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226 漏掉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鄉居小記》後面幾篇柳賀未發給《育言報》,畢竟版面有限,若期期都是他的文章,這走後門的帽子柳賀恐怕是摘不掉了。
不過柳賀已將文章與幾位好友互換,正逢春闈之年,士子們皆聚集於京城,《育言報》比以往更為暢銷,柳賀幾篇《鄉居小記》也慢慢流傳開來。
他在讀書人中的聲望原就比一般官員高上許多,《鄉居小記》雖為散文,然而其文辭之優美、意境之深遠,真叫人回味無窮。
“我顧憲成文名響徹京城,原以為會元如探囊取物,今日讀了柳澤遠文章,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最佩服柳三元之處,正是其為官有官聲,為文有文名,天下如他一般的官員可謂鳳毛麟角。”
柳賀雖未能在官場上更進一步,但在讀書人心目中,他卻是值得效仿的榜樣。
“各位可曾聽說,這一科會試申吳縣為主考,申吳縣向來唯張江陵之命是從,上科會試湯臨川之境遇怕是要重演。”
“申吳縣為主考,余丙仲為副主考,若副主考改為柳澤遠,我等遭遇應當能好一些。”
柳賀畢竟有過篩落張敬修的作為,也曾在張居正奪情/事上仗義執言,他未能當上會試副主考,這一科的士子們都十分失望。
儘管柳賀在鎮江老家,但因京城讀書人匯聚的緣故,他的名望仍是一日勝過一日,絲毫不遜於他任右宗伯之時。
這一年正月,呂調陽過世,他是柳賀會試時的小座師,柳賀收到消息已晚了半月,只得匆匆託人帶了封慰問信。
呂調陽在次輔任上並無太大的功績,但他稱得上是個好人,京中皆知,呂調陽是因冒犯了張居正被迫致仕,但他年老體衰也是事實,可在傳聞中,呂調陽被張居正壓製得仿如小可憐一般,這就有些太過了。
張居正的確霸道,但呂調陽也算是他親手提拔,他下手並非傳聞中那般狠辣。
之後柳賀便有些無所事事起來,及至三月,會試的消息傳來,鎮江一府有六人中進士,其中就包括姜士昌,柳賀也自心底為對方高興。
雖無事可干,柳賀也不願讓自己一直閑着,寫文章、重農事一樣沒有落下,他雖仍關注朝中諸事,但注意力已經從官場轉移到了自己的生活上。
妙妙成長時正是他為官忙碌的一段,柳賀沒有時間去關注她的成長,現在知兒年幼,柳賀便與楊堯每日看他如何握拳、流口水、傻笑……過起尋常夫妻的生活,日子安靜又輕鬆。
有空時,柳賀便去爬一爬焦山與北固山,感受當年東吳船隊在此的恢宏氣場,或是在江畔漫步,看長江滾滾而流,由春至夏。
“相公如今愈發隨意了。”
在家柳賀不必拘束,在穿着上便十分不講究,回家之後,他連新袍子都未做兩件,等天熱了,便將袖子一卷,露出半截胳膊,一點沒有文人雅士的風範。
他文章寫了有一疊,摞得很高,若有空閑就去太倉走一走,遊玩之事在年輕時候做其實更合適,今年他已有三十歲,又見識過官場上的風浪,心態變滄桑了,看景時也易代入自身心境,反倒耽誤了美景本身。
他是在禮部右侍郎位上歸鄉的,當時許多官員以為,他受張居正信重,應當早日回歸朝廷才對,可到現在,柳賀回鄉已有一年,卻仍是鄉居,沒有一點返回朝堂的跡象。
一年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
“柳澤遠仍是去田間?”
鎮江知府林應雷聽着手下稟報,眉頭緊鎖道:“他既非官身,本府農事如何與他不相干,本官反因此憂心忡忡。”
“着人去他府上說一聲,他既歸閑在家,府中事就無需他操心了。”
“府台,此舉恐怕會得罪柳澤遠。”林應雷手下師爺勸說道,“此人年方三十,未必沒有翻身之日,此人歸鄉一年府台都忍得,何不再多忍幾日?”
另一位師爺也道:“府台應當也聽說過柳澤遠在揚州時的情景,他是當代文宗,心胸又不寬廣,這般人府台無需討好,但也不必得罪了。”
林應雷想想也覺得有道理:“便忍他幾日。”
他十分疑惑:“柳澤遠年少氣盛,在京中頗受張相器重,為何張相就任其賦閑在家,莫非他日後都不打算起用柳澤遠了?”
“只怕是時機未到吧。”師爺道,“柳澤遠在鄉這一年也有賢名,本府重建府學,他出力甚多,且他與南京禮部、南監都交好,前幾日大宗師來本府,還特意到他府上拜訪。”
林應雷不由感慨:“科第之差,差距何止萬分?本官當年若是二甲,也不會在知府位上熬了這麼多年。”
“他柳澤遠一中進士便入了翰林院,二年未滿便晉為天子師,與眾閣老、部堂、翰林相交,如我等外官進京時,想去人家府上探路都尋不到門道。”
林應雷所說的是官場上的實情,他能這般說,兩位師爺卻不好附和,只得編了兩句話搪塞過去。
林應雷是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柳賀是隆慶五年進士,柳賀入官場比他晚了十五年,品階卻比他高了一級,論官位的含金量,柳賀這禮部右侍郎堪比應天、鳳陽巡撫。
……
柳賀久不至京城,官場眾人似乎也忘了他的姓名,然而過了夏日,到八月時,禮部尚書潘晟被加封為太子太保,太子太保雖為虛銜,卻是堂堂從一品官。
潘晟嘉靖二十年便入仕,彼時許多官員都靠寫青詞得蒙帝寵,潘晟雖為榜眼,卻不願媚上封官,直至今日才升至為官生涯的巔峰。
隆慶朝起的閣臣中,除高拱外,其餘資歷均不如潘晟。
然而潘晟這太子少保剛加封一月,他竟以歸鄉心切的緣由返鄉了!
