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休想
裴玄霜望着齊老夫人面上的笑容,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祖母何故將我們二人分開,孫兒與玄霜一起陪您坐着不好嗎?”
謝潯一邊說,一邊攬着裴玄霜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齊老夫人的身旁。
齊老夫人瞅瞅這個,瞧瞧那個,怎樣也看不夠似的,越看越開心:“玄霜,我怎麼瞧着你瘦了?”她拉住裴玄霜的手,“不僅瘦了,氣色也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叫人來看看?”
裴玄霜不答話,一味地盯着謝潯看。
謝潯端了盞茶喝着,只當察覺不出裴玄霜眼中的怨氣。齊老夫人見他二人一個目光哀怨,一個若無其事,尬咳了一聲,朝方嬤嬤遞了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
此般……只怕是他那不知輕重的孫兒在人家身上太放縱了些,以至對方虧了身體,精神不濟。
這個不知節制的混賬東西。
便責備的橫了謝潯一眼,繼續拉着裴玄霜的手說話。
“玄霜啊,你不知道,你能嫁到侯府里來,我有多高興。我本就中意你,願意留着你,這下好了,咱們成了真正的一家人了。”
齊老夫人說的越多越是開心,全然沒有察覺出裴玄霜的臉色已經冰冷到令人生寒的地步。她自顧自回憶着過去的事:“這個潯兒啊,自小就是個頑皮的,沒少氣的我捶床搗枕。但他長得極好,及冠之後,想要嫁給他的名門閨秀,世家貴女,足夠從城門樓子排到皇宮裏去,可他誰也瞧不上,十八歲了,房裏連個人都沒有,整日與幾個妖妖迢迢的男子混在一起,嚇得我還以為他沾染上了龍陽之癖。”
“再後來,他就晃到二十一了,我是日日愁,夜夜愁,恨不得從天上拽下個仙女來配他。好在老天爺心疼我,雖沒送我個仙女,卻送來了比仙女更我叫可心的你。早知道這孽障的紅鸞在你身上,我三年前就找到玉蜂山去了,趕緊將你接入府,成全了你二人的這段緣分……”
裴玄霜詭異的安靜着,任齊老夫人如何滔滔不絕,繪聲繪色,自是毫無反應,無動於衷,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似的,半點顏面也不給對方。謝潯烏目微沉,趁着齊老夫人沒有察覺出裴玄霜的異樣,輕攬住她的肩膀道:“祖母,可以了。你瞧,你都把玄霜說害羞了。”
齊老夫人便認真地看了看裴玄霜,雖未能從那張霜雪似的面龐上看出一絲一毫害羞的神色,卻依舊一臉興奮地說道:“玄霜,你放心,你呢,算是從我房裏出去的人。他若是敢欺負你,你儘管來找我告狀,我一定為你撐腰。”
裴玄霜神色冷冰的不語,謝潯目光沉沉地不答。
沉寂在愉悅之中的齊老夫人繼續自說自話。她目光慈愛地望着眼前的這對璧人,語重心長地囑咐:“你二人既是兩情相悅,彼此鍾情,便更要珍惜這段緣分,同甘共苦,不離不棄。莫要辜負了對方,更不要辜負了自己,明白嗎?”
“孫兒明白。”謝潯不假思索地應道。
齊老夫人欣慰一笑,移過眼看着裴玄霜:“玄霜,你呢?”
裴玄霜水眸一震,拂去齊老夫人的手,緩緩跪在地上。
齊老夫人一愣:“玄霜,你這是幹什麼?”
裴玄霜抬起頭,明明同時面對着齊老夫人和謝潯,眼睛裏卻沒有謝潯的半點影子:“齊老夫人,你可記得許給民女的那個承諾?”
“我記得。”齊老夫人不解地看着她,“怎麼了?”
裴玄霜沉了面色,一鼓作氣地道:“齊老夫人,民女今日帶着這個承諾來求您了。民女求齊老夫人出手相救!保民女平安離開武安侯府,再不受武安侯謝潯的糾纏。”
齊老夫人一個沒坐穩,差點從坐炕上摔下去。
包括方嬤嬤在內的所有奴才面色驟凝,足下無聲的匆匆離開。
一時間,屋內靜的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被裴玄霜狠狠駁了臉面的謝潯似笑非笑地靜坐着,只盯着跪在地上的那抹雪白看。
他終於想起來哪裏不對勁了。
本以為她走投無路,山窮水盡,沒想到她還藏着這麼一手。
竟是他出了紕漏,給了她興風作浪的機會。
好,很好……
“玄霜,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你……你要走?你、你還不許潯兒再做糾纏?可你們不是即將要成親嗎?”未幾,齊老夫人語無倫次地道。
“齊老夫人明察,民女不曾傾心於侯爺,更不願嫁給侯爺。什麼兩情相悅,鍾情於彼此都是從來沒有的事。若非侯爺步步相逼,強人所難,民女今日絕不會出現在老夫人面前,與老夫人說這番話。”裴玄霜字字鏗鏘地道。
齊老夫人瞪大眼睛聽着裴玄霜說出的每一句話,聽罷,僵着臉歪在了引枕上。
她活了大半輩子了,此般事實如何,心中自有定論。
怪不得裴玄霜一直面有郁色,原來癥結在這!
