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學習
第四章
柳賀在家中已經讀完了《論語》二十篇,柳信所藏的幾本《論語》註解也被他認真讀過幾遍,畢竟他在家除了看書也沒別的事可做,這些書的內容雖然無聊,可真投入進去的話,反而讓柳賀有種充實感。
《為政》篇講述的是孔子“為政以德”的思想。
柳賀取了一張竹紙,研好墨,神情專註,整個人的氣質瞬間沉靜了下來。
學堂內,孫夫子的考校引來了一片哀嚎聲,更有人交頭接耳,互相詢問着某句的下一句是什麼,當然,學堂內也有將課業完成得比較好的學童,這些人的神態自是又不同。
柳賀不管四周,將《為政》第一句“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到最後一句“見義不為,無勇也”一句不落地寫了下來,和前世做練習時字跡隨意不同,這一世不管寫什麼,柳賀都抱着練字的心態去寫,如此速度雖然慢了些,他卻能夠看出自己字跡的進步。
因而,孫夫子限定的時長已經過去了大半,堂中還未交的只剩柳賀和另外一名九歲的學童。
其他學童看向柳賀的目光已經古怪了起來。
“這柳賀當真是秀才公的兒子?”
“沒聽夫子說嗎?他到現在才讀了《論語》和《大學》,《孟子》都未曾讀。”
“莫非夫子考校的《論語》他也未熟讀?”
否則很難解釋柳賀過了這許久都未曾交出文章。
不僅是堂中其他學童這般認為,孫夫子面色也有些不太好看,若是柳賀不曾學《論語》,那也只是他學業不精罷了,可若是柳賀欺哄於他,那就是品德的問題,於讀書人來說,那是大忌。
好在柳賀沒讓孫夫子繼續等,他去交文章的時候,孫夫子已經將其他人考校完畢了,此刻正攤開竹紙,只見《為政》篇24章一字不漏,字體雖稱不上華麗秀美,可一字一句都不見潦草。
孫夫子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些,他接下來問柳賀:“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何解?”
“以德引民,以禮化人,民眾方有廉恥之心,且能糾其不端。”
孫夫子所問的這一句,其實是《為政》篇中的一個對比句,上一句是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兩句聯繫起來更好理解,意思是,用政令和法律來整頓百姓,百姓只想着免除刑罰,卻不會有廉恥之心,而用道德和禮儀來引導百姓,百姓有了廉恥之心,才會主動糾正自己的錯誤。
“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何意?”
孫夫子又問了柳賀兩句,柳賀語速雖不快,卻能將文章意思解釋得透徹,其中還涉及《論語》其他篇章的文句,柳賀能夠觸類旁通,以一推二,在態度上可謂十分認真。
柳賀拿了默寫的文章去,又拿了文章回,孫夫子的戒尺沒能在他身上派上用場,在通濟社學的一眾學童中,這已是一件相當令人矚目的事了,柳賀回到座位之後,他身邊一個身形發圓的學童靠過來:“柳賀,我是紀文選,你舅公住在我家後門,你記得我不?”
柳賀當然早就忘光了,不過紀文選也不介意,他家是紀家村的富戶,他本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學渣,今日挨孫夫子戒尺的學童中就有他一個。
紀文選主要是來和柳賀攀交情的,以便柳賀在夫子今後的考校中給他行個方便。
柳賀點點頭,他在學堂里沒有熟人,正需要紀文選給他指點指點,下午的課業結束后,柳賀聽着紀文選一路念念叨叨,說孫夫子授課的習慣,說通濟社學近幾年的考評成績,在丹徒縣內並不出眾,丹徒縣作為鎮江府下轄三縣之一,科舉成績上往往稍遜金壇、丹陽二縣一籌,在南直地界,鎮江府也難與蘇松二府相較。
總而言之一個字:難!
