏那些以善惡為標準,強行製造的恩怨是非之中了。
“其實……若是只有我自己,那倒也不難脫身,可如今……”劉正風嘆了口氣,支支吾吾地說道。
“賢弟莫不是在擔心家眷弟子?”曲洋與他心意相通,情知劉正風不是貪戀名位富貴之人,一語道破對方的心中所想。
“不錯。”劉正風接著說道:“若如那少年所說,此刻我衡山城內,不,我府上應該已經混入了嵩山派的耳目,如之奈何?”
“愚兄或可助你帶走幾人,只是……”曲洋也感到有些棘手,嘆道:“其他人該怎麼辦?”
劉正風沉默不語,原本以為“金盆洗手”這種伎倆就可以瞞天過海,沒想到早已被人識破,只得說道:“為今之計,只有見招拆招,隨機而動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看時間不早了,劉正風獨個回了城,曲洋則帶着孫女自去他們那隱秘的落腳地休息。
回到府里,天已蒙蒙亮,發現師父回來,留門的向大年急道:“師父,不好了,余觀主死了。”
“死了?”劉正風奇道,明明昨夜分手時還好好的,怎麼幾個時辰不到,這人就死了呢?
原來,昨夜向大年他們師兄弟二人,正架着那余滄海往劉府行進,可就在某個街市交匯的地方,那矮道人不知看到了什麼,忽然掙脫他們的束縛,發瘋般向南邊追去。
他們兩人的輕功,與余滄海相差甚遠,待得追上時,對方已變成了一具死屍,前後間歇應該還沒有半柱香的時間長。
“余觀主身上只有一處劍傷,就是被人抹了脖子。”向大年最後說道:“師父,您要去看看他的屍身么?”
“不用看了,定是那林平之所為。”劉正風很篤定地說道。
到了這般田地,誰還會有興趣去殺一個失去武功的廢人啊?再說,那余滄海又是見了誰,會不顧一切地想要衝上去?
答案只有一個——林平之。
“沒想到,他還沒離開衡山。”劉正風喃喃自語,昨日那少年轉身告辭,自己以為他業已報仇雪恨,應該是回家了的。
誰知他卻去而復返,最終還是拿走了余滄海的性命,當真如曲大哥所說,這少年是那種睚眥必報的性格。
也罷,這終究是余滄海他們的咎由自取,就如那林平之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話一般——“人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劉正風有些倦了,他不再想管什麼青城派,管什麼林平之了,只是想好好地睡一會……
因為今天,就是金盆洗手大會的正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