虧她還以為,此二人鸞鳳和鳴,鶼鰈情深!
“潯兒,你怎麼說?”齊老夫人強忍着怒氣道。
謝潯一手搭在紫檀木雕梅花紋炕桌上,一手放在膝頭。神色安定,眸光清清,眼底甚至還蘊着一絲醉人的淺笑。
他看着裴玄霜,輕斥:“玄霜,老夫人年紀大了,經不起嚇,你可不要胡言亂語。”
裴玄霜緊攥着衣裙,一點點扭過臉來,與謝潯四目相對。即便謝潯掩飾的再好,笑容再清淺蕩漾,她依舊從那幽深如淵的烏眸里看到了滔天怒火。
她咬了牙,聲音凄楚而堅定:“我是不是在胡言亂語,侯爺心裏清楚……”
謝潯笑容玩味地哼了一聲,默默移開了搭在了炕桌上的手。
齊老夫人無意識地掃了一眼,驚見那光滑如鏡的桌面上,赫然崩現出數道猙獰可怖的裂痕。
她驚詫地看了神色淡淡的謝潯一眼,清了清嗓子,問:“潯兒,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謝潯不屑一笑,恣意慵懶地歪靠在引枕上,漫不經心地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能被本侯看上,是她的造化,她命該如此,理應順應天命。”
齊老夫人聽的直嘆氣:“也就是說,你確確實實逼迫了人家。”
謝潯斂了眸,不置可否。
“潯兒,你不能這樣做啊。”齊老夫人氣的一抽,“你身為朝廷命官,怎能做出欺男霸女的事?此事若傳了出去,彈劾你的摺子會像雪一樣落到御案上去!若你們兩廂情願也就罷了,既然裴醫女不願意,你萬不能強逼了人家!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你……放手吧。”
謝潯勾了勾唇角,依舊不說話。
齊老夫人盯着遲遲不搭理自己的孫兒,表情明顯窒了一下。
“潯兒,你說話啊。”她重重往炕桌上一拍,“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祖母莫要動怒,孫兒只是在思考,該如何安置裴醫女而已。”他終是有了反應,抬了眼,冷笑的望住裴玄霜。
裴玄霜長睫一顫。
謝潯負手而立,幽幽輕述:“裴醫女對祖母有恩,對孫兒亦有恩,孫兒既負其恩,定不會欺凌折辱了她去。之所以想將她留在身邊,不過是想保護着她,愛護着她,讓她不用再忍受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無依無靠的苦楚。可惜,這一切不過是孫兒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說罷,邁長腿走到了裴玄霜的面前。
“裴醫女,先前多有冒犯,是本侯失禮了。”他伸出手,一把扶起裴玄霜,溫潤修和地道,“你的心意,本侯明白了。本侯向你保證,此生,你再不用踏進武安侯府。這世間天大地大,相信即便沒有本侯的庇護,裴醫女也能憑藉著自己的本事和手段活的瀟瀟洒灑。本侯也忠心祝願裴醫女今後能順風順水,運旺時盛,文定吉祥,姻緣相配……”
裴玄霜盯着謝潯含笑的冷眸,控制不住地打顫。
她用力甩開謝潯的手,舌根發硬地道:“謝侯爺。”
謝潯目光如刀的割過裴玄霜的臉:“來人,送裴醫女離開。
“不必。”裴玄霜斷然拒絕,避之不及,“我認得侯府的路,可以自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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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霜逃也似的離開了武安侯府。
她生怕被謝潯的人追上,一出侯府便拐進了縱橫交錯的深巷,一通七拐八拐後來到熱鬧繁華的昌榮大街,打算隱入人群之中,混進成衣鋪子,喬裝改扮之後溜出京城,藏入深山腹地。
只要能擺脫掉謝潯,便是讓她在山裏住一輩子都可以!
如此想着,裴玄霜不禁加快了步伐。
長街之上人來人往,她用隨手買來的帷帽遮了面,踏入一家成衣鋪子中。
尚未掀開帷帽將這家成衣鋪子看一看,忽地被人一掌劈在後頸上,猝然昏倒在地。
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然換上了鳳冠霞帔,被人點了穴道,端坐在一張綉着龍鳳呈祥圖,撒着的鴛鴦福祿紅綃帳的喜榻上。
不遠處,同樣穿着喜服的謝潯正雙眸朦朧地望着她。
他顯然喝多了酒,鋒利的五官柔和了下來,眼睛裏似乎有鬼影在晃,直教裴玄霜驚出一身冷汗。
一副醉玉頹山之態的謝潯端着酒盞走到了裴玄霜面前。
“你究竟是有多蠢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我?”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在裴玄霜的面上一下下的刮著,“好好的一場婚儀,被你弄成這樣……你說,我該如何處罰你?”