大明朝的社學上到下午5點,也即酉時,春末夏初的時節,回家的路上天還亮着,不過鎮江多丘陵,回家這一路上上下下,加上沿途有雨,柳賀的鞋已經濕了。
到家時,紀娘子已是將飯菜做好,柳賀上了一天學,肚子早已餓了,他把桌上飯菜掃了大半,紀娘子忙說:“慢些吃,鍋里還有。”
柳賀一方面是上學費神,另一方面也因為他正在長個子,飯菜里油水少一些,扛不住餓,他也不挑,但是量還是要吃足了。
紀娘子和柳賀說,她又多接了一份活計。
“娘,等兒子練好字,就去接份抄書的活做一做。”
紀娘子雖說有柳賀這個十三歲的兒子,可她今年也只有三十歲罷了,和柳賀上輩子的年紀差不多,柳賀骨子裏畢竟還是成年人,讓紀娘子辛苦養自己這事他實在做不到,不過讀書科考註定了他很難在別的事情上分神,只能找些抄書的活兒先干一干。
“我兒不必費神,有這份心為娘就滿足了。”
柳賀不由更刻苦地練起了字。
今天夫子課上講述的《千字文》讓他獲益匪淺,柳賀在學習上還是有天賦的,他腦子轉得快,但不管怎麼說,一下從白話文過渡到文言文還是有難度的,他高考的時候語文雖然也有文言文,可就一個選段而已,不像現在,他手頭的各類書全是文言文版本,柳賀完全沒有入門,更不知道該怎麼下筆去寫文章了。
他把記下的《千字文》釋義帶回了家,這一世他記性極好,課上所講的內容已經大致背了下來,他一邊默記着釋義,一邊去翻《千字文》涉及到的其他古籍。
比如“閏餘成歲,律呂調陽”的前一句就出自《尚書·堯典》,柳賀就去翻《尚書》中的這一篇,將全文讀下,他之前將柳信的藏書列了個清單,四書五經包括註疏都列在其中,遇上不懂的地方,他就去翻參考書。
夜晚的時間飛速流逝,書房內的燭火依舊亮着,屋外卻已是一片漆黑,這是和上輩子加班之後截然不同的夜晚,萬籟俱寂,只有蟲鳴聲徐徐,柳賀看書看得倦了,推開屋門,一片涼風吹來,他用水拍了拍臉,將書放到一旁,鋪開紙,繼續練字。
此刻正是練字的好時機,天地之間彷彿只有他一人,柳賀心中既已定下計劃,他自然會按計劃一絲不苟地行進。
今日他從《孟子》練起,一邊寫字一邊看書,不知不覺間,一張紙已被寫滿,寫足五張之後,柳賀再將今日所練之字與前幾日進行對比,確實有進步,幾張字寫下來,他也覺得手腕發酸,這是力氣用得太多的緣故。
習完字,柳賀燒熱水泡了會腳,感覺久坐的身體稍稍舒暢了些,不過在這古代洗澡還是件麻煩事,洗一回得忙活很久,天暖了倒是還好,天一冷,一不小心人還會凍着。
他入睡前又看了兩篇文章,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雖然娛樂活動不多,可至少在這晚上,他不會睡到一半被電話叫到公司加班,也不用接受上司隨時隨地的聯絡,日子雖然慢,倒還是挺舒適的。
……
進入社學之後,柳賀的生活漸漸固定了起來,白日去社學讀書,晚上回家自己讀書習字,不過兩個月余,柳賀只覺自己進步飛快,他覺得,這主要是因為他處在文言文的環境當中,加上他本身對孫夫子講授的內容足夠敏感,孫夫子課上講述的聖人之言,對方提到時,柳賀便會回憶它來自某書的某篇,若是他毫無印象的,柳賀便會將這句話抄下,回家再去書中查實。
柳信的藏書已被他看完了大半,四書他已經背完,速度堪稱飛快,前一月里孫夫子還在考校柳賀《論語》和《大學》二書,但最近幾日,柳賀已經帶着《中庸》《孟子》二書求他解惑,孫夫子原本已經驚詫於柳賀的速度,他卻不知,不僅是四書,柳賀家中的四書集注也已被他翻過了。
從時間上說,柳賀花費的精力比當年備戰高考還多,何況高考涉及的科目有五門之多,科考卻只考四書五經,雖然典籍浩如煙海,可大明朝也有諸如《五三》之類的備考工具書,只需動腦思考,從多個角度考慮,學起來卻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柳賀,明日我爹去縣城談事,你可願與我同往?”
“縣城?”柳賀沒有猶豫,“我與你同去。”
在社學讀書兩月,柳賀和紀文選倒是慢慢熟悉起來,紀文選性格屬於瘋狂輸出的類型,社學裏其他人都嫌他聒噪,只有柳賀,任憑他說什麼,柳賀只管在一旁讀書習字,紀文選一點都影響不到他,兩人反倒實現了和諧的平衡。
紀文選性格里有些愛炫,比如炫家中在縣城有宅院,又炫縣城裏新出的筆墨,拉仇恨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是以他想作弊都無人理睬,柳賀雖然平時理他,卻也只是提醒他別忘了夫子的課業,到了夫子考校的日子,他通常不會幫紀文選。
夫子那戒尺烏漆麻黑的,或許是打手板打得多了,戒尺彷彿裹了一層油一般,色澤更是醇厚,加上孫夫子用戒尺從不心軟,柳賀一點也不想嘗試手被打腫的滋味。
既然可以乘紀家的順風車,柳賀自然也不客氣,他想去縣城,主要是去書肆看看新書,了解一下縣城的風貌,畢竟他穿越已有數月,卻連鎮上都沒去過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