滿朝文武皆是愕然。
可潘晟說跑就跑,他歸鄉的心情竟比柳賀請假時還要迫切。
眾官員:“……”
仔細想想,隆慶年時潘晟已經跑路過一回了。
潘晟走了,他的禮部尚書之位卻空了出來。
到這個時候,禮部尚書空置可謂意味深長。
申時行府上,申時行與手下道:“潘新昌此次返鄉,諸位看,可有元輔的手筆?”
“應當不會。”手下道,“元輔與潘新昌關係一貫緊密,縱是想迎柳澤遠入閣,應當也不會令潘新昌去位。”
張居正這人對盟友還是十分照顧的,潘晟位高權重,並不是張居正能輕易勸走的。
“老夫也是如此認為。”申時行道,“如今朝堂上,可還有堪配禮部尚書之位的官員?”
答案是沒有。
總不能將陸樹聲、萬士和再搬出來,而余有丁任禮部左侍郎不過半年,他是跳過禮部右侍郎之位直接任禮部左侍郎的,晉陞時原就是擢升了,若更進一步至禮部尚書,那就實在太快了。
可若換成柳賀……申時行並不願意。
此刻,張四維府上也發生了同樣的對話,張四維子張泰征在他身側,道:“兒與同年們相交,京中翰林及新入官場的六部主事,無不對柳澤遠深深拜服。”
張四維為次輔,張泰征在京中也是知名衙內,他和張居正的四位公子關係都不錯:“張思永原也十分不服柳澤遠,自柳澤遠令他辦《育言報》后,此子不許旁人多說柳澤遠一句。”
就連他也不禁感慨,柳賀究竟給張嗣修灌了什麼迷魂湯?
“禮部尚書之位需經廷推,縱是張相一意扶持柳澤遠,但柳澤遠此時不在京中,他縱是想拉攏九卿衙門的官員,恐怕也鞭長莫及。”張泰征道,“父親心中若有屬意的人選,不妨多出一出力。”
張四維輕輕點了點頭。
張泰征還給出了一條建議:“此時禮部尚書空置倒也無妨,便令余丙仲暫掌禮部事便可。”
“元輔恐怕不會願意。”張四維道,“元輔此時恐怕已授意王汝觀,令吏部推選堪任禮部尚書的人選了。”
張泰征也不由皺起眉頭。
他父親雖為次輔,像禮部尚書這般重要官員的任免卻還是要看張居正臉色行事,若張居正推了柳賀,張四維恐怕還得附和。
柳賀一招以退為進為他謀得了百官的敬意,他敢進又能退,年歲雖輕,卻能成事,僅以資歷來說,隆慶五年才入仕的柳賀其實是最淺的,但耐不住他本事大。
……
柳賀壓根不知道潘晟跑路的消息,仍在鎮江府中閑逛,他這段時日心情十分好,滾團在京城時已經蔫得幾乎快斷氣了,回鄉之後,它與那滾地錦貼在一處,精神反倒更足了些。
不管怎麼說,能讓這貓多陪自己幾日也是好的,他當年在外求學時,就是滾團一直陪在紀娘子身側,滾團雖是只貓,但在柳賀心中,它已經與家人無異。
將滾團送去陪滾地錦玩,柳賀剛到家,便接到一封急信,信來自南京禮部,稱南監有學子鬧事,非得見了他柳三元才能平息。
顧為道:“老爺,您去還是不去?”
柳賀道:“我不過一閑人耳,學子鬧事,為何找到我頭上?”
莫非是他在地方上太客氣,給了這些人他隨叫隨到的錯覺?
南監學子常常鬧事,若非他們是最高學府的學生,僅這鬧事的風氣就該好好治一治。
鬧事的緣由,也不過是要求科試文章縮短到五百字以內罷了。
柳賀拒了南京禮部的邀請,因而這一回,南京禮部上報在地方上興文教的官員時,便特特將柳賀給漏了。
南京禮部如今雖無大權,官階配置卻和北京禮部相同,都是些待養老的清閑官員,但不少南京六部官員也常常原官轉至北京禮部任職,因而此處官員也有幾分傲氣在。
柳賀並未將這份名單放在心上,顧為等柳賀的幕僚反而十分生氣:“老爺為府學、縣學捐銀,還購書贈予府、縣學,指點生員,若非老爺,府學書樓都建不成!”
府學書樓年代久遠,磚破了,屋頂還漏水,藏在其中的許多書都遭損毀,將樓修起來容易,將書卷恢復原貌卻是難。
鎮江府學教授向府衙申請過幾回,都被府衙搪塞了回去,府學教授忍無可忍,柳賀回鄉后,便找上了柳賀幫忙。
柳賀在士紳中頗有面子,他自家也不缺錢,便發動當地士紳為府學捐錢,出資為購買了不少書冊,府學相邀,他有空時便為生員們上一堂課。
柳賀可謂勞心勞力,但禮部上報名單時,卻獨獨